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Ⅱ.《橋塌啦》21
“呵, 叛就叛。”在陡然安靜下來的大殿裏,林束不以為然的聲音響起,“只是這個國, 是指人類的國,還是怪物的國?”
那咆哮聲怒斥一頓後,又如潮水般退去,大殿裏的怪物過了一會兒才又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變得更加兇猛瘋狂,倒像是表現給誰看一樣。
黑影在剛才一瞬好像也被壓制,然而反應過來後瘋狂地想往裏沖, 卻被圍過來的蜘蛛怪等擋住去路。
像是被徹底激怒了, 頓時不管不顧地撕咬起來。
梅切納斯收回望向宮殿深處的視線, 踩着滿地翻滾扭動的藤蔓往裏走去。
那些藤蔓仿佛飽飲了鮮血,從幹癟狀态變得充盈,仿佛活了過來, 藤條大力抽動,激起地面飛揚的塵土,甚至鋪設的地磚抽出裂縫。
梅切納斯一腳踩下去,翻滾的藤條便如被踩住命脈一樣, 使勁扭動掙紮, 然後漸漸變得虛弱,最終死藤一般不動了。
充盈起來的藤身再次變得枯萎起來。
原本在藤蔓抽打下變小逐漸要熄滅的火勢,瞬間又燃了起來,順着枯萎的藤條一路從牆壁燎至地面。
梅切納斯就這樣一步一步往前走, 無論是瘋狂扭動的藤條, 還是獵食的蜘蛛, 都像碰到天敵般, 不是瞬間萎了,就是瑟瑟後退。
就這樣,梅切納斯如他先前所說的那樣,給林束開道,清了一條路出來。
穿過宮殿,梅切納斯帶着林束一路前行。
沿途到處是攀爬的藤蔓與結網的蜘蛛,有的蜘蛛甚至有腦袋那麽大,吐出的蛛絲黏性極強,怎麽扯都扯不斷。
林束不小心沾到一束,正要用蠻力扯,梅切納斯攔住他,手指輕輕拂過,蛛絲便自動脫落了。
林束拍拍衣袖,看了眼梅切納斯,“你好像對這裏很熟悉。”
梅切納斯好像聽不出他的懷疑,自然答道:“王宮的維護工作,一直是我在做,可以說,我對王宮比自己家還要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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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束看梅切納斯沒有一點遲疑地往前走着,遇到岔路口甚至不用停下來思索,徑直選擇其中一條。
整座王宮看不到一個活人,好像是被王宮給吞噬掉了,與王宮融為一體。然後從牆面,從天花板,又或是枯死的老樹上,浮現出一自己的臉來。
有梅切納斯在前面開路,這些都形不成阻礙。
在王宮穿行一陣後,突然進入一處地下入口。
比起地面的擁擠熱鬧,地下變得寬曠清靜多了。
沒有藤蔓,沒有人臉,也沒有蜘蛛,只有濃稠的攪不動得黑暗。
梅切納斯的神情一下變得慎重起來。
“這是奈祿的寝宮,小心點。”
林束擡眼随意掃向前方,視線無法穿透身外幾尺的黑暗,“在地下?”
修建在地下的寝宮,是國王的陵寝麽?
可就算是陵寝,應該也不會直接建在王宮之下吧?
梅切納斯微微嘆口氣,“這是奈祿的個人愛好,他不喜歡睡在地面,所以在寝宮下方又修了個地下宮殿。這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幾個近身伺候的人,便是大臣們也不知道,國王平時真正睡覺的地方是在這裏。”
哦,個人愛好,那這國王的個人愛好還挺特別的。
這樣說來,國王就在前面了?
林束踏前一步,忽然一股力道纏上腰間,将他猛地往邊上拖拽。林束直接撞上一堵牆壁,然而卻沒有撞痛,而是直接穿過了牆壁。
那纏在腰間的是一根拇指粗的藤蔓,一路拖行着林束。黑暗裏看不清方向,等到停下來時,周圍黑漆漆一片,林束看不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麽地方。
他放出【真視之眼】。
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座非常空曠的宮殿裏,宮殿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只在最深處長着棵奇怪的樹。
林束走進細看,發現那棵樹好像是由無數死人肢體融合在一起形成的,枝桠是伸長的一條條胳膊和腿。
血淋淋的腦袋像果實一樣,沉甸甸地挂在樹上,那些腦袋不僅有小孩的,還有成人的。
原本死寂的樹,在林束走近時,仿佛突然活了過來。
那一張張死人臉全都轉過來,空洞的雙眼直勾勾盯着林束,一根根“樹枝”不停扭動,五指抓撓着伸向前方。
哀嚎聲從挂在樹上的死人嘴裏發出,像雜亂無章的靈魂挽歌,聽得久了,人的理智會受到影響,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想加入它們。
[別過來。]
一道輕柔的嗓音在林束腦海中響起,聽起來虛弱無力。
[孩子,停下來吧,就站在那裏,不要靠我太近了。]
林束頓住腳步,前方那棵恐怖的樹并沒有吓到他,而這個突如其來在腦中響起的聲音,倒讓林束稍感意外。
他眸光微凝,目光在那棵樹的頂端定住。
數不清的肢體密密麻麻糾纏在一起,扭成麻花一樣螺旋往上,組成樹的枝幹。而在樹幹的最上方,像開出的花蕊一樣,是一個女人的半道身影。
身後的肢體交叉,簇擁着女人,看起來她好像坐在王座之上,然而仔細看,女人腰部以下的身體都陷入血肉枝幹中。那血肉細微蠕動,仿佛在一點一點吞噬着女人。
這是一個極其漂亮的女人,任何美好的詞放在她身上都不為過。哪怕她現在看起來如此詭異,卻也無損她的美貌,看着那張臉時,能讓人忘記一切恐懼。
此刻她雙目緊閉,像睡着一般。
如果不是周圍環境太過可怖,這便是童話中的睡美人。
林束站在離樹十幾米遠的距離,靜靜凝視着她,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雖然有點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
[很抱歉把你拉到這個地方來,我只是希望你能幫個忙,王宮裏所有的人,都被奈祿殺了。]
說着,女人輕輕嘆了口氣。
[孩子,你的膽子很大,好像一點不奇怪這是什麽地方,也不好奇我的身份。]
林束已經猜到她是誰,開口問道:“你想我幫什麽忙?”
女人的聲音帶着點訝異,[你不問我是誰嗎?]
林束反倒覺得她問了個奇怪的問題,“能和國王住在一個寝宮裏的,除了王後還有誰?”
女人默然。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誰見過跟一棵死人樹長在一起的王後?
[看來你知道的并不少,]沉默片刻後,王後的聲音再次在林束腦海中響起,[這樣也好,或許我請求你幫忙的事情,你真的能夠做到。]
林束又問了一遍,“你要我幫忙做什麽?”
腦海中的聲音頓了頓,平靜道:[請幫我殺死國王。]
……
地宮另一處,在發現林束不見的第一時間,梅切納斯疾忙轉身追去,然而他被牆壁擋住去路,也無法像林束那樣穿牆而過。
一拳重重擊打在牆上,整面牆似乎都顫了顫。手摸在上面的觸感,不像堅硬的岩石,像是岩石混合着血肉與植物根系而成的奇怪材質。
梅切納斯對這座地下寝宮并不太熟悉——或許以前是熟悉的,但自從國王把朝政丢到一邊,幾乎日日躲在這座寝宮後,他便不曾再下來過。
不知道林束被抓去哪裏,但梅切納斯知道,國王在哪裏。
梅切納斯徑直來到前面的大殿——這是國王偶爾接待大臣的地方,當然,這是前期國王還沒有瘋得那麽厲害的時候。
殿門敞開着,兩邊各站立一排重甲騎士,披着緋紅披風,手持長戟,忠誠地守衛着國王。
“梅切納斯,你還是來了。”悠遠深重的嘆息從大殿裏傳出。
随着梅切納斯走近,原本木頭一樣站着一動不動的重甲騎士突然斜提長戟,“嘩啦”铠甲晃動的聲響,披風揚起弧度,齊齊轉向,對準梅切納斯擺出攻擊姿勢,阻止他進入。
不只如此,門內也傳來铠甲與兵器相撞的铿锵聲,整齊劃一,聽着比外面更多。
“這是直屬國王的禦林鐵衛,和外面那些樣子貨可不一樣,哪怕此刻神智皆失,梅切納斯,對付你也是綽綽有餘的。”
梅切納斯抽出随手佩劍,堅定無畏地繼續向前走,語氣平靜地道:“奈祿,你真的瘋了……殺死忠誠于你的人,親手毀掉自己的國家,這不是一個國王該做的事。”
國王沒有像先前那樣暴怒斥罵,反而顯得很平靜,“是嗎?或許瘋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呢?……無所謂了,梅切納斯,我最忠誠的副手,你是來殺我的嗎?”
短兵相交,金器交擊聲在安靜的地下宮殿響起,四周傳來回音。
在激烈的戰鬥中,公爵大人依舊顯得氣定神閑,說話的語氣幾乎沒受什麽影響。
“我的劍無法揮向自己效忠的對象,我是來開道的。”
“開道?”
……
“你要我殺掉國王?”林束反問一句。
[是的。]
就在這時,腦海中沉寂已久的系統重新上線。
【王後向玩家發起委托:殺死國王,玩家是否接受委托。注意,如果玩家拒絕委托,則王後敵意值将達到滿格,殺死玩家。】
呵,雖然他這次來就是為了對付國王,但自己主動做事和被迫做事,還是有區別的。
林束在腦海中問——他腦中現在有兩個外來聲音,也不知道會不會彼此撞頻。
【王後現在的敵意值是多少?】
【零。】
嗯?也就是說他如果拒絕委托的話,王後會瞬間黑化變成敵人?
林束思考片刻,開口道:“你為什麽不自己殺?還有,你又怎麽肯定我能殺得了國王?”
王後:[我現在是半死亡狀态,挪動不了,而他畢竟是我深愛的夫君,我亦下不去手。至于你能否殺得了國王,我并不确定,可你已是我唯一的選擇。]
這話聽的讓人很難開心起來,林束頓了頓,問道:“你為什麽要殺自己的夫君?”
王後沉默片刻,原本安靜下來的怪樹忽然亂動起來,一顆顆腦袋晃動不已,張開嘴巴,或痛苦哀嚎,或瘋狂大笑,又或詛咒謾罵着什麽。
纏繞在一起的肢體不斷扭動,樹身劇烈震顫,好像有什麽東西想要從裏面出來。
能看到王後與血肉樹幹長在一起的地方在微微抖動,那裏血肉蠕動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而閉着雙眼的王後露出痛苦表情,眼皮顫動,似乎想要醒來。
[因為是他把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王後的聲音充滿痛苦,不複先前的輕柔,帶着沙啞的不甘。
[他把我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又殘害那麽多無辜生命,早已不配做王。如今,更是讓整座王宮的人陪葬,再不制止他,恐怕接下來就是王都,甚至整個國家都将不保。]
[他是這個國家的王,如果國家不在了,王也應當陪葬。]
林束沒告訴王後,夏盡城早就成了怪物之都,所謂的國家,大概也早已保不住了吧。
問到這裏,其實已經沒什麽好問的了,林束只是還有一個問題不解。
“你要殺他,為什麽還說自己深愛他?”
王後沉默好一會兒,幽幽嘆息了聲,用包含愛意的語氣說道:[因為陛下也深愛我着呀,把我弄成這副模樣,也是為了救我。]
[而我殺他,也是為了救他。]
林束:“……”
表示搞不懂這種成人之間的情情愛愛。
王後說到這裏頓了頓,語氣恢複先前的輕柔,[孩子,你該走了,再耽擱下去,和你一起來的那位,就快要被打死了。]
林束:“……”
快被打死?指的是公爵?
熟悉的藤條纏上腰際,林束再次體驗了一把穿牆的感覺。
等到停下來的時候,林束發現自己已來到另外一座宮殿,比起王後那邊的空曠孤寂,這裏不僅更加寬敞,更加熱鬧。
也更加,血腥恐怖。
地面血流成河,暗紅黏稠的血液漫過腳底,一點點被地板吸收。
而從宮殿大門外到裏邊,橫躺着密密麻麻的屍體,每一具屍體都殘缺不全。最外面的屍體幾乎全是被枭首,身上也沒什麽其他傷痕,而越往裏,屍體的殘缺程度越厲害,或開腔破肚,或缺胳膊少腿。
血液和碎肉濺得牆壁和柱子上到處都是,加上滿地殘缺屍首,讓這裏看起來簡直像是人間煉獄。
林束突兀地出現在大殿中央,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還不等他仔細打量周圍環境,破空聲随着一股強烈的腥臭味襲來。
“哐當!”
從旁邊扔來的長劍打落劈向林束的戟,林束一個閃身躲過沖撞過來的重甲騎士。
地上死的都是穿着重甲的騎士,但活着的還有幾個。雖然看起來也都受傷不輕,但在新的敵人出現時,反應迅速地立刻手持長戟,朝林束刺去。
除了剛開始那一下有些猝不及防,這幾名重甲騎士的攻擊,林束還能應付。
只是,後退半步一腳踩上血泊,橫跨一步不小心踢到屍體,這糟糕的環境讓林束心情不太美妙。
“奈祿,你不能殺他,你也殺不了他。”
梅切納斯稍顯急切的聲音響起,他掙紮着從滿是血污屍體的地上站起,手上失去兵器,連借力撐扶的工具都沒有,起身時一個踉跄,險些再次摔倒。
林束看向梅切納斯,神情微微一怔。
此時的梅切納斯不複初見時的從容優雅,身上衣服沾滿血污,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身上的傷口更是多得數不清,最重的幾處能透過破開的血肉,看到森森白骨。
他的臉色蒼白到極致,站立不穩搖晃兩下,仿佛随時能倒下。
“哦,是嗎,我不能殺他?”國王的語氣異外的平靜,卻聽來有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感覺,“梅切納斯,正是因為他……讓你有了反抗我的依仗嗎?!”
最後一句猛地擡高聲量,震得大殿有了回音。
血泊裏飛出數根藤條,疾速地纏住梅切納斯,将他往後拖,猛地撞到殿中柱子,然後被藤蔓纏繞緊緊綁在了柱子上。
藤條收緊,梅切納斯身上那麽多傷口本就沒處理過,纏繞全身的藤條收束力道,有的正纏在傷口處,勒進血肉,頓時全身都在往外冒血。
這些血還未滴落,便被纏在身上的藤條吸收,變得更加飽滿,像脈搏一樣鼓動。
梅切納斯本就蒼白的臉,此刻更是慘如白紙,他咬着牙悶哼一聲,沒有痛叫。
“陛下,我依仗的是誰,重要嗎?”梅切納斯的聲音很輕,或許是虛弱得有些無力,“陛下與王國為何最終走至如此,陛下有想過嗎?”
他不再喊國王的名字,而是開口稱陛下。
王座之上的國王沉默下來,不知是因為他的稱呼,還是因為他所說的話。
林束怔怔地望着傷痕累累,渾身浴血的梅切納斯,腦中快速地閃過什麽。
梅切納斯擡頭,對上林束怔愣的眼神,默然片刻後,微微笑了下,“不必擔心我,做你該想的事情吧。”
林束歪了歪頭,神情似乎有些困惑,“擔心?”
梅切納斯微怔,仔細望着林束的臉,片刻後似明悟了什麽,再次微笑起來,語氣輕柔,像在教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怎麽走路吃飯。
“擔心就是看到自己親近關心的人,遇到危險或受到傷害時,想替他消除危險與傷害,不希望他受傷。”
林束面無表情道:“你不是我親近關心的人。”
梅切納斯笑了笑,“沒關系,以後有了親近關心的人時,你可以慢慢學。”
林束抿了抿唇,默然不語。
身上的藤條忽然再次收緊,梅切納斯臉上的溫柔笑容頓時化作痛苦,他身體因為劇烈的痛楚而輕顫不已,卻依舊沒有發出痛呼聲。
王座上傳來國王冰冷無情的聲音,“如果這個國家注定要毀滅,那也是由我來毀。”
“而現在,就先從你開始吧,我的首相大人。”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無毀的湖光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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