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鐘瀝突然想起小時候他拿到第一個獎狀時,跌跌撞撞跑回家期冀着能得父親一個誇獎時的心情。
又想起那時母親病重,他徘徊在急救室門前,等待醫生結果時的忐忑與恐懼。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體會過這種心情了。
人活在世上一年又一年,不只在空長着年齡,我們漸漸對很多事情都開始變得麻木。
他的心跳很久都沒有這樣快過了。
他甚至希望真的存在童話故事裏所說的時光機這種東西,那麽他就可以回到與阮阮第一次見面那時候,那麽他一定要從那時候就開始喜歡她,陪伴她。
陪伴她度過那漫長的灰暗歲月,而不是袖手旁觀,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間接成為過傷害她的幫兇。
他想到這裏,緊緊箍着她的手突然松了松,他後腦勺抵着強,因為許久沒有說話,感應燈已經滅了。
然後又迅速亮起來。
一明一滅間,阮阮已經從他懷裏退出來,她下意識站到離他遠一些的地方,面對着他。
男人半眯着眼,沒有看他,唇角卻不知為何忽然彎起一個莫名弧度,有些自嘲的意味。
“算了。”半晌,他忽然說。他站直身體,單手插在褲兜裏,深深看了阮阮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決賽的時候,鐘瀝終于再次出現在了導師席上。鏡頭切到他的時候,直播前的觀衆就是一陣嗷嗷叫:
【不得不說,鐘瀝真的太好看了啊啊啊啊啊啊】
【嗚嗚。我收回我昨天辱罵鐘瀝的話,看到他這張臉,我就什麽都能原諒了。】
【但是老公今天看起來好像心情不太好诶,一直不笑。】
【他以前很愛笑嗎?】
【這……你們仔細看,狀态不同!】
阮阮的節目在後邊,節目組在觀衆席上給被淘汰的選手們單獨隔出一個區域,她百無聊賴地拿起手機,一切到直播間,就看到屏幕裏鐘瀝一張放大的臉。
然後還沒等她仔細看看觀衆們都在說什麽,鏡頭突然又怼向了她。
她眨了眨眼,下意識地摁滅了手機,擡頭看向她旁邊的攝像頭。
【啊啊啊啊啊雙重美顏暴擊,終于又看到我們阮阮了!】
【老婆好美,老婆最近怎麽又變得更好看了?】
【沒看錯的話,上面喊鐘瀝老公的也是你?】
因為屏幕前也有很多觀衆是為了被淘汰的某個選手而來的,所以導播有時也會把鏡頭切向她們。
阮阮這下不敢再玩手機了,但是決賽其實還挺無聊的。
在選手們表演之前,導師要一個一個地進行表演,除此之外,還請來了很多表演嘉賓們來湊數。
趙伊一坐在她旁邊,跟她八卦:“你說,鐘先生這次會表演節目嗎?”
“怎麽可能?”阮阮還未答話,梁薇就先接了上來,“無法想象他唱歌跳舞的樣子。”
結果她話音剛落,就被打了臉,周煜笑盈盈地站在臺上。
“接下來這個表演,估計是開天辟地頭一份,甚至也可能是唯一一份,在別的地方都看不到。”
他說:“有請鐘瀝……老師!”
他斟酌了片刻,覺得這時候叫鐘先生似乎不太合适,硬是改口在後邊加上了“老師”兩個字,特別不倫不類,彈幕裏全是吐槽。
梁薇和趙伊一全都瞪大了眼,阮阮也一時有些驚訝,她剛剛就發現鐘瀝今天的造型好像與往日有些不同。
微微做了點濕發的造型,西裝也不再是如以前那樣一板一眼。
是一件略長的白色西裝,他上臺後,又跟着上來了幾個男伴舞。
現場燈光全都暗下來,只有臺上亮了一盞。
追光燈跟着他走。
梁薇忍不住捂住嘴驚呼一聲:“天,他竟然要跳舞嗎?”
“鐘先生竟然會跳舞?”趙伊一顯然也驚訝萬分。
阮阮倒是沒有那麽意外,但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她的目光一直定在舞臺上,在他的方向。
音樂聲緩緩響起,竟然是一首很舒緩的英文歌。
阮阮是看過鐘瀝跳舞的,但今天他跳的又完全不一樣了,應該是融合了一些現代舞的元素,他的動作時緩時驟,十分富有韻律感。
是一首講愛而不得的歌,他的肢體動作也情緒十足,追逐、靠近、凝視、悲傷、放手。
音樂到這裏戛然而止,觀衆們明顯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裏沒反應過來。
旁邊有個從小學跳舞的女孩嗚咽着說:“好難過哦,我看哭了。”
另一邊也有人在小聲抽泣。
阮阮一顆心被人狠狠攥着,腦海中是昨天鐘瀝離開時淡而自嘲的神情,思緒一晃,她仿佛又聽見他期期艾艾問她還能不能繼續喜歡她時的語氣。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老實說,她其實有些難過,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她認識的鐘瀝,驕傲、漫不經心、玩世不恭,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她曾恨過這樣的他,可他那樣向她示弱的時候,她又覺得心裏酸澀得厲害。
并非完全不想給他回應的,而是她不能給,不敢給,她好不容易跑出來,她怕自己一旦妥協,就會再一次跌進泥淖裏。
可是,真的只有泥淖嗎?
臺上音樂倏然再響起,節奏陡然密集,如疾風暴雨,轟然而下。所有人都被打得措手不及,愣愣看過去。
只見剛剛還沉浸在悲傷裏的人,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動作——追逐、靠近,這次只進行到這個環節,樂聲就徹底停止了,舞蹈也徹底結束。
故事還未完結,意猶未盡。
停了好久,臺下才響起熱烈掌聲,周煜回過神來,贊嘆道:“沒想到您這麽會跳舞,大家應該都跟我一樣驚訝吧?”
觀衆們齊齊應是。
鐘瀝接過旁邊工作人員遞來的紙巾,心不在焉擦掉額上的汗水,目光落在臺下某一點上。
很奇怪,明明隔那麽遠,中間有那麽多人,但阮阮仍舊明确感受到了鐘瀝的目光。
他眸光幽深,黑暗裏只有他那一點是亮的,燈光将他臉上的汗水照得盈盈發亮。
他整個人都在發光。
阮阮在他的視線中無處可逃,僵坐許久,直到他轉開目光,她才洩了氣般長舒了一口氣。
梁薇和趙伊一顯然都已被鐘瀝俘虜,在一旁誇個不停,順便還戳了戳阮阮的手臂:“你應該早知道鐘先生會跳舞吧?”
阮阮愣了愣,問:“什麽?”
“傻了?”趙伊一摸了摸她的額頭,揶揄道,“該不會是被鐘先生帥傻了吧?”
梁薇嘁了一聲:“什麽樣的他你沒見過?”
臺上節目已經又換了一個新的,彈幕裏的人明顯還沒從剛剛的表演裏回過神來,還在嗷嗷為鐘先生尖叫。
直到有人出聲提醒他們:【能不能尊重一下正在表演的人?】
他們才終于停止,但很快他們就拉了個小群,叫“鐘先生全球後援會”。
當晚,《星耀》總決賽,第一個上熱搜的不是任何一個參加決賽的選手,而是鐘瀝。
編導們坐在導播室,盯着熱搜,面面相觑,一時竟然說不出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然而,主人公表演完後,卻突然從臺上消失了,大家只當他可能是去衛生間了,沒再關注。
阮阮盯着他空蕩蕩的座位看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說:“我出去一下。”
梁薇:“你去哪?你的節目應該快了。”
阮阮看着她,臉上神色略微茫然,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但她總覺得自己倘若真的什麽也沒做,自己會後悔。
趙伊一看了看她的神色,一擺手:“快去快回,時刻看着手機,快到你了的時候,我給你發微信。”
阮阮說:“好。”
她貓着腰,悄悄離席。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都認識她,看她往後臺去,以為她是有事情要辦,都沒阻攔。
她又走到那個長廊,沿着長長的走道走到化妝間門口,又走到另一條走廊裏。
然後她在走廊盡頭看見了鐘瀝。
他懶散倚在柱子上,指尖一點火光若隐若現,聽見她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他擡眼看過來。
四目相對。
阮阮剛剛跑得急,嗓子裏嗆了好多風,悶在她的胸腔裏,她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咳彎了腰。
鐘瀝就那樣隔着一片月色看着她,她臉都咳紅了,在夜色裏,泛着一股略顯病态的脆弱。
她重新站直了身體,鐘瀝才低低笑着說了一句:“跑這麽急做什麽?”
阮阮說:“你為什麽走了?”
鐘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阮阮說:“昨天,你為什麽說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麽,想問什麽,但胸腔裏堵着一股熱流,堵得她難受,亟需找個發洩口,不吐不快。
鐘瀝撣了撣煙灰,終于聽明白她在問什麽,他微仰着頭,有些似笑非笑地:“你不想讓我走嗎?”
他轉頭看向阮阮,女孩咬着唇,臉上紅暈已經褪去,但眼睛卻又紅了,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又問了一遍:“為什麽說算了?”
“不知道。”鐘瀝起身把煙撚滅在垃圾桶裏,又走到走廊裏坐下,他說,“你不是想要自由嗎?想要全新的生活,我答應你。”
他的語氣那樣淡,卻沉甸甸壓在阮阮心上。
這的确是她想要的結果,可如今他真的這麽說了,她又覺得難受,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麽。
她說:“那你今天這個舞什麽意思?”
鐘瀝像是有些不耐煩了:“一個舞而已。”
阮阮眨了眨眼,她的手機震動起來,應該是趙伊一在催她了。
鐘瀝也聽見了震動聲,他又掏出了一根煙,停頓片刻,不知為何,又塞回了煙盒裏,他站了起來,手指摸了摸鼻子,說:“回去吧。”
阮阮跟在他後面,遠處的歌聲斷斷續續傳過來,伴随着的,還有人群熱烈的歡呼聲。
快走到後臺時,鐘瀝突然停下腳步,他微微勾了勾下巴:“你先過去吧,免得別人說閑話。”
阮阮吐槽:“你什麽時候怕過別人說閑話?”
她越過他走到前面,到轉彎處時,她突然又停住。她側了側頭,一半臉被隐沒在了陰影裏。
“鐘瀝。”她忽然喚他。
“嗯?”
“你當時問我,還能不能繼續喜歡我,我突然想起,我還沒給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