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只你癡心,(4)
信于人的……不大好吧……”
萬淑萍肚子裏的花花腸子聶耕禮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冷“哼”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如今我們家是少了吃還是短了喝?傳出去讓人笑話。你手上的其他房産,愛怎麽賣怎麽賣,愛怎麽租怎麽租,我一概不管,只是這房子,我是早已決定了要送給璇璇這兒媳婦的。你要是租出去了,就自己想辦法收回來。”
萬淑萍的臉色霎時精彩紛呈。
一時間,大家便靜了下來。
聶重之開口打了圓場:“不用了,爸,我跟璇璇現在住得好好的,也不想搬。”
聶耕禮道:“這事必須得聽我的。再說了這房子是我給璇璇的見面禮,又不是給你的。”轉身對萬淑萍吩咐道:“去樓上把那房子的鑰匙找出來。今兒就把鑰匙給他們。讓重之帶璇璇去轉轉。”又對璇璇道:“你們愛怎麽裝就怎麽裝,裝完以後把費用單子拿來就是了。”
聶重之忙道:“爸,真不用。”聶耕禮見萬淑萍坐着沒動,幾十年夫妻了,萬淑萍心裏的小九九他怎麽會不知道,便沉下臉:“還不去。”
萬淑萍一瞧這模樣,心知聶耕禮已經下定決心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也不敢真惹惱了他,只得上樓。
才結婚不久,聶父就埋了這“婆媳不和”的禍根。
但是吧,就算沒這個禍根,萬淑萍對自己也不可能打心底真正疼愛。這樣想着,蔣正璇倒落落大方地收了聶父這份禮物,起身接了萬淑萍手裏的鑰匙:“謝謝阿姨,謝謝爸。”
聶耕禮”哎”了一聲,神色歡喜卻又似惆悵無限。
飯後,聶重之與蔣正璇兩人攜手告辭而去。
聶耕禮目送他們的車子駛出院子,照例上樓進了自己書房。這事聶耕禮一個人的時光,萬淑萍也不敢打擾。平日裏,他都是坐在書房的露臺上,遠眺日月湖的美景,興致來時,自得其樂地唱一段小曲。
不過這日,他打開了大書櫃,取出了一本厚厚舊舊的《中國通史》。又取了老花眼鏡,在紅木書桌前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翻開了《中國通史》,一本通史裏頭竟然已經被四四方方地挖空了,擱了一些書信照片。
最上頭是一張塑封好了的褪色彩色照片,上頭是一個一身灰綠色衣服的清秀女子,兩個麻花辮子垂在胸前,嬌嬌地對着鏡頭露出花一般嬌豔的微笑。還有一張,是與一男子的合照,那女子穿了白襯衫,外套一件紅色毛衣。男子長得與聶重之極相似,白襯衫加黑色的毛衣背心,仿佛情侶裝一般。兩人疊身站在一起,背後是繁花似錦的一樹西府海棠。
聶耕禮極慎重地取出了照片,凝視半晌,喃喃道:“碧微……碧微……”
若當初他沒有聽信父親病重住院這樣的謊言,若當初他沒有離開學校回家,他與碧微,現在肯定不是如今的模樣。
聶耕禮的思緒越飄越遠,飄到了三十多年前……
聶耕禮進入大學後不久,便聽說了他們這一屆有一個女生,長得比《廬山戀》裏面的張瑜還漂亮幾分。
一天晚上,聶耕禮正在昏暗的燈光下複習,便聽見同寝室的胡衛國幾人笑着從外頭推門進來。胡衛國嚷嚷着道:“聶耕禮,你小子這回沒跟我們去看朗誦比賽,可真是虧大發了,你知道我們看到誰了嗎?”聶耕禮頭也未擡,淡淡道:“誰我都沒興趣,明天有三門考試,我得複習。”
進大學前一天晚上,聶家老頭子就耳提面命:“去了學校後,凡事都不能給我丢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許提我的名字。”聶耕禮也犟得很:“爸,你放心,沒有你,我也能活出人人樣來。”
一看這父子再說下去又要杠上了,聶母趕緊在邊上打圓場:“瞧你們父子,每次一開口就跟打仗似的。好了好了,每人都給我少說一句,”聶母趕緊打發兒子:“耕禮,你去收拾自個兒的行李。”
聶母見聶耕禮出去,轉頭對正在踱步的聶父勸道:“我不是說你,都這個歲數了,話說還這麽沖,你以為你還是領兵打仗那會兒?耕元去了部隊,算是繼承你的傳統。耕禮又靠自個兒考上了大學,這事多光榮的事情。你不好好地鼓勵鼓勵他,還見一回訓一回!孩子們如今都大了,都有自尊心了,你也得改改策略了,不能一味地只是訓他們!”
聶父語重心長:“我這不是擔心他在學校裏不學好嘛!所謂棍棒底下出孝子,自古到今都是這麽過來的。兒子們要是不争氣,丢的還不都是我們的老臉。聶母端了杯茶送到他手上,嗔道:“我難道會不明白你的用意,只是耕元、耕禮他們現在都長大了,你呀,偶爾也得用一下懷柔政策。”
聶父瞪眼:“用什麽懷柔,我可是他們老子,生他們出來的人。如果不學好,打死了也不犯法。”說罷,”咕咚咕咚”一連喝了好幾口茶。聶母搖頭失笑:“這麽多年了,還是不懂品茶,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茶葉。好了,好了,明兒一早他出門的時候,你可得說句好聽的,孩子一去就是一個學期,別讓他心裏不痛快,我這就進去幫耕禮收拾收拾。”
第二天,聶耕禮如往常般進飯廳吃飯,才踏入,聶父聶母已經端坐在餐桌前了。警衛員機靈地給他端上了熱騰騰的早飯。聶耕禮道:“爸、媽,吃飯。”埋下頭,就着饅頭三下兩下便解決了碗裏的稀飯。
聶耕禮擱下筷子,拎起行李便往外走:“爸、媽,我走了。”聶母亦跟着起身,殷殷叮囑:“一個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三餐定時,平時多穿點衣服,小心着涼。”
聶耕禮:“媽,我知道了。我這麽大個人了,不會餓着冷着的,你就放心吧。”
聶父雖然年紀大了,可部隊裏頭的作風一點兒也沒變,站在大門口,身形跟松樹般挺拔,威風凜凜地對兒子道:“過來。”
聶耕禮背着提着紮捆好的行李,走近了他:“爸,我去學校了。”
聶父深深地凝視着他,半晌,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拍了一把兒子的肩頭,然後擺手:“去吧。”
在巷口拐彎處,聶耕禮回頭,不經意發現母親挽着父親站在門口一直默默地注視着他。聶耕禮笑着朝他們揮了一下手,然後轉身。
進大學後,聶耕禮埋頭苦學,一心紮在只是得海洋裏。
寝室裏頭各自最小的張志英是南方人,此時出聲道:“耕禮,是我們學校大名鼎鼎的小張瑜。小張瑜知道不?”聶耕禮扭頭道:“去,去,去,就算是真張瑜來了,我也不感興趣,更別說什麽小張瑜了。”
聶耕禮自然不能說他在某禮堂見過真的張瑜,眉目如畫,确實又洋氣又漂亮,比電影裏頭還好看幾分。而且那天她還笑盈盈地跟他握過手,親切地對他說:“聶耕禮同志,你好。”
護衛國笑:“算啦,算啦。聶耕禮對書本最有興趣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嘛!”
其他人也不再跟聶耕禮多說什麽,紛紛議論這個小張瑜,說漂亮是漂亮,可是從來不搭理任何男同學,對任何一個試圖接近她的男同學素來不茍言笑,冷若冰霜。
別看這群人在外面都文質彬彬,客氣有禮的,但在回到寝室談論起漂亮女生的時候,跟一群眼冒綠光的野狼沒啥分別。
聶耕禮一直埋頭複習,她對他們口中這所謂的小張瑜不敢半點兒興趣。但是幾天後,真的在學校大食堂見面的時候,他還是被驚豔了。
那天聶耕禮如往常般打好了飯菜,一個人端了飯盒找了個角落默默地坐下來。吃着吃着,喧鬧的食堂也不知道怎麽了,竟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聶耕禮覺得納悶,便擡了頭,這才知道所有人的視線都被食堂門口的幾個漂亮女生吸引住了,所以鴉雀無聲。
一眼望去,其中有一個紮了兩條麻花辮子的女生,長得特別水靈。白嫩的皮膚,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套普通至極的灰綠色衣褲穿在她身上竟也出奇的好看。
聶耕禮目不轉睛地瞧着她,一時間都忘記了飯勺裏的飯。背後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聶耕禮一驚,勺子裏的飯便撒在了桌上。
胡衛國笑嘻嘻地坐了下來:“看傻眼了吧!她啊,就是我們學校大名鼎鼎的小張瑜。”聶耕禮垂下眼,道:“什麽看傻了,我是被你吓傻的。這麽突然拍我的肩膀,把我吓了一大跳。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胡衛國也不與他争辯:“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現在學校裏幾乎所有男生都被她吸引住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不喜歡她最好,我還少一個競争對手呢。”
聶耕禮的目光倏然落在他身上:“你喜歡她?”胡衛國揶揄:“你這不是廢話嗎?我們寝室裏那幾個,誰不喜歡她?”聶耕禮默不作聲地繼續吃飯。可是心裏頭卻不是滋味。
聶耕禮吃完飯後,沒有像往常一樣飛快地去洗飯盒,而是坐在位置上,拿出了小本本背英語單詞。他偶爾擡頭,就可以見到那個灰綠色的纖柔背影。
原來她就是小張瑜。胡衛國他們有一點說得沒錯,她真的比真張瑜還要漂亮幾分。不,是靈氣,她比真張瑜更飄逸清麗。
從那天起,這一抹灰綠色便進了他心底。晚上的時候,更是會偷偷地跑到他的腦海裏頭。
再一次見面,是在一個晚上,如此地突如其來。
那天晚上已經快接近熄燈時間了,學校裏頭保衛科的徐老師忽然來到他們的宿舍:“聶耕禮,快,帶件外套跟我去一趟醫院。”
聶耕禮見老師神色匆忙,忙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徐老師,出什麽事了?”徐老師一邊快步小跑一邊回答他:“醫院裏有個病人急需輸血,但是病人的血液十分特殊,全校裏頭只有你和另外一個女孩子符合。”
三步兩步地沖到了宿舍門口,徐老師推起了自行車,拍了拍後座,示意聶耕禮上去:“快,我帶你去醫院。救人如救火,一刻也耽誤不得。”
徐老師把車子踩得飛快。十二月底的天氣,寒風呼嘯而來,聶耕禮有種被刀割的感覺。
好半天才趕到了市醫院,有幾個人正等在急救室外頭,學校的另一位黃老師着急地迎了上來:“你們可算來了。剛剛醫生通知我們了,立刻要輸血,李碧微同學已經在準備中了。”
李碧微,這個名字怎麽聽着有些莫名地耳熟。不過聶耕禮沒有時間多想,便随着兩位老師匆匆來到了抽血室。
抽血室一頭坐着一個女生,正低着頭在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白嫩得不可思議。那女生聽到了他們進門的動靜,便輕輕地轉過了頭。
比月亮還皎潔的一張素臉,烏黑的眸子似流星一般墜入了聶耕禮的眼中。聶耕禮只覺得”啪”的一聲,心口某處似有東西輕輕斷裂了開來。這個李碧微竟就是胡衛國等室友口中的小張瑜。
穿戴白褂子白口罩的醫生端着個托盤,走了進來:“可以抽血了,你們誰第一個?”聶耕禮未經細思,便脫口而出:“醫生,抽我的,我是男的,身體結實。”
李碧微水一般的目光輕輕地蕩漾了過來,聶耕禮極力保持鎮定,可歡喜就像是泉水噴湧,無以複加。他在心裏嚷嚷道:她剛剛在看我,在看我。
聶耕禮湧起了一陣朦朦胧胧的說不清的感覺,他覺得他可以為這樣子的目光去生,也可以為這樣子的目光去死。
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由于兩位老師要回學校分配房子,到了學校附近的三岔路口便分了一輛自行車給他們,叮囑聶耕禮:“聶耕禮同學,你必須安全地送李碧微同學回宿舍。”
聶耕禮自然是滿口答應:“徐老師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那一路,李碧微坐在他身後,她身上特有的香甜味道随風而來,她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宛如做了一路香甜的美夢。
小路正在翻修,堆滿了大小的石塊,聶耕禮整個人處于輕飄飄的狀态,一不小心便撞上了路邊的大石塊,兩人跌滾了下來。聶耕禮護着她,膝蓋撞在了路邊堆積着的石塊上,生疼生疼的。
聶耕禮顧不得自己的膝蓋,第一時間扶起了她:“李碧微同學,你有沒有事?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汽車不小心。”李碧微羞澀地搖頭:“我沒事,你呢?”
聶耕禮也搖頭,歉意萬分:“我也沒事。真是對不起,害你跌了這麽一跤。”李碧微淺淺一笑:“這不怪你。這裏在修路面,再加上連路燈也沒有,才會害你汽車摔倒的。你推着車子,我們走回去吧。”
這事聶耕禮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從這裏推着車子回學校宿舍,走路估計要二十來分鐘。他方才騎車騎得很慢很慢,就是想讓兩個人相處的時間停留得長一點兒,再長一點兒。
聶耕禮應了一聲,趔趄地扶起了自行車。細心的李碧微注意到了:“你沒事吧?是不是膝蓋摔疼了?”聶耕禮:“沒事沒事。”
李碧微顯然在照顧他的腿,走得很慢很慢。聶耕禮便與她讨論汪國真,讨論舒婷,讨論席慕容,讨論瓊瑤,讨論鄧麗君。兩人的見解極相近,很是志同道合,聶耕禮生出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寒冷冬夜,短短的一段路程,兩人居然走了足足大半個小時。快到學校大門口時,李碧微輕輕地問他:“你會唱鄧麗君的《小城故事》嗎?”
那個時候,鄧麗君的歌曲風靡全國。聶耕禮腼腆地回答:“我只會幾句。”
李碧微凝望着他微笑,那笑容比除夕夜的煙火還璀璨亮眼幾分。她壓低了聲音,極輕極輕地開始哼唱了起來:“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請你的朋友一起來,小城來做客……”
她的聲線清甜,輕柔而唯美,唱起來不似鄧麗君般甜膩。淡淡柔柔的氣息,像是冬日裏頭的蜂蜜水,讓人回味悠長。
那一晚的月亮,淡淡的,仿佛一方瓷盤,帶了清清的光。還有滿天的星子,似碎鑽般的灑滿着黑色的絲絨布幕。
如今回憶起來,那節奏仿佛依舊在空中回蕩。聶耕禮緩緩哼了起來:“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特別多……”
如今老了,當年膝蓋摔疼之處,每逢陰雨天,便會發作。雖然酸疼,但聶耕禮很喜歡那種酸疼難受的感覺,好像随時在提醒着他,他亦曾經有過刻骨銘心的愛和愛人。
這種疼痛是碧微帶給他的。每次一疼,他就覺得好像碧微還在身旁,永永遠遠陪伴着他一般。
聶耕禮撫摸着膝蓋,低低地道:“碧微,重之今天來告訴我,我們的兒媳婦有身孕了。”
“碧微,如今我們都有孫子了……”
“碧微,那是我跟你的孫子。你高興嗎?”
番三 愛是一件千回百轉的事
卧室裏的小陽臺上,跟很多人家不同,許連臻用花草和舒适的沙發把這裏打造成了自己的小天地。
許連臻擁着抱枕在小陽臺的沙發上窩了整整一個晚上。此刻的大雁城,熹微晨光正在一點點地揭開黑色幕紗。
昨晚從徐淩銘的酒宴回來後,到現在她還一直處于震驚不已的狀态。
“蔣正楠!”她低低地念出這個名字,艱澀無比。
這幾年,她沒有刻意留意,也沒有刻意回避,所以她知道一些他的事情。比如在她離開洛海半年後,他就與錢會詩
結婚了;比如,他與錢會詩去巴塞羅那度蜜月的報道;比如他與錢會詩攜手一起出席各種活動;比如一年多前他父親被
帶走協助調查的新聞。最近的,則是他一年前跟錢會詩離婚的新聞。
但是,她僅僅只是知道而已。就像看一個top star的花邊新聞一樣,一掃而過。她心中再沒有當初的酸楚了,是時
光,把一切的悲傷都熬成了淡淡的過往。
在離開洛海前,她最後一次打他電話。那個時候,她就在心裏頭默默地告訴自己:“許連臻,為了孩子,你給他打
三個電話。無論怎麽樣,你至少為孩子努力過了。以後不會後悔,哪怕是面對孩子,你也不會覺得內疚。”
她确确實實給他打了,一個,兩個,整整三個電話。最後是賀君接的,她卻聽到他前所未有的冷酷厭惡之聲:“你
問她,是嫌錢少還是想參加我的婚禮?你告訴她,從今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哪怕打電話之前,就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了。但聽到他那些話的那個剎那,許連臻還是感受到了心髒處那箭穿心般的痛。
從今以後,她與他再沒有以後了!
其實,最初最初的時候,她就知道了是這樣子的結局。可他千方百計地威脅她回到他身邊,偶爾偶爾的時候,她總是希望那裏頭會有一點點的愛和歡喜。
是啊,在她心底不可告人的地方,她曾靜希望過,他威脅她,就像很多電視裏頭的男主角一樣,是因為愛,
然而,許連臻發現她錯了。跟從前一樣,她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她,無論是什麽,心裏都從來未曾有過愛。
有了孩子後,許連臻設想了幾千次幾萬次,如果她告訴他,會是怎麽樣的結果,可是,無論想多少次,她都想不到她與他的未來到底在哪裏。他那冷冷的眼神,毫不留情的話語,令她覺得,或許她一不小心說出口,孩子們就會從此離她遠去。
他最後給她的話語,終于是給了許連臻所要的絕望。然後,她借此絕望地轉身,絕望地離去,再沒有一點點的貪念了!
至此後,他對她而言,不過是旁人而已。
他結婚的時候,網絡、電視的報道鋪天蓋地,那個時候的她,确實非常非常難過,心裏那裏疼得喘不過氣來,幾近窒息。大約肚子裏的孩子們都感受到了,在裏頭不停地踢着她。她永遠記得她撫着肚子,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對孩子們說:“寶寶,你們乖,不要踢媽媽了,讓媽媽好好地哭這最後一次。哭完了,媽媽就永遠不會再哭了。”
孩子們很乖很聽話。于是,她抱膝坐在窗簾後面,靜靜地淚流滿面。眼淚随同那些與他的記憶一起在空氣裏頭一點點地碎裂消亡。
那一次以後,再看到與他相關的報道,便真的可以做到若無其事了。因為是她答應過孩子們的。
昨晚的重遇,那麽猝不及防。更令人啞然失笑的是,她居然被安排在與他同意桌子。整整一個晚宴下來,她便如一個提線木偶一般,跟着所有人做反應。不過不幸中的萬幸,至少她做到了表面上的泰然自若。
那些年,其實她與他之間到底是什麽,許連臻一直不明白。哪怕這些年過去了,許連臻還是一樣不清楚!那些愛欲纏綿的溫軟過往,他身體的灼熱溫度,他的唇,他的吻,偶爾半夢半醒間憶起,她都覺得是自己做了幾場連綿不盡的夢。
在昨晚數個小時裏,她與他連眼神也未對視過,真正地恍若陌生人。
倒是賀君,在她和年東晟雙雙離開之際,候在門口與她打了招呼:“許小姐,你好。”
許連臻從從容容微笑;“賀先生,祝你也一切都好。”
賀君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欠了欠身:“謝謝,許小姐,再見。”許連臻含笑道別:“再見。”
就這樣離開了,回到了家。
一切平靜得像是深潭裏頭的死水,一點兒波瀾也沒有。
而她,在窗簾後的小露臺上,凝望着大雁城的萬家燈火,窩了整整一個晚上。
反正是睡不着了,許連臻從沙發裏頭起身,揉着僵硬的脖子,趿拉着拖鞋,除了卧室。去菜市場買點兒蝦蟹,給孩子們熬最愛吃的海鮮粥吧。如果運氣好,還可以買到一些土雞蛋,給孩子們做雞蛋布丁。
她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便是這兩個孩子,她讓他們永遠沒有父親。可哪怕是自私,她也要把他們留在身邊。只因世間有了他們,她才能體會生活裏頭的各種小确幸與小美好,她才會覺得人生這般沒有遺憾。
現在的天氣,冷熱均勻,溫度适宜,是大雁城最好的季節。許連臻沿着街道,漫步而行。幾年下來,這個城市對她而言,連空氣都是那麽熟悉。曾經的五福、洛海,反而成了生命裏的過客,匆匆而過。
當年,她跟第一次離開洛海時一樣,斜跨着那個包包,失魂落魄地再一次來到大雁城,敲開了嬌姐家的門。
就在嬌姐小小的房間裏住下來,想要繼續幫忙打理服裝店。嬌姐心疼她,怎麽也舍不得她這個雙身子的人繼續忙碌。後來,年東晟知道她回來後,便第一時間給了她一些可以在家裏完成的設計工作。
感謝嬌姐和年東晟,這些年來像親人一樣地接納她,照顧她和孩子們。如果沒有他們,她一定會艱辛許多許多倍。
這些年來,她過得很好,樂在其中,累也不覺得累。如果說有一點點瑕疵的話,大概就是孩子們問她:“媽媽,爸爸呢?爸爸在哪裏?”
真的不要以為電視電影裏頭這種鏡頭很矯情,實際上生活就是這麽矯情的,孩子們就是這麽問她的。
可她無法像電視裏的女主角那樣撒謊說:“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很遠很遠的地方,一般代指天堂。蔣正楠活的身體健康,美妻在懷,各種順風順水,哪怕是分開了,許連臻還是無法這麽詛咒他,更何況從距離長短來說,洛海離大雁城并不遠。
記得在孩子們第一次問她的時候,她為孩子們的早熟停頓了一兩秒,然後抿嘴微笑,細細解釋:“事情是這樣子的,爸爸和媽媽手牽手,走啊走啊,一不小心走散了。媽媽找啊,找啊,可是怎麽也找不到爸爸……”許連臻攤着雙手,作無奈表情,“所以啊,媽媽也沒辦法告訴爸爸有你們這麽可愛的兩個寶寶,你們明白嗎?”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頭,嬌憨地繼續追問:“媽媽,那為什麽爸爸不來找我們呢?”
許連臻再度失神了數秒,方道:“爸爸當然也在找我們,不過他現在還沒有找到。”
孩子們锲而不舍:“那爸爸什麽時候可以找到我們?”許連臻揉了揉孩子細軟的發絲,望着窗外:“媽媽也不知道。”
回過神來後,許連臻還不忘語重心長地叮咛一句,結果那一次談話:“所以,跟大人們逛街的時候,你們一定要牢牢的牽着大人們的手。不然就會跟爸爸一樣走散,再也找不到媽媽了。”
找不到媽媽,孩子們露出驚惶害怕的神色,重重地點頭,以示明白。
此後,只要孩子們問起爸爸,許連臻都是這一番說辭。她欺騙了孩子們,漸漸地也欺騙了自己。說謊的最高境界就是讓自己都相信那是真的。她幾乎也到了那個境界!
然而每當逛街吃飯購物的時候,看到手牽手的一家人,或是孩子們上幼兒園後,遇到由父親接送的孩子,許連臻心裏頭不是不羨慕,不是不遺憾的。
現在孩子們大了些,想起爸爸的時候,居然會童言童語地安慰她:“媽媽,等我們長大的,我們會幫你找爸爸的。”
找不到了!
他已經有他的妻,很快便會有他的孩子。
她再也找不到他了!孩子們亦是!
那個時候,心裏總會湧起難以描述的酸疼!
許連臻仰頭望着白亮澄淨的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想起過蔣正楠了!
買了食材回家,熬了滿滿的一鍋粥,與孩子一起分享了一個香甜的早晨,然後把孩子們送到對門的嬌姐那裏,打着哈欠:“嬌姐,你讓保姆照看一下他們。昨晚失眠了,我回去補眠了。”
嬌姐蹙眉道:“最近又有什麽大的設計case嗎?不是才接下華景的工程?”
許連臻扶額,做苦惱狀;“是手頭的一些其他活兒,卡住了,沒靈感。你知道的啦,沒靈感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嬌姐笑着彈去她衣服上的一點兒灰跡:“晚上讓周阿姨給你炖豬腦。”
聞言,許連臻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我不要!。”嬌姐笑着推她出門:“以形補形,誰讓你做設計,這個最累腦子了。乖乖的,快去睡覺。”
屋子裏沒有了兩個活寶,清淨極了,卻也讓你受不了。許連臻翻來覆去,許久才入眠。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前塵往事紛沓而至。
一直到門鈴大響了片刻,許連臻方懶懶的睜開眼。手機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傍晚六點半了。
十一月份天氣,此刻天色已經全黑了。打開門,竟是保姆周阿姨。許連臻有些驚訝,叫她起床吃飯的事情從來都是嬌姐親力親為的,便問道:“嬌姐呢?”周阿姨:“來了個客人,年太太在陪客人聊天。”
原來如此!許連臻補問了一句:“我認識嗎?”周阿姨:“那位先生第一次來。”
第一次來,那她應該不認識,許連臻不好随随便便地穿了居家服過去,于是折回房間,換了件寶藍色的寬松毛衣,一條米色棉質打底褲。她除了工作時間,平時都是怎麽舒服怎麽穿。
一進門,便看到嬌姐在客廳陪着客人喝茶。居然不見兩個頑皮到可以把家都拆了的小家夥,估計是在游戲房裏折騰。
嬌姐含笑着朝她招手:“連臻,過來。姐給你介紹一下小皮皮的恩人。姐啊,今天運氣實在是好,福星高照,居然被姐遇到當年捐骨髓給皮皮的人……”
下一個瞬間,許連臻瞧見了那客人的側臉,線條完美得猶如神祗,她倒抽了一口冷氣,驚惶之下,嬌姐後面的話便沒有入耳。
竟然是蔣正楠!
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荒謬的事情嗎?怎麽回事蔣正楠?怎麽可能是蔣正楠?
她驀地想起昨晚與賀君寒暄的時候,一旁的年東晟皺着眉頭盯着賀君瞧了半響,後來在電梯裏頭,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這個人我怎麽覺得很面熟,好像以前在哪裏看見過。”想了半天,怎麽也想不起來,拍了拍腦門無奈的嘆息:“現在這腦子啊,記性不好喽。”
許連臻晃神半響,思緒回籠時聽到嬌姐在為她作介紹:‘連臻,這是蔣正楠先生,洛海人。“嬌姐又含笑朝蔣正楠道:’這是我的一個妹妹,許連臻。”
蔣正楠的視線似是穿過了這些年的春夏秋冬,四季寒暑,終是緩緩地落在了她臉上,他凝望着她,談談微笑:“好久不見了》”
很多年後,許連臻問蔣正楠:“為什麽會選擇在嬌姐家裏見我?沒有再裝作不認識我?”蔣正楠吻着她,輕輕地說了一句:“因為在那裏,有嬌姐,你才沒辦法把我趕走。”許連臻側頭想了想,笑了出來:“那倒是,誰讓你是小皮皮的恩人,嬌姐最護着你了!你想想,到現在都還護着你。”
不過那個時候,許連臻只是很努力地保持鎮靜。飯後,嬌姐示意許連臻把蔣正楠送下樓。嬌姐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把她推銷出去的機會,這一次也不例外!
兩個人并肩而行,對許連臻,每一步都像拖着鉛,讓她舉步維艱。短短的一段路,兩人只是一片沉迷。她目不斜視地将他送至門口,蔣正楠出乎意料地別無他話,拉開了車門……
僵硬的身體,胸口處的感覺難以言狀,許連臻一時間說不清是慶幸抑或是酸楚。慶幸他看見了孩子們,居然一點兒懷疑也無。這正是她想要的,可她酸楚什麽呢?
臨上車前,蔣正楠才轉身對她微笑,淡淡地說:“相信我,我們會再見的。”
她猛地一震,仿佛點擊般,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向他。
蔣正楠眼裏有她熟悉的志在必得,還有…..還有些她分辨不出的東西。
再度相遇,是與華景世紀徐總的聚餐。那一次年東晟有事,無法出席,她只好作為公司的全權代表參加聚餐。
推門而進,便看到蔣正楠堂而皇之地坐在席上。她進退維谷,只好上前。
她遇到了此生最尴尬的事情。堂堂蔣正楠居然剝了一碟子蝦,毫不避諱地在徐總等人面前推給她。
許連臻的反應是“騰”地站起來,仿佛有毒蠍子在蟄她的腳。她極力鎮靜,對徐總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等她回來的時候,徐總等人已經不在了。偌大的包房裏頭只有蔣正楠,他說:“你不介意的話,陪我吃完這頓飯。”
許連臻客氣微笑,仿若面前的僅僅只是一個合作夥伴:“蔣先生,您慢用。我還有事,請恕我失陪了。”
蔣正楠在她身後說:’璇璇跟聶重之結婚了。她說她很像見見你。“許連臻止住了腳步。
璇璇,這些年來,她總是會想起她,那些甜美的笑,那些純純的好,在她最艱難的光景,她曾給她的友情,令她終身難忘。
想不到兜兜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