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別人再好,(1)
由于可以在寧城兼職公司的設計工作,所以這段時間以來,蔣正璇沒有再跟寧熙提辭職的事。寧熙便趁機裝失憶,當作辭職這件事情根本沒發生過一般,每日與蔣正璇聯系不斷,交代這交代那的。也虧了現在通信技術和快遞技術的發達,令兩人長距離的溝通能夠無礙。
平日裏家裏的一切活兒都被聶重之包下了,蔣正璇确實也無事可做,所以也就一直在寧城為寧熙工作。
這天,蔣正璇一邊下載寧熙給她的資料,一邊與寧熙在視頻裏交流。寧熙道:“我前幾天寄給你三塊國外采購來的面料小樣,你收到沒?看要怎麽設計才能将這面料的效果最好地發揮出來。”
蔣正璇:“面料已收到,正在苦思冥想中。”
寧熙笑:“那你好好想,我等着你的好構思。”話鋒一轉,寧熙催起了春款,“哦,對了,第五撥兒春款的設計稿你這個星期必須交給我。成衣部門還要制版打樣,還要修改,時間急迫,絕對不能再拖了。還有,第四撥兒的最後幾款樣衣的最終确認意見。面輔料已經全部到位,就等你确認了就開生産單,然後進人生産流程。公司對你很有信心,希望在這一撥兒中再出現一個爆款。”
寧熙在K.W設計部被封“白無常”,可見其催功,自工作後,蔣正璇也見識了他的厲害。由于彼此熟了,蔣正璇便沒好氣地道:“知道了,白無常,上吊也得讓我喘口氣吧!你又在催命了。”
寧熙在電腦那頭先是一愣,數秒後對着視頻鏡頭“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白無常,不錯,我喜歡這個封號。”
蔣正璇微微一笑:“那你好好享受。”說罷,蔣正璇正準備下線,寧熙忽地想起一事道:“對了,我下個星期會出差去一趟寧城,你應該有時間跟我見個面吧?”蔣正璇:“當然沒間題。到時候見!”
結束了與寧熙的視頻通話,蔣正璇揉着脖子擡頭,瞧見右邊不知何時擱了一杯牛奶。手緩緩地觸碰上去,熱熱的,猶有餘溫。
她若是在忙碌的話,他總是會做自己的活兒,或者坐在一邊靜靜地陪着她,安靜得像空氣一般,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也有的時候,他會取過她擱在一旁的設計稿圖,若有所思地盯着端詳。
猶記得寧熙通過快遞寄來第一件她設計的樣衣成品的時候,她展開在聶重之面前,竟在他的眼底深處看到灼熱的驚喜和歡欣。
她問他:“要不要穿給你看看?”聶重之重重點了點頭。
那是一款歐美風的休閑風衣,墨綠的顏色。她穿着出來的時候,聶重之的視線便擱在了她身上,再沒有移開。
她轉着圈,問他:“好不好看?”聶重之愣了愣,方吐出了兩個字:“好看。”
聶重之其實一直是知道的,蔣正璇早已經不是舊時的模樣了,可在那一天,他卻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個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上的璇璇,此刻已經成長成為才華出衆、自信明媚的溫暖女子。
所有的人都在進步,唯獨他在退步。
她随時都會離開,他能與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有限的。那一天,聶重之再一次清醒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此時,在蔣正璇的視線盡頭,可以看到聶重之在廚房裏頭忙碌的身影。自從在魯醫生那裏知道那個日期後,如今的她,這樣望着他,每每都覺得心裏百味雜陳。
似有感應一般,聶重之回過頭,與她的視線撞在一起,他淡淡微笑:“餓了吧?馬上可以吃飯了。你先把熱牛奶喝了。”
蔣正璇依言捧起瓷杯,緩緩喝起來。聶重之從廚房出來:“家裏很多東西都快沒有了,下等我要去采購,你要不要一起去?”蔣正璇:“好啊,不過得我把手上的活兒做完,我們晚點兒再去。”
聶重之輕輕地說了一個“好”字。
寧城的深冬,北風呼嘯,天氣極陰冷,兩人穿得厚厚實實的,羽絨服、圍巾、手套全副武裝地逛着去超市。
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蔣正璇忽地停下腳步,對着聶重之微笑:“我們今天別回家做飯了,在外頭吃好不好?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大約很少有像她與聶重之的關系,同居一室,看似戀人卻不是戀人;說是朋友,卻又不是朋友。兩人更是刻意地回避過去,從不提及。蔣正璇也不懂這種關系是什麽,也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聶重之從四個口袋摸出了幾張紅紅的毛主席,還有好些皺皺的零錢。蔣正璇把手伸到他面前:“給我,以後我來負責管錢。”以她的直覺和判斷,他應該已經沒有可以典當的東西了。
聶重之怔了怔,才緩緩地把錢擱到她手心。蔣正璇在路邊一張一張地展開,在聶重之掌心一張一張地疊着數,最後,擡頭燦燦一笑:“哇,這裏還有五百六十五塊四。看來,你今晚得請我吃好吃的。”
至少這個數字比她想象的要多。這點兒小錢過往還不夠她做半次美容的呢,可現在,這點兒錢足夠他們兩個豐衣足食地用十天。
蔣正璇忽然覺得自己好奇怪,她的要求居然可以低到如此程度。而且,更奇怪的是,她覺得日子這樣子過下去也不錯。再有錢,亦不過一日三餐,現在也仍舊是一日三餐,而且他的廚藝一點兒也不比大廚差。
身邊經過了一對衣着普通的男女,似在讨論有趣話題,手牽着手,含笑考離他們漸漸遠去。
這麽世俗地在街頭一張一張數着鈔票的女子,真的是璇璇嗎?聶重之一時不由得癡了。她應該是穿着精致美衣,背着名牌包包,每天悠閑地逛街吃飯、購物、旅行,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的洋娃娃。
她可以有千百種模樣,但都不該是如今這樣子的!
這都是因為他,是他拖累了她。只要她離開了他,便會恢複到往日洋娃娃的生活了。
她應該快要離開他了吧?
日出到日落,日落到日出,每過去一天,他便會覺得距她的離開又近了一天。
很多時候,他會想:就讓他的病永遠不好吧,那樣的話,她就會永遠陪着他了。可回過神,他便會啞然失笑,知道是自己奢望了。她怎麽可能永遠陪着他呢?她總有一天要走的。
蔣正璇見他還是一副傻傻的模樣,伸出手戳了戮他的胳膊:“走吧,我想想看吃什麽?對了,等下去超市的時候,記得提醒我一下.我要買本小本子記賬。以後啊,家裏大大小小的開銷。都要記賬。”
她說家裏,她說以後她負責管錢,她說以後家裏都要記賬。
以後?可是這個以後到底是多久,到底是多遠呢?
她是不是不走了,就這樣一直陪着他呢?
一時之間,聶重之思緒紛飛,動彈不得。
蔣正璇走了數米,轉身卻見聶重之還留在原地,不由得蹙眉,似笑非笑地薄嗔:“你在做什麽?不肯請我吃飯是不是?”
怎麽可能不願意呢?一直以來,只要是她想要,他都想盡辦法給她。只是再遇後,第一次見她露出以往似惱非惱、似嗔非嗔的小女兒神态。聶重之大步走向了她,大為緊張:“沒有,你想吃什麽?”
蔣正璇這才饒過了他,含笑地指着對街的小店:“我想去吃馄饨。我好久沒吃馄饨了。”
蔣正璇從小喜歡吃鮮蝦馄饨,又只愛吃洛海那家小店的鮮蝦馄饨。記得她第一次在他公寓過夜,醒來的時候,就着淡淡晨光打量她倦極熟睡的容顏。他歡喜極了,摟着她親吻,直把她從夢中鬧醒。她躲着他直嚷餓,一個晚上下來,他确實也饑腸辘辘了,于是便問她想吃什麽,蔣正璇只說了四個字:“鮮蝦馄饨。”
聶重之起身穿衣,臨走時又吻了吻她額頭:“我很快回來。”結果他回來的時候,她早已經不在了。他便把那保溫盒子裏的鮮蝦馄饨狠狠地砸了一地。
後來的後來,他跟那家店的老板學會了怎麽剁餡,怎麽處理整只鮮蝦,怎麽包馄饨。煮給她吃,她竟然從未發覺是他做的。
只是那個時候,從未想過她與他還有現在這樣的日子,兩人光明正大地逛街吃飯。
聶重之此刻站在她身旁,聞着她發間散發出來的幽幽清香,恍覺如夢。
聶重之輕輕地吐了一個“好”字。
兩人走進了那家馄饨店,點了兩碗冬筍鮮肉馄饨。味道自然是沒法跟洛海的鮮蝦馄饨店相比。但蔣正璇久不嘗其味,也吃得頗津津有味。一碗馄饨有十個,她細嚼慢咽地吃了六個後就覺得飽了:“真好吃,可是我實在吃不下了。”
蔣正璇便習慣性地把碗裏剩下的四個馄饨撈給了聶重之。
馄饨店并不大,不過靠着兩邊的牆壁擺了五張小小的桌子。他們邊上一桌面對面坐了一對中年夫妻,穿了件紫色羽絨服的老婆亦是如此,把吃剩下的馄饨推給了老公:“我飽了,給你。”胖胖的老公接過碗,邊吃邊道:“我每次負責剩菜剩飯,你看,我都胖成這樣子了。想當年,我在我們那一條街也是出了名的帥小夥一個啊!”
老婆笑眯眯地道:“胖點兒好,胖點兒難看點兒就沒有其他女人繞着你轉了。”老公一呆,摸着頭頂的“地中海”,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來:“原來這些年你一直打這主意啊。怪不得每天煮那麽多好菜給我吃。”老婆聽了,叉着腰嘿嘿地笑道:“那你現在知道我打的主意了,還吃不吃啊?”
老公大約十分了解自己的老婆,嘴乖地哄道:“吃,當然吃……我老婆煮的菜雖然一般一般,可世界排名第三。我一輩子也吃不厭!”那老婆十分受用,臉上笑得似花開。
這樣平淡卻溫馨幸福,蔣正璇聽得不知不覺微笑,擡頭,便撞進了聶重之深深的目光裏頭。
兩人結賬出來,外頭已經黑了下來,只有燈光清亮閃爍。
兩人肩并肩地走了不過幾步路,聶重之忽然道:“等等。”蔣正璇不明所以地止住腳步,卻見聶重之彎下腰,探手過來替她系上松掉的鞋帶。
一米八幾的人,此刻正蹲在她的面前,蔣正璇低頭,只瞧見聶重之烏烏黑黑的短發。
一路擦身而過的旁人,紛紛用豔羨的目光看着蔣正璇,羨慕着這對看上去普通卻又俊美的小夫妻。
其實不過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但聶重之做得極認真,神色專注地緩緩打結,然後輕輕地抽緊,每個步驟都像在精心打磨鑽石美玉般。最後他滿意地起身微笑:“好了,走吧。”
他以前也不只一次蹲下來幫她做過這件事情,可是當時,她見一次,就煩他一次,對他除了厭煩還是厭煩。只要在她身邊,無論他做什麽都是錯的,甚至覺得他連呼吸也是錯的。
所以,她從未仔細地感受過什麽。
可此時他眼底流淌的笑意幹淨透徹,帶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滿意足。蔣正璇竟不敢直視,她別過臉,心裏湧起一種幽微的感覺。仿佛此刻的自己正被他愛之憐之,被他捧在手掌心上,也仿佛一直被他捧在手上。
兩人俱不說話,慢悠悠地閑步去轉角的超市。馬路上川流不息,四周的街燈霓虹燈車燈在夜色中明媚變幻。寒風呼呼而來又嘯嘯而去,可蔣正璇心頭暖洋洋的,竟察覺不到半點兒的冷。
進了超市,照例是聶重之推着車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蔣正璇拿着購物清單,挑選着要買的物品,偶爾轉過身與聶重之交流:“這個好還是這個好?”其實問了也是白問,聶重之每次都會回她:“你覺得可個好就買哪個。”
在洗漱區的時候,蔣正璇挑了幾塊香皂,嗅了嗅香味,遞到他鼻下:“你喜歡哪個味道?柑橘的,檸檬的,還是薄荷的?”雪白的指尖纖纖如玉,輕輕觸碰到了聶重之臉上的肌膚,淡淡溫潤的觸感,聶重之微微一怔:“都好。”
蔣正璇又仔細聞了聞,道:“我覺得柑橘和薄荷的香味不錯,淡淡的,很好聞。”聶重之:“那就買這兩個。”蔣正璇“嗯”了一聲,便擱在了購物車裏,慢慢地往前逛去。
聶重之忽然道:“去買點兒面粉吧?”蔣正璇輕笑:“買面粉幹嗎?你會做包子饅頭嗎?”
好半響,只聽聶重之說:“我會包馄饨。”蔣正璇猛地轉頭,只見聶重之站在貨架的通道間,四周是琳琅滿目的商品,他望着她,又重複了一遍,“我會包鮮蝦馄饨。”
第二天,她吃到了聶重之親手包的馄饨。咬一口便看粉嫩誘人的蝦仁躺在晶瑩剔透的面皮間,濃郁鮮香的湯汁汩汩地流淌出來。味道……味道居然跟洛海那家店毫無二致。
蔣正璇一時便征住了!那含在口中的半口馄饨卻怎麽也吞咽不下。
她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他會包馄饨?于是她問了他。聶重之卻只是淡淡地道:“我喜歡而已,學起來又簡單。”
他說得那樣漫不經心,仿佛真的只是如此而已。
可蔣正璇的心底卻又湧上了那種輕輕澀澀的古怪感覺。她怔了片刻,方默默地将嘴裏的馄饨咽了下去。
那個時候的晨光,正穿透窗戶打進了小廳裏頭,稀稀疏疏,溫暖清明。
很後來很後來,蔣正璇才知道,當年的他為了學這個馄饨,足足在那家小店老板身後跟了三個月,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得到了那小店老板的秘傳。
聶重之的瘾已經兩個星期沒有發作了。蔣正璇跟魯醫生通電話,魯醫生再三叮囑:“根據最新幾次尿檢結果,聶先生已經完全好了。但是最重要的是,要讓病人斷絕一切‘觸景生情’的可能。要對他嚴加防範,不要有絲毫松懈。”
蔣正璇把這個情況彙報給了大哥蔣正楠,蔣正楠也歡喜不已,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她從大哥處也知道母親身體狀況不錯,所以也頗為放心。
這天中午,擱在桌上的手機“丁零零”地響了起來,蔣正璇一瞧,寧熙兩個字在屏幕上閃閃爍爍。她按下了接通鍵,便聽見寧熙道:“Teresa,是我。我已經到寧城,入住酒店了。晚上方便見個面嗎?”蔣正璇便一口答應了:“好啊。”
寧熙報了一個見面的地址,蔣正璇:“OK ,沒有問題,那晚上見。”
小小的屋子,聶重之在沙發翻着一本書,從頭聽到了尾。
蔣正璇挂了電話,還是對他交代了一下:“我們公司的寧總監來了,我晚上要跟他一起吃頓飯。”
聶重之淡淡地“嗯”了一聲,別無他話。
蔣正璇平時窩在家裏的時候,總是喜歡穿得寬寬松松的,長發閑閑散散地綁一下,穿一雙軟底的毛絨拖鞋,在屋子裏走來逛去。
因約了寧熙吃飯,出發前便提前洗了澡,換上了一條薄呢黑裙,黑色長靴,外套了件寶藍色的呢質寬松西裝,披散一頭海藻似的微卷長發,還特地化了點兒淡妝。
從房間出去的時候,聶重之的眼神便明顯地一愣。蔣正璇将長發撥到耳後,說了一句:“我走了。”
聶重之望着她,好半晌只輕輕地答了一聲“嗯”。
出門前,蔣正璇又特意回身看了一眼。整間屋子靜靜的,一點兒聲息也沒有,聶重之背對着她一直站着。
蔣正璇刻意忽略心頭的那一絲古怪,緩緩地帶上了門。
到約定餐廳的時候,寧熙已經來了,坐在兩面落地玻璃的轉角位置。餐廳裏的燈光昏暗,為了刻意制造氛圍,每張桌子的上方都有一盞情致的歐式吊燈,特地調了暗暗的光線,照得四周一片影影綽綽。
寧熙見她過來,很是紳士地起身,親自替她拉開了椅子,侍她入座後,才含笑着開口相詢:“Teresa,家裏的事情怎麽樣了?希望你一切順利!”
蔣正璇微笑:“雖然還沒有over,但借你吉言,還算順利。如果公司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繼續兼職下去。”寧熙笑笑:“公司那邊沒問題,只是我個人希望你可以盡快回洛海工作。”
蔣正璇:“謝謝,但我最起碼還需要一段時間。”
寧熙:“希望你可以盡快回歸。”蔣正璇清淺微笑:“我有這麽重要嗎?”
寧熙失笑:“你說呢?難道你對你自己這麽沒信心嗎?爆款可不是人人都能設計得出來的!”
蔣正璇:“我們這種學院派,可是一向被人垢病太理想化了,不肯妥協,以至于作品不夠接地氣。”寧熙點頭:“确實如此。太過追求藝術完美,這是太多設計師的通病。而所有企業的追求是利潤最大化。這便是設計師與企業經營者之間永恒存在的矛盾。”
“我之所以會這麽看好你,是因為除了你的設計有靈氣外,最重要的是你懂得适當妥協,融人整個工作團隊。這對一個剛從名牌學校畢業的新設計師來說,是非常非常難得的。”
越是有才華的人,往往越是恃才傲物!而你若是已成名,那麽社會也會接受你的這種傲氣,甚至會越發地追捧你。
可對于初出茅廬的新人來說,棱角太尖銳了,就如同一把雙刃劍,刺傷別人也刺傷自己。
所以太多的經驗教訓讓長輩們諄諄教誨年輕人要低調,要高調做事低調做人。
蔣正璇抿嘴苦澀微笑,若不是當年的那些經歷,她肯定不會成長至此,她肯定也會跟別的人一樣,橫沖直撞,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才罷休。
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得失吧,在生活這條路上,每個人必定都會失去一些,也必然會得到一些。
服務生将菜品送了上來,兩人開始吃起來。兩人又聊了些工作方面的事情,轉眼便已經九點多了。
再遇後,蔣正璇第一次離開聶重之這麽久,她頻頻擡起手腕看表。
寧熙是個極有眼力見兒的人,見狀便道:“你有事的話,我們就到這兒吧。我還會在寧城待兩天。”
蔣正璇也不客套,便起身道:“好,那我走了。有什麽事情,随時跟我聯系。”寧熙忽然擡手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哎呀”一聲:“瞧我這記性,我把從洛海帶過來給你的資料放在酒店了。”
寧熙望着蔣正璇,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道:“你要不看在我一個人在這裏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分兒上,明天再陪我吃頓飯?”他見蔣正璇神色沉吟,便補了一句,“當然,要是實在沒時間的話,也沒關系,明天我把資料送去給你。”
蔣正璇見他姿态擺得這麽低,都這麽說了,若是自己再不答應,好像有些太過。遂點頭微笑道:“好吧。”
寧熙頓時笑容滿面,“那就這麽說定了。我訂好位子打你電話。”蔣正璇點了點頭。
寧熙起身:“我送你吧,這麽晚了你一個人打車我不放心。”蔣正璇含笑拒絕:“寧城的治安少有地好,你不用擔心。”
寧熙極為堅持:“治安再好,也有萬一,我送你安全到家才能放心。”
蔣正璇無奈,餐廳外頭的溫度已經地零下幾攝氏度了,一打開門,那冷空氣便如箭一般地從四面八方射過來。她也不好意思站在冷風裏與他僵持,只好與他一起上了出租車。
夜晚的車輛也比白天少很多,一路綠燈,出租車很快到了樓下。蔣正璇:“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到了,拜拜!”
寧熙瞧了瞧左右的環境,不由得大為皺眉。他抽了一張紙幣遞給了司機,說了句“不用找了”,便也跟着她下了車:“Teresa,我送你上樓。”
蔣正璇:“沒事,我自己上去就行了……”她的話只說到一半,順着寧熙的目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黑暗處緩緩地走了出來:“不用了,她已經到家了。”
寧熙擡眼打量着眼前這個在昭示所有權、敵意明顯的男人。路燈淡淡,聶重之的臉半隐在濃墨般的樹影下,五官輪廓不甚分明。可饒是如此,寧熙還是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很是眼熟。
此時的聶重之亦毫不客氣地在打量他。
修長挺拔的身材,俊美不凡的長相,精致考究的服飾,矜持優雅的氣度,眼前這個人的一切都充分流露出了優裕生活所賦予他從容淡定與不凡品位。這樣的人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熟悉得緊,因為在破産之前,他一直都屬于他們這樣的圈子。
原來這就是寧熙!令聶重之覺得刺目的是,他以保護者一般的姿态站在蔣正璇身邊,男俊女美的一對金童玉女,随随便便地這麽一站,無論從哪個角度瞧去,都美過精心拍攝的電影宣傳海報。
寧熙不動聲色在欠身微笑:“Teresa,既然有人來接你,那我就回酒店了。”蔣正璇點頭:“好的,謝謝。”
兩人瞧着寧熙在路口攔車離去。寒風呼嘯,滲透所有的衣物,直達皮膚。
因匆匆下來,他不過是在家常衣服外頭套了件長大衣。聶重之低頭瞧了瞧自己邋裏邋遢的一身打扮,想起寧熙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又望了望亮麗嬌俏的蔣正璇,從未有過的自慚形穢感湧了上來。
如今的他,是配不上她的!
這是早已經明了的事實。今晚這個寧熙的出現,再一次冰冷地提醒了他這個事實!
她遲早是要離開他的!早晚而已!
第二天下午,蔣正璇埋頭工作中,趕着要交給寧熙帶回去的工作。忙碌了半天,聽見聶重之問她道:“今晚做蒸排骨,你想吃什麽口味的?”
她猛然想來,忘記跟他說她今晚還是不在家吃。蔣正璇揉着脖子起身,吶吶道:“我……我晚上還要跟我們總監吃飯。”
屋子裏流動的空氣似在一瞬間靜止了下來。聶重之半天才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他的背影很奇怪,好像有一種無法描述的寂寞。
一種心虛氣短的內疚感如藤蔓一般“騰”地纏了上來,緊緊地勒住了她。不過是跟上司出去吃頓飯而已,她怎麽會有種很內疚,覺得很對不起聶重之的感覺。
這種奇怪的感覺一直萦繞在心頭,讓她坐立難安。蔣正璇幾次拿起手機,想打電話給寧熙,告訴他說她不去了。但是每每拿起,躊躇再三,她又會嘆着氣擱下。
這樣反反複複,很快就到了出門的時間。這個點估計寧熙都已經出門了,再通知他也太失禮了。
蔣正璇匆匆地換好衣服,又在小廳徘徊了許久,一直沒見聶重之從自己的房間出來。本想不打擾他,直接出門算了,都已經走到玄關準備換鞋了,她還是停住了腳步,怔了片刻,又折返回去,敲開了聶重之的門。
聶重之正站窗口處,不知道在遠眺什麽,聽見開門聲響,他猛地轉過了頭,眼裏有一種期待驚喜,一掃到她出門的靓麗裝扮,那眼裏閃着的光束便慢慢地暗淡了下來。
蔣正璇被他這樣的目光一沖,心髒仿佛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如今的她很容易就能讀懂他。他是不安的,他不希望她出門。蔣正璇心下竟又猶豫了起來,她望着聶重之,輕輕問道:“你晚上吃什麽?” 聶重之輕輕地答:“我無所謂,随便吃點兒。”蔣正璇垂下眼,視線落在了紫紅色的軟緞拖鞋上,視線再移過一點兒,便看到他的腳上那藏青色的同款。她終究還是說出了在舌尖盤旋的那句話:“我很快就回來。”
寧熙訂了一家情調極好的西餐廳,前菜甜品什麽的足足有六道菜。蔣正璇雖然食之無味,但又不好失禮于人。等兩人吃完,已八點多。
寧熙從公文包裏取出了一個文件袋遞給她:“是公司面料部門為夏季最新研發的幾款雪紡面料。夏季我們要以這些面料作為主打産品,現在還早,我想跟你好好溝通一下。”
由于是公事,寧熙又難得來一趟寧城,蔣正璇實在無法說“不”,只好點頭說“好”。
兩人便在餐廳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寧熙打開了其中一個文件袋,取出一塊素色面料:“這款雪紡輕薄柔軟,垂墜感強,還做了抗皺特殊處理,我覺得用來設計上衣、裙子、小禮服都特別合适……你的看法呢?”
蔣正璇把面料貼在臉上,感受它的細膩順滑,凝神想了想,道:“這幾年都流行寬松的軍裝小風衣,我想夏裝用這個面料配上蓄絲設計一款試試。我很期待這面料上身後的那種飄逸輕靈……當然,我還得再好好想想,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構思。我個人很喜歡這款面料……”
寧熙微笑:“好,我等你的驚豔設計。”蔣正璇莞爾一笑:“哪裏能稱得上什麽驚豔呢!我每設計一款衣服,其标準只不過是問自己喜不喜歡。我只是想設計我自己喜歡,自己想要的衣服而已!”
“而我也一直都認為,一件衣服如果連設計師本人都不喜歡不滿意不想要的話,又怎麽能讓消費者喜歡和購買呢?”
“我是因為喜歡才做這份工作,所以要麽不設計,既然要做就做出自己喜歡的物品。僅此而已。”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精致的眉眼仿佛被一團光暈缭繞,流光溢彩,好看得熠熠閃光。寧熙頓了頓,方有開口的能力:“Teresa,你想過擁有自己的品牌嗎?”
每個學服裝設計的人,誰沒有這樣一個美好的夢呢!蔣正璇笑:“當然,你不想嗎?”
聞言,寧熙執着咖啡杯的手勢一頓,定定地瞧着她,忽然露出古古怪怪的一個微笑:“我也想啊。”他停頓了一下,似鼓勵又似肯定地道,“我相信以你的才華和努力,以後一定可以實現的。”
蔣正璇後來才了解為什麽這晚的寧熙會有如此古裏古怪的笑容。因為寧熙是K.W集團的繼承人之一,他的全名叫池寧熙,是K.W集團的三公子。這也是為什麽她能開K.W集團從未有過的例子,可以在寧城兼職做設計。
不過當時的蔣正璇聳聳肩,道:“我沒有想那麽長遠……”蔣正璇與很多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女孩子一樣,順風順水慣了,許許多多的東西不用努力就可以唾手而得,所以她從小到大都沒有什麽遠大的理想與目标。如果一定要算的話,當年她想嫁給葉英章,成為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應該算是當時最大的夢想吧。
可如今經歷一番世事的她,卻還是沒有什麽偉大的目标理想。只要家人平安健康,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下去,也沒什麽不好。
她甚至都沒有去細想以後她與聶重之該何去何從。她回洛海,他繼續留下來呢,還是怎麽樣?每當這個念頭湧起,想起聶重之與她相處的無數畫面,過往的,現在的,她的心頭便會湧起一種無法厘清的感覺。
過往的聶重之,她厭惡之極。可現在的聶重之,她卻總是無端地心疼,總是忍不住想對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就像一滴淚回不了眼眶,她與他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只是她與他,到底要怎麽辦?她卻真的不知道!
蔣正璇乘車回到樓下的時候,習慣性地擡頭望了望頂樓,黑漆漆的,一點兒光線也沒有透出來。聶重之等她不及,已經睡下了嗎?
怕吵醒他,蔣正璇做什麽都是輕輕的,輕輕地打開門,輕輕地關門,輕輕地按亮燈。整個屋子一片安靜,靜得……靜得就好像沒有人一樣!
蔣正璇在門口處彎腰換鞋,她的視線一頓,聶重之最後一直穿的那雙鞋子不在。
莫非他不在家!蔣正璇顧不得換鞋了,聶重之房間的門虛掩着,她猛地一把推開。
小小的屋子一目了然。聶重之真的不在!
這麽晚了,他去哪裏了?不會是又去……
蔣正璇的念頭方湧起,便慌忙地搖頭。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他答應過她的!
聶重之沒有手機,她無法聯系到他。可要出去找他的話,寧城說大不大,說小亦不小,去哪裏找呢?
蔣正璇無措地站在小廳裏,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等了片刻,決定還是下樓等,于是匆匆跑下樓。深冬的寒冷午夜,屋外的溫度已經是零下十多攝氏度了,每一絲風吹打而來都冷如刀割。
等了不過片刻,蔣正璇便凍得瑟瑟發抖。原來等人竟是這樣度秒如年,聶重之他昨日到底在下面等了多久呢?
幾十分鐘後,蔣正璇覺得自己硬生生地都快凍成冰棍人,只好呵着白氣來回地小跑。跑了停,停了跑,在門口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就是不見聶重之的身影。
聶重之他到底去哪裏了?
蔣正璇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在她覺得哆嗦都已經快無法哆嗦的時候,終于看到不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踉跄而來。隔了不遠的距離,蔣正璇也能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
聶重之喝酒了!他居然跑去喝酒了!她為他擔驚受怕,在這裏冷成這個樣子,他居然逍遙快活,跑去喝酒了!
蔣正璇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