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樓道裏頭的燈壞了,所以暗得很,蔣正璇只好摸着牆壁一步一臺階地上樓。聶重之所在的房子,有昏黃的光從微開着的縫隙裏頭透了出來。
蔣正璇站在外頭,從她隐在一邊的角度,還是可以看見一些屋內的情況。
只一眼,蔣正璇整個人就震住了。視線所及之處已經被各種各樣的垃圾吞沒了,只能從沙發和小方桌等家具看得出來那裏原來應該是個小廳。由于角度的關系,蔣正璇無法看見聶重之的身影。
聶重之居然住這樣的屋子,他居然可以住得進去。
他以往的家裏,無論是他的那個莊園、別墅,還是市中心高層的頂層公寓,還是後來為了刻意接近她,在她家附近買的那一層公寓,都有專業人士打理,無不幹淨漂亮得随時可以登上家居雜志封面。
他這是在自暴自棄,懲罰自己!
蔣正璇瞠目結舌之餘,忽覺心裏頭針紮般的開始難受了起來。
過往她曾無數次的詛咒過他,可是僅僅是希望他從她生命中離開,兩人再無交集而已。可她從未想過他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此時,聶重之從一個房間出來,進入了蔣正璇的視線。蔣正璇一驚,怕被他發現,整個人條件反射般地往後縮了縮。在裏頭的聶重之根本沒有留意外面,他只是忙着處理沙發上的垃圾雜物,将其用手扔或用腳踹的方式轉移到地上。片刻,沙發被他七掃八掃地騰出了點位置。
他拎了袋子,取出了啤酒,“啪”的一聲打開。然後整個人就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如一團泥一般攤躺在上頭,大口大口地往嘴裏灌。很快,他就喝光了一罐啤酒,随後揚手一甩,鋁罐“啪”的一聲被他砸到了牆上,然後彈落到了地上。他也不起身,探手向袋子所在的位置胡亂抓了幾下,摸到了啤酒後,再“啪”的一聲打開,又“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不過幾分鐘,一罐啤酒又見底了。他便又随手一扔,趕緊再摸第三罐。
由于是頂樓,并沒有人經過。蔣正璇就這麽愣愣地一直站在門外,看他喝了一罐又一罐。良久後,屋裏頭的聶重之漸漸地靜了下來,大約是睡着了,亦或是醉倒了。
蔣正璇仿佛站成了一座石像。她怔怔地瞧着深沉的夜色,好半天才回過神,原來已經是深夜時分了。她應該回酒店了。蔣正璇試圖移動腳步,可才一動,便似無數的尖針在紮。她才意識到她保持了這個姿勢太久了,她的腳麻了。
擡眼再看屋內,只見他正迷糊地側過身子蜷縮在沙發上,一只皮鞋“啪嗒”一聲掉落在了地上,腳上的棉襪已破,露出了灰乎乎的腳趾。
這樣子的聶重之,蔣正璇 從未見過!
第一次見到聶重之,是在一個奧熱難耐的暑假,蒸籠似的天氣裏,屋外蟬聲如沸。
蔣正璇午睡醒來,抱着小熊赤足穿過了走廊,推開了哥蔣正楠的卧室門。大哥不在,偌大的房間裏頭卻有個陌生的大男孩坐在書桌前玩電腦游戲。
聶重之擡頭看見了她,微愣之後,便恍然一笑:“你是璇璇吧!”蔣正璇揉着惺忪睡眼,因看到了陌生臉龐,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她環顧四周,怯生生地問:“我哥呢?”
聶重之:“你哥去樓下拿吃的了。”他暫停了電腦游戲,起身走向了她,含笑着放輕放軟了聲音:“小璇璇,你好,我叫聶重之,是你哥哥的同學。”
聶重之不過是個高中生,但已身型修長,襯着劍一般濃眉,直挺的鼻梁,十分的精神醒目。他是典型的丹鳳眼,笑的時候眼角上揚,好看的很。蔣正璇和他面對面站着,頓覺得四周的空氣似乎被壓縮過一般,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聶重之道:“你哥馬上就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會電腦游戲?”蔣正璇抱着小熊搖了搖頭。
片刻,蔣正楠端了很多食物出現在兩人面前。他見到蔣正璇,詫異道:“璇璇,你怎麽不睡午覺?”蔣正璇嘟着嘴,軟軟地道:“我睡不着啦。”
蔣正楠擰了擰她柔嫩的小臉蛋,笑眯眯地道:“睡不着就別睡了!想不想吃冰淇淋?”蔣正璇眼睛一亮:“想。”
蔣正楠對聶重之道:“聶,你下去幫璇璇拿一個冰淇淋。”聶重之對她笑笑,依言下樓。
蔣正楠彎腰從櫃子裏拖出了一個大大的戶外雙肩包,朝蔣正璇眨了眨眼,用手指作了一個噓的動作:“別跟媽說。這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哦。”一拉開拉鏈,蔣正璇傻眼了,包裏居然滿滿的都是罐裝啤酒。而她顯然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一名共犯。
聶重之很快就回來,遞給她一個冰淇淋蛋筒。蔣正璇接過的那一瞬間,她輕觸到了他的手指,熱熱的,跟冰冰的蛋筒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擡眼瞧着他,誰知道聶重之黑黑亮亮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兩人目光相觸,她見到聶重之溫柔對她微笑,眼角彎彎翹翹的,裏頭仿佛有星光跳動。蔣正璇心裏不知怎麽了,只覺得“突”地似被小錘子輕輕敲了一下,她臉上一紅,忙垂下眼簾,低聲道:“謝謝聶大哥。”
那個下午,她就在大哥的卧室裏看漫畫,而聶重之與大哥則一邊打電腦游戲,一邊大口喝啤酒。
那個時候蔣正楠和聶重之兩個人都超迷電腦游戲,一路過關殺敵,一天下來可以不食不語不寝。不過當時的蔣正璇還不知道聶重之癡迷電腦方面,自學程序設計,小小年紀便已經展露了在電腦方面的天賦。
那是她與聶重之的第一次相處。記得他給她拿了一個冰淇淋,還居然選中了她最喜歡的粉紅草莓口味。也記得那個下午,她分享了他和大哥瞞着大人們偷偷喝啤酒的秘密。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每一年的生日,她都會收到聶重之送的各式小熊禮物。
那個暑假的每一天,聶重之都會來蔣家來報到。蔣正璇也和他漸漸熟稔了起來。
某一日,梁家表姨來看望母親陸歌卿,兩個人在樓下起居室喝茶閑聊。蔣正璇與往日一樣前去向梁姨問好,在推門的時候恰巧聽到了母親跟梁表姨在說話,聊到了聶重之。想起樓上那位幹淨帥氣的聶家哥哥,蔣正璇輕輕地止住了腳步
陸歌卿道:“這麽說,聶重之不是萬淑萍生的?”梁表姨閑适地飲了一口茶:“兆國這些年一直外調,g省w省的,你也跟着一直在外。所以自然是不知道聶家發生這些事情。事情是這樣子的……”
梁表姨将事情娓娓道來:“聽說聶家老二聶耕禮當時跟聶重之他媽媽是大學裏的同學,正正經經談的戀愛。聶家老爺子不同意。據說那個時候萬家的萬淑萍已經看中聶耕禮了,三天兩頭往聶家跑,對兩位老人噓寒問暖,侍候得小心周到。聶萬兩家的老爺子想當初都是從山溝溝裏的同一個部隊裏熬出來,關系鐵着呢。到聶家老二這一輩的時候,兩家都想關系再加深一層,聯姻之後,在場面上彼此援引依靠。”
“接下來的故事,你猜也能猜到了,聶家對聶耕禮和那個女的百般刁難。聶家這邊把聶耕禮關起來,而萬家那邊就去找那個女的勸哄利誘威脅。聽說那女的也是個有骨氣的,軟硬不吃,把萬家送去的東西當場砸了出來。還說什麽他若無心我便休,說走就走了,從此後再無音訊。聶耕禮倒是硬着頭皮扛了幾年,後來聶家老爺子發病,他不得已還是妥協了,娶了萬淑萍。結果,萬淑萍生了兒子後的第三年,那女的出現了,找到了聶耕禮,說自己得了絕症不行了,把兒子托付給了他。”
“聽說聶耕禮對兒子倒是真心疼愛的。可萬淑萍眼裏哪容得下這顆大沙子啊,眨一下眼就痛一下。不過老一輩的人都喜歡枝繁葉茂,聶家那個時候聶家老爺子還在,親子鑒定出來後,一句話,認了這個孫子。任萬淑萍再怎麽恨,可胳膊也擰不過大腿啊。不得已,她只好把聶重之養在名下。”
陸歌卿聽到這裏,擱下了瓷杯,幽幽地嘆了口氣:“唉,這麽說來,聶重之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梁表姨“嗤”聲道:“那萬淑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顆七竅心,八面玲珑的人。面上自然是做得滴水不漏的,可背地裏估計沒少給這小子下絆。沒娘的小子,就算有吃有喝有花的又怎麽了,聶家啊,除了聶耕禮,估計沒人是真心待他的。”
蔣正璇這才知道這個聶家哥哥是個沒媽媽的孩子。可聶大哥每次笑的時候,清亮的眼睛,眯得彎彎的,那麽開朗,那麽好看……
母親陸歌卿自從知道了聶重之的身世,對聶重之與旁人也不同,經常留他住在家裏。特別是暑假,兩個月中一個半月聶重之是在蔣家度過的。旁人問起,陸歌卿每每笑吟吟道:“聶家這孩子好,我瞧着也很歡喜。我們正楠啊,從沒遇到過一個這麽投緣的,兩個人在一起就跟兄弟一個樣,就差沒穿同一條褲子了。”
相處得久了,蔣正璇也把聶重之當作了自己的一個哥哥。
那個時候,聶重之雖然少人疼愛,可怎麽說也是聶家子弟,萬淑萍好面子,心裏頭再恨,也不能讓人在背後說她不能容人,所以在吃穿用度這些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地方上倒是從來不吝啬的。可以說自蔣正璇認識聶重之的第一天起,聶重之便跟他大哥一樣,都是衣飾考究、幹淨整潔的。
可是,想不到如今從雲端跌落,淪落到如此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