第39章
第39章
因着中秋将近,一行人便都盤桓了下來,想着難得團圓,決定借為元淨徽慶生的契機歡聚一場。
無量山莊屬清修之地,無酒無肉亦無絲竹。故而八月十五月圓那夜,陸萍君着人包下了晖縣城中最有名的酒家。元猗澤聽報以後蹙眉道:“萬家和樂,獨以吾家之飨宴為尊?留下一間即可。”
元頔心存憂慮,元猗澤卻很不耐煩:“白龍魚服,又不是滿大街嚷着聖人來巡。會在外頭包席吃飯的也是當地富裕人家,他們樂自己的,誰管我們?”
元頔想了想覺得他們這麽一大家子竟不在太極宮開宴,倒是人生第一次,十分新奇和難得,便允了。
因為姣姣年幼睡得早,這宴便也開得早。在元猗澤執意安排下,董原許培馮珣等人亦已屏風相隔與主桌同時開席。
元猗澤坐于尊位,元頔同小壽星元淨徽分別坐在他兩側,一衆兒女漸次向他敬酒,連姣姣也被抱來向他請安。
晖縣全境為涵碧河貫穿,百姓多枕河而居,這間酒樓亦在河畔,時有潺潺水聲起伏。臨窗而坐的元道徽瞥了眼窗外,喜道:“月亮出來了,天上一輪,水中一輪。”
皎皎圓月遍灑清輝,河上有人行舟賞月,歌者随樂放聲,唱的是湖湘之地流行的西曲歌。這民歌難登大雅之堂,酒席上的公子王孫甚少聽到,這會兒覺得十分有趣。楚人許培便來湊趣,離席秉道:“奴早年也會唱兩句,東家可否允奴獻醜?”
元猗澤興致頗高,擱下竹箸道:“楚歌當配楚舞,你會不會舞?”
許培眼神一轉,把董原生拉硬拽地拖了出來。董原喝止了這小子,而後道:“真真為難老朽。”
元猗澤笑罵道:“你這老奴刁鑽,誰人不知你董司監善舞胡旋腰肢輕盈?”
董原被主上說得滿臉羞臊,耷拉着眼道:“真是臊死老奴了,那會兒年輕,如今老奴是什麽年紀了?”
“功夫總不會忘了。阿董,我若不是腿上不利索,我親下場同你一道舞。”元猗澤鼓掌起興道,“你聽許培唱一段。”
既陛下這般發話了,董原也不再忸怩。只見元猗澤取了幾個瓷碗酒杯,分盛了深淺不一的酒,執起竹箸敲擊便有了音律。
“許培,你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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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猗澤饒有興致地敲起竹箸,叮叮咚咚頗為悅耳。元頔卻來潑冷水,笑道:“楚歌當配鐘、磐、鼓、琴,你這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的。”說罷他就吩咐下去,不多時屬下便覓來了一只手鼓。
元頔起身離了席,舉着手鼓道:“許培要唱的無非就是《七月歌》,你也只會這一首。”
許培赧然:“還是小東家了解我。”說着便清了清嗓子開始唱道:
“織女游河邊,牽牛顧自嘆。一會複周年……”
元道徽撲哧一笑,悄悄附耳對陸萍君道:“許大大竟唱情歌。”
陸萍君有些心不在焉,但妻子湊過來說話他便笑道:“可惜我不會唱,不然便唱與你聽。”
元道徽嬌嗔道:“那你随便唱幾句,我都聽着呢。”
“折楊柳,攬結長命草,同心不相負。”許培唱着,腳上亦在踏歌。董原則應着歌聲和元頔的鼓點旋舞,姣姣都看得目不轉睛。
一曲畢,元道徽率先捧場道:“好歌喉,好舞姿!”
元頔放下手鼓湊近了對她笑道:“那哥哥呢?如何?”
元淨徽鼓掌道:“哥哥敲的鼓好!”
元頔又向元猗澤道:“父親呢?覺得如何?”
元猗澤看着那只手鼓小而精致,鼓面上繪着芙蓉花,便問道:“這鼓是哪裏來的?”
元頔不經意道:“看着是花曲(1)中借來的吧。”他輕嗅了嗅指尖芳馥,取了沾濕的帕子揩淨,“鼓面上都香得很。”
元淨徽問道:“什麽是花曲?”
元道徽也不懂,跟着問道:“對啊,我也不曾聽說過。”
在場幾個男人面面相觑,元猗澤輕咳了一聲道:“喝酒的地方。”
“那是酒樓。”元淨徽道。
元頔想了想,含蓄道:“男人和女人喝酒的地方。”
元淨徽反應了一下,随即立刻恨恨道:“哥哥不正經!”
元頔坐下喝了一口酒,挑眉道:“我又不是去那裏。且也是你先問的,父親避而不答你又追問,只能兄長答。”
元淨徽堵着耳朵道:“沒聽過沒聽過,反正我沒聽過。”
元頔見狀不由得對元猗澤笑道:“我家竟出了位女夫子。”
元猗澤撥下元淨徽的手溫言安慰,随即乜了一眼元頔道:“不得戲弄妹妹。”
元頔悠悠地掃了他一眼,笑道:“兕兒懂了這是什麽地方,來日驸馬哄她說去花曲,她就不會不明白了。”
元淨徽聽到“驸馬”,更是羞了,嬌斥道:“大哥哥越說越沒規矩,這還是為人兄長的樣子嗎!”
她這麽一叱問,連一直在旁埋頭吃菜的元續都忍不住冒頭道:“驸馬早晚都會有的,兕兒你太板正了,果真是女夫子。”
元淨徽立時丢了個杏子過去,元續接住,對元猗澤道:“父親,妹妹動粗。”
元猗澤看了他一眼:“妹妹請你吃杏子。”
元續便丢了兩顆含桃過去,元淨徽一一接住得意道:“謝哥哥請我吃含桃。只是我年紀還小,你同大哥哥都沒成親,輪不到我。”
元續不慌不忙地剝了杏子包進嘴裏含糊道:“他沒成親也輪不到我。”
“是啊,先得大哥哥成親。”元道徽起勁道,“我等嫂嫂等了好久啦。”
元頔吞了一口酒,随後笑道:“今天是兕兒的生辰宴,非我的催婚宴。”
“那我就許願好了。”元淨徽順勢道,“我許……”她站起身來,眼神掠過這一桌至親,又望向窗邊綴着的一輪皎然明月道,“我願大哥哥早日覓得良緣,兩心相合恩愛不離,多子多孫平安喜樂。”
元頔有些詫異,忍不住道:“為什麽要替我許願?”
元淨徽坐下道:“因為我自己沒有什麽想許的啊。大姐姐有姐夫同姣姣,四哥還不到年紀,就大哥哥還缺些圓滿,所以我替你許了。”
一旁的元續聽着,知道妹妹是為了他早先說的元頔身負“童子命”一事才許下這樣的願望,又不屑又心酸。
元頔摩挲着酒杯,而後笑了笑:“大哥哥謝過你的願景,願你如願,願我如願。”
酒桌上其樂融融,元頔被敬了不少酒,起身去更衣。
許培扶着他慢悠悠地邁下樓,正見到酒樓門前人流如織往來不絕,似乎沿街還支着不少招徕客人的幌子。
元頔思忖了片刻想到了,對許培道:“晖縣是有這樣的規矩吧,元日、上元、中秋這些節日前後開放商道?”
許培不甚清楚,只回道:“自小公主入金明山清修後,晖縣确實是阻了來往商道以減少外來生人。不過想來這些節氣裏衆家都要置辦節禮,又是一年之中難得的團圓日子,放開也是人情之中。”
元頔應道:“今夜城中當是十分熱鬧。”
許培見他面有微醺之色,不由得問道:“要不要喝點醒酒湯?”
元頔笑道:“哪用這個?今夜本來就是高興的時候,便是喝醉了又何妨?”他步出酒樓,街上喧鬧之聲盡入耳中,眼前是通街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場景。
他遠眺看見河面的拱橋上停駐着許多兩兩成雙的身影,在月色下紛紛低頭在橋身的望柱上系着什麽東西。
等到元頔重回席上,姣姣已經被乳母抱去睡了,不多時侍女過來報說小縣主鬧得很睡不着。元道徽想來是她今夜玩得有些過頭,一時不肯入睡,只能歉然地離席去看顧女兒,陸萍君亦随行。走了元道徽一家,元淨徽也說喝了果酒又暈又困,拉着元續非說他也醉了。
元續實不願獨自面對父兄二人,見妹妹給自己臺階下,便乖順地跟着一道回禀父親要離席。
元猗澤應好,待兩個子女走之前道:“你兄妹二人不可再淘氣胡鬧,須聽哥哥的話。”
犯困的元淨徽邁着綿軟的步子伏在元猗澤身前,糯聲道:“兕兒會乖乖地呆在金明山。”
元猗澤忽然心中一刺,看着睡眼惺忪的小女兒,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頰道:“乖。”
元淨徽又喃喃道:“那父皇下次什麽時候再來看我呢?”
元猗澤松開手,看着侍女們過來扶她,半晌道:“很快。”
這一場宴聚了又散,席上只剩元頔陪着元猗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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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曲:妓院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