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國內念書的那些年,聶重之倒是三天兩頭往蔣家跑,甚至那時樓上還有一間專門為他準備的客房。留學歸來後,蔣正楠起初還住在大宅裏,聶重之也時不時過來,蔣正璇也會與他碰面。
再後來,蔣正楠全面接手了外公陸鴻業的事業,再加上私人生活豐富多彩,不願受家裏拘束,便搬了出去。打那個時候起,蔣正璇與聶重之便幾乎沒什麽接觸,連見面的機會也少之又少。
蔣正璇這些年來一直把聶重之當成自己的一個哥哥。
從俱樂部倉皇逃離回家,蔣正璇好幾天都處于震驚失措無法接受的狀态。大哥蔣正楠在這個夏天發生車禍後,母親陸歌卿每天家裏醫院兩點一線,來來回回地跑,憂心這操心那的,所以也沒留意到她掩飾過後的異樣。
蔣正楠在重症監護室裏醒來後,雙腿竟然失去知覺,無法移動。主治醫生解釋說是車禍造成的血塊壓迫了腦中的神經,所以雙腿暫時不能走路。可是究竟要過多久才會恢複如常,主治醫生也說不出一個具體期限,只說要看病人的恢複狀況,還有腦中血塊的消退減少的程度。
如果血塊一輩子不能消退呢?醫生無奈地表示這種情況他不能保證不存在。
可萬一那樣的話,不是等于蔣正楠一輩子不能走路了!別說母親陸歌卿憂心忡忡,茶飯不思。連素來只顧着工作,不管家中事的父親蔣兆國都特地從各個工作會議、行程中抽了半天時間,放下手中工作,到醫院特地與院長以及負責治療的主任醫師碰了個頭。
在家裏閉門不出整整一個星期後,蔣正璇決定把她與聶重之之間的這件事情忘記,就當從未發生過。她那天出門前,為了表示自己肯定會忘記的決心,還特地美美地打扮了一下,然後去醫院探望卧病在床的大哥。
那段時間,每個人都知道蔣正楠的脾氣差到了極點。一個生龍活虎的人硬生生成了癱瘓病人,這樣的打擊普通人都難以接受,更何況一直自視甚高,自尊心極強的蔣正楠,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蔣正璇才跨出電梯,老遠就聽見了蔣正楠的怒吼聲:“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看來大哥的脾氣又發作了!
蔣正璇忙疾步匆匆地跑去一探究竟,剛要推門,只聽見裏頭又傳出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
醫生護士們一個個搖頭嘆氣面色難堪地走出來。蔣正璇向衆人一一歉意微笑。等裏頭動靜小一些了,她才輕輕地推門而進。
還未走幾步,一個枕頭便已經迎面而來了:“出去,說了都給我出去,我不想見任何人。”
蔣正璇忙接住了枕頭,探了頭,怯怯柔柔地道:“大哥,是我。”
果不其然,屋內一片狼藉,床頭櫃子上的花瓶,杯碟等物都橫攤在地上,碎裂成片,很明顯是剛被蔣正楠的飓風圈掃到了。
蔣正楠見來人是自己素來疼愛的妹子,那怒氣便硬生生收住了,皺着眉頭望着她:“媽說你這幾天身體不舒服,怎麽不在家好好休息?”
蔣正璇體貼地把松軟的枕頭塞到大哥背後,又取了毛毯蓋在他腿上。因他的問話,蔣正璇的腦中又似電影慢鏡頭般閃過了那天的冷水澡,手裏的動作停頓了幾秒:“好了……已經好了。”
她怕蔣正楠繼續追問,便扯開話題,拉着蔣正楠的手甜甜撒嬌:“哥,好幾天沒見你,可想你了。你呢,有沒有想我?”
心裏極度煩躁的蔣正楠總算是扯出了點笑容,揉着她的頭發:“總算還有點良心,不枉我一直這麽疼你。小傻瓜,哥當然也記挂你。”
蔣正璇脖子上那條定制的墜子偷偷地從衣領裏頭頑皮地鑽出來,在他面前來回晃動。蔣正楠視線一頓,神色怔松了起來。這是他請名師設計定制的鏈子,裏面裝有全球定位系統。除了妹子蔣正璇,他曾經還定過另外一條,親手挂在另一個人的脖子上。
又想起她了!又想起那個人了!
他從未那般地想過一個人。可是從車禍到現在,她似泡沫一般的消失了,再未出現過。
蔣正楠雙手捏握成拳,暗暗地捶着床鋪,惱恨自己的不争氣。她不要你,她不要你。蔣正楠,你這個白癡。
他暴躁易怒,反複無常。連家人都以為他是因為無法接受自己暫時癱瘓的事實。事實上,只有他清楚,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那個人的離去。他重傷至此,可一醒來卻得知她決然而然毫不留戀地離去。
沒有人知道她不要他的事實其實比癱瘓更令他感到痛苦!
偶爾的偶爾,蔣正楠會想:她在某個瞬間會不會也會想起他?可是這個念頭湧起的下一秒,蔣正楠自嘲地勾起嘴角,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與自不量力。一直以來,她心心念念地想逃離他,怎麽可能會想起他的。
蔣正璇瞧了這一地的垃圾,心底暗暗嘆氣。她俯身準備稍稍收拾收拾。蔣正楠見狀,已喝道:“別動,你亂動這些做什麽,當心割傷手。讓護工和保姆來收拾就行了。”
蔣正璇“哦”了一聲,便喚來了護工收拾。自己則坐在床榻邊,摘了一個提子仔細地剝皮:“哥,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可你跟他們生氣也沒用。專家醫生們都一再說過了,你這個情況只是暫時性的。只要你聽醫生的話,堅持複健,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說到這裏,把剝好的提子喂給了蔣正楠,蔣正璇嘟着嘴如往日一般地嬌啧道:“哥,你答應過我的,等我結婚的時候,要跟爸一起牽着我的手,帶我走上紅毯的。你如果不做到的話,我會很生氣很生氣,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蔣正楠吃着鮮甜的提子,默然了半晌,面色似乎平靜了下來:“你打個電話讓可頌軒送點外賣過來。”難得大哥有食欲主動提出想吃東西,蔣正璇趕忙扯了紙巾擦手,然後摸出手機,第一時間撥打電話叫餐。
跟可頌軒的經理交代了幾個大哥愛吃的小點,電話還未挂斷,便察覺到門口處有人推門而進。她以為是護士,不以為意,便淺淺微笑着轉過身去。
結果,竟然是聶重之。
在這種毫無準備之下,聶重之的臉便闖入了蔣正璇的視線。
那件事後,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蔣正璇一時猝不及防,那晚的畫面如火苗“騰騰”蹿入腦中,她感覺到自己的臉一點點地熱了起來。
聶重之目光掃過的時候似在她身上頓了頓。可不過一秒,他已經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含笑着跟蔣正楠打趣道:“蔣,幾天沒來看你,還以為你不行了,奶奶的,結果發現你Y現在的氣色比我還好!”
蔣正楠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才不行了呢。”聶重之笑谑:“看,還有力氣跟我鬥嘴,說明恢複得不錯。”
聶重之邊說着話邊走向病床,他每靠近一步,蔣正璇便覺得房間裏的空氣被壓縮掉一部分,四周無端端地沉重了起來,呼吸都開始困難了。但當着大哥的面,她最基本的禮貌必須要有的,于是垂下眼,讪讪地叫了一聲:“聶大哥。”
聶重之的視線這才穩穩地落在她臉上,笑了笑:“璇璇,聶大哥好久沒見你了。最近怎麽樣?”聶重之的神态語氣一如往常,似那件事情根本就從未發生過,蔣正璇不知不覺間松了口氣:“還好。謝謝聶大哥。”
聶重之随後挑着話題跟蔣正楠說了幾句。忽然想起某事,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對了,有個好消息忘記跟你說了:祝安平這家夥生了個大胖兒子。”
聶重之從手機裏頭翻出了照片,一副牙癢癢的模樣:“你瞧瞧,你瞧瞧,知道我們都沒有,還挨個輪流炫耀。欠揍了不是?你看他抱着兒子笑得牙不見眼的模樣,樂得早已經找不到北了。算了,我們忍他這一回,現在讓他得瑟得瑟。等你好了,我們一群人浩浩蕩蕩去三元聚聚,把他那些82年的珍藏全部掃光,喝不窮他也心疼死他。”
蔣正楠瞧着照片裏頭那粉嫩的嬰兒流着口水的可愛萌樣,嘴角不知不覺逸出了幾絲微笑,應了一個“好”字。
蔣正璇瞧着,心底松了口氣。到底是聶重之厲害,不動聲色間便讓大哥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