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Ⅱ.《橋塌啦》20
林束站在宮殿臺階下, 遙望上方的人,雖然隔的有點遠,又是這樣昏暗死氣沉沉的環境——他還是看清了那人的臉。
梅切納斯.維斯孔蒂公爵。
這個一直關在大牢裏的人, 終于被放出來了嗎?
或者說,終于願意自己走出來了?
仰頭看着脖子有點累,林束收回視線,按了按眉心。
大概是力量消耗過度, 他現在頭有點疼,渾身也不太舒服。
看來下一關這個天賦技能不能用了。
雖然如此,脫力得都有些站不穩了, 好像失去了戰鬥力, 可不知道為什麽, 林束心裏沒有一點害怕。
他對一旁好像突然乖巧不少的黑影招招手,擡起酸軟的腿往上走。
剛爬兩三層臺階,身體晃了晃, 往後仰倒。
林束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看起來鎮定極了。
只是兩三階,摔下去也不會受傷。
但他沒有摔到地上,而是撞入一個微涼的懷抱。
腰間橫過一條有力胳膊, 将林束穩穩撐住。
頭頂響起一道若有若無嘆息。
“我不是攔你, 只是想盡量勸一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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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林束靠着沒動,正好省省力,“勸我什麽?”
梅切納斯垂眸望進他幽黑的眼瞳, “勸你放輕松點玩, 別把自己弄得太累。”
林束難得的一怔, 對上梅切納斯眼眸, 幽深如暗夜裏的淵海,平靜無波,無悲無喜。
這樣注視着他的時候,林束依稀感到有一絲熟悉。
梅切納斯将林束扶正站好,眸光一掃,從蒼白面容到腳踝處的咬傷,不由眉頭微微蹙了下。不等林束有所反應,光風霁月的公爵大人已經在他面前蹲下,伸手輕輕握住他的腳,指腹在傷口按了按。
有一點刺痛和麻癢,林束忍不住要收回腳,被握住不放。
“怎麽傷的?”
不等林束回答,公爵将他的腳擡放在自己大腿,從懷裏掏出一塊素白絲絹,小心地将傷口包紮起來。
林束垂眸望着男人動作,倒是沒半點不自在,兩人中誰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好像一切都顯得自然而然。
林束踩在男人腿上,微微動了動腳,覺得一條絲帕并不妨礙什麽,也就沒在意綁不綁起來。
擡眸掃到黑影好像懼怕什麽一樣地躲遠了,每一張人臉上的癫狂之意似乎都收斂了些,一個個看起來像瞬間變回乖小孩。
“躲那麽遠做什麽,”林束招手,“走了。”
梅切納斯拉住他手腕,“等一下。”
林束眸光一瞬變冷,沒人能讓他等,這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撓他——
下一刻,頭頂被一只大掌輕柔按壓,帶着安撫意味。
“這群士兵不能留在這兒,否則會源源不斷消耗你的力量。”
“哦。”林束面無表情,無形中炸起的毛卻被撫順了,他偏頭望向梅切納斯,“你不能把他們全殺掉嗎?”
他不殺,是因為不能,那個鬼天賦技能可以讓這些低等的詭物臣服于他,卻不能控制着讓這些東西自殺。
梅切納斯聞言看了林束一眼,“你還小,不要總想着打打殺殺。”
呵,林束面無表情從他身上收回視線,“說的你好像跟我很熟似的。”
“或許吧。”梅切納斯嘆息一聲。
林束忍不住有些想皺眉,不由想起已經死去的阿奎那伯爵對這位公爵大人的形容:神神叨叨。
還挺貼切的。
梅切納斯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臺階邊緣,望着下方跪滿廣場的士兵,揮了揮手。
“去吧。”
士兵們一個個站了起來,動作整齊猶如訓練時一樣,轉身排成隊列,井然有序地朝宮門外走去。
林束眨了眨眼,“你能操控他們?”
看起來比自己輕松多了。
梅切納斯平靜道:“畢竟我是這個國家的首相,軍隊可以說是由我一手建成,他們哪怕被奪去了意識,本能卻依舊會服從于我的命令。”
說着看了眼林束,率先往宮殿方向走,“走吧,前面的路會更難些,我替你開道。”
林束若有所思,緩步跟上。
“你要替我殺掉國王?”
梅切納斯沉默片刻,“……奈祿他,其實很可憐。”
“哦,”林束語氣平平,“可憐地拿無數小孩填了大橋,你要不要問問身邊這些小朋友,它們同不同意。”
那團由無數孩童面孔組合而成的黑影,忽然像沸騰的開水一樣膨脹翻滾起來,濃郁的恨意與怨念化作黑氣,四下亂竄;虛幻的尖嘯聲層層疊疊,好像被禁锢在另一個空間的幽魂怨靈們,不顧一切想要沖出來。
“看,他們不同意你的說法。”
梅切納斯看林束的眼神,像是一種對孩子的縱容,雖然他跟林束一樣臉上也沒多少表情,卻給人一種大海般的平靜深沉。
“我說奈祿可憐,并不代表他沒有錯。只是希望你能明白,這一切的根源并不在他身上。”
林束問他,“那在誰身上?”
梅切納斯沒回答,擡頭望了望天,然而天空昏黑暗沉,無星無月,什麽都看不到。
宮殿大門緊閉,包裹銅皮的殿門鏽跡斑斑,兩邊牆壁也透着腐朽氣息,好像歷經漫長歲月侵蝕,昔日恢宏富麗的殿宇,如今已成廢墟。
然而,這裏明明在白日裏時,還是整個夏盡城的最高權力中心,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有人細心打理。
一夜之間,紅塵傾覆,人間入煉獄。
梅切納斯雙手推開厚重殿門,銅皮門發出難聽的“嘎吱”聲,在安靜的深夜裏傳蕩開來,不知傳去多遠,會驚醒多少黑暗中的存在。
殿門打開,裏面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傳來無數窸窸窣窣的聲響,好像有很多不知道什麽的東西在爬行逃竄。
梅切納斯率先進入,當他的腳踏進宮殿時,四周火光漸次亮起,驅散大殿裏的黑暗。
然而,光明有時候不一定會帶來光明,有時候可能會更加黑暗。
比如此刻,當看清大殿裏的情形時,若換成唐深在場,只怕會吓得大喊一聲立時退出去,寧願自己沒有看到這些。
原本用來議事的大殿,此刻四面牆壁與柱子爬滿藤蔓,連地面也是,灰暗的好像枯死的藤蔓占據整座大殿,角落裏還結滿蛛網。
他們開門時聽到的逃竄聲,正是滿地亂爬的蜘蛛受到驚吓,一個個往自己的窩裏跑。
在蜘蛛網的附近,墜挂着一個個橢圓形的繭,看形狀,裏面裹住的應當是人。
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走進大殿借着火光細瞧,能看到那些攀附在牆壁和石柱上的枯藤,依稀長着人臉——不,不是長着人臉,而是一張張臉被鑲嵌在上面。
就跟中心大橋那些與橋身連在一起的肢體一樣。
梅切納斯腳步微頓,輕聲嘆了口氣。
林束看他一眼,并不認為這人是被眼前情形吓到。
“這些人是……王國的大臣,還有宮廷裏的侍衛和仆從。”梅切納斯一邊說,一邊往旁邊的牆壁走去,随着兩人進入大殿,那些枯藤好像慢慢活了過來一樣。
拳頭般大的蜘蛛眼冒綠光,變得越來越狂躁,似乎很想撲過來将食物用蛛絲裹住,或者直接分食掉。卻又好像顧忌着什麽,暴躁地揮動前肢,不敢上前。
梅切納斯在一張面孔前站定,看得出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皮膚松弛起了褶皺,渾濁的眼睛透着微微亮光——這是唯一一位眼神還有些靈動的人。
其他人都眼神呆滞,要不在痛苦哀嚎,要不就滿心怨恨,惡意化為實質纏繞在枯藤之間。
“大學士。”梅切納斯輕喊一聲。
那張面孔上的眼神微微一滞,光亮變得更強烈了些許,眼球轉動,緩緩聚焦,慢慢喚回一些神智。
“維斯……孔蒂……”
“是我。”梅切納斯應道,語氣透着些許愧疚,“抱歉,讓你們遭遇這些。”
老者的神智并不是很清醒,“你來了……你終于,下定決心了嗎?”
梅切納斯不語,老者似乎明白了什麽,嘆息一聲道:“我從不懷疑你對國王的忠誠,可是王現在已經不适合執掌國家……哦,國家,現在已經沒了。”
梅切納斯歉意地看着他,“我會幫你們解脫的。”
“多謝,”老者慢悠悠點了下頭,“雖然已經無所謂了。”
梅切納斯再次道歉:“我很抱歉。”
“不怪你,即便你能阻止國王,這一天或許早晚也會到來。”老者的視線緩慢轉移,看向旁邊一直沉默的林束,“他是……讓你命運發生偏移的人嗎?”?
梅切納斯看了眼林束。林束對兩人的對話不是很感興趣,四下漫無目的地打量,看着那一只只蜘蛛擺出攻擊姿勢,卻又遲遲不敢上前,林束握起拳頭揚了揚,向其發出挑釁。
被挑釁的蜘蛛頓時更加憤怒,“吱吱”叫着陷入即将失控的狂暴中。
“……”梅切納斯摸了摸林束的頭。
這畫面,莫名給人一種家長帶着孩子走親戚,結果自家孩子跟其他孩子幹起來的感覺。
老者從梅切納斯對林束的态度中得到答案,岌岌可危的神智即将徹底崩潰,他緩緩閉上眼睛。
“去吧,注定的命運并非不可更改……而無論毀滅,還是新生,或許都一樣……”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字已幾不可聞。
随着老者最後一點意識散去,死寂的大殿好像一點點活了過來,那些枯敗的藤蔓漸漸膨脹變得充盈,灰敗的顏色也轉為一種暗沉的血紅。
被封在牆壁和石柱裏的人似乎想要爬出來,一張張蒼白如死人般的面孔,滿懷惡意與怨恨地盯着林束與梅切納斯兩人。
無數蜘蛛從陰暗的角落爬出,沿着蛛線包圍過來。
“吃了他們……吃了他們……”
“加入我們吧……我們将獲得永生……”
一道又一道癫狂邪惡的聲音在大殿裏響起,橢圓形的繭晃動不已,裏面的東西好像想掙紮着出來。
林束指着那一張張朝他們龇牙咧嘴的蒼白面孔,對黑影道:“看,那是你們的同類,想要你們加入呢。”
黑影咆哮,每一張稚嫩面孔扭曲着五官,憤怒地朝林束嘶吼不已,似乎在說,那才不是我們同類!
林束揣着雙手站在那裏,淡淡道:“不加入,那你們打得過嗎?”
黑影被激怒了,裹挾着狂暴的毀滅欲沖最近的面孔撲去,撕碎了嚼巴嚼巴,化為黑氣融入自身,壯大黑影。
林束盯着看了會兒,滿意地收回視線,卻撞上一道目光,微微怔了下。
梅切納斯正凝視着他,眸中似乎浮現淺淺笑意。
不等林束細看,他已移開目光,曲指朝邊上的燈燭輕輕一彈,一點火星落入牆壁,瞬間點燃枯藤,上面的那張人臉陷入火海中,發出凄厲慘嚎。
火勢蔓延,一張張面孔被火焰吞噬,比黑影撕咬的速度更快。
黑影怔了怔,不知是懼怕火焰還是怎麽樣,猛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急撲過去,撕咬地更為狠厲兇猛。
慘嚎聲連成一片,連同枯藤蛛絲與蜘蛛,一同被大火席卷吞噬。
黑暗深處傳來憤怒咆哮,震得一個個詭物瑟瑟發抖,瞬間安靜下來。
“梅切納斯,梅切納斯,你好大的膽子!”
“我以國王的身份命令你,停止一切破壞行為,退出王宮!”
“——否則,視爾叛國!”
作者有話說:
第2個副本馬上要完結了,我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在這個月結束前寫完。
第2個副本寫的時候總欠些感覺,不知道你們看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第3個副本來點猛一些的……唔,努力搞得帶勁點。(啊,要是沒做到的話就當我沒說過[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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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