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 災難仍在繼續着。
不斷的餘震讓本就瀕臨癱瘓的城市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到恐慌的環境中,到處都是哭聲與尖叫,随處可見猩紅的血跡彌漫,時不時地斷電讓陷入困境的人們無時無刻不在害怕着被外面的世界放棄。
看得見的盤旋砸天空的機翼,看得見的不斷運輸而來的物資,看得見的一波接着一波趕來的救援人員。每一分每一秒,又都在給他們這些瀕臨絕望的人帶來了希望。
沈之乾趕到的時候,W市剛結束一輪餘震,威力堪比初次的震動。
來不及多做停留,沈之乾這一隊的人馬不停蹄地趕到傷患收留處,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再多搶救回一條生命。
有那麽一句老話流傳在民間,“患難見真情”這寥寥五個字恰在這一場災難中顯現得淋漓盡致。
被倒下的水泥板壓住動彈不得的向孝廉在那一剎那絕望地以為來不及逃出的自己将會死在學校裏,迷迷糊糊的狀态下隐隐地聽見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強打起精神睜開眼睛,朦胧間看見同學馬健的臉。
馬健一直用手拍打着向孝廉,見他已經蘇醒,終于舒了一口氣。
“孝廉,你先別睡過去,撐住啊。”
見到身邊還有熟識的人在,向孝廉的眼淚一下子就繃不住了,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着。
“別哭別哭,你再堅持下!”
說着,馬健開始用手刨起地上的碎土,試圖用手挖開壓制住向孝廉的水泥板。
向孝廉被重物壓得險些沒有知覺,馬健的手也因為血肉模糊得驚人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就這樣挖了足足四個小時,馬健終于将向孝廉救出!
這一切并不僅僅局限于原本就交好的朋友,同樣體現在素昧平生的人。
從Q市來W市旅行的55位游客,在距離W市還有五十餘公裏的時候突然遭遇了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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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點點防備,岷江對面的山,轟隆隆地垮下來,煙塵、沙石撲面而來,迷亂了游人的眼。眼見着他們前後的路都已坍塌,一行人根本不知道何去何從。
在導游劉曉容和餘九的帶領下,五十餘人決定采取自救。在傾盆大雨中,這支特殊的隊伍互相扶持着——繞過斷裂的公路,奔過800米搖搖欲塌的隧道,躲過一次次餘震——走走停停5個多小時後,終于見到了救援者。
愛仍在傳遞着,由着不同職業的人帶着這朵名為“愛”的玫瑰一人接着一人地傳下去,留下的只是殘留在之間的淡香。
教師張米亞,生前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摘下我的翅膀,送給你飛翔!”面臨地震,她臨危不懼,用自己的雙臂以雄鷹展翅的姿勢護住自己的學生,以自己的犧牲換來的孩子的新生。當救援人員找到張米亞的時候,張米亞還維持着那個姿勢,由于用力過度再加上屍體的僵硬,僅靠人力根本無法将張米亞與學生分開,唯有含淚忍痛将她的雙手手鋸掉。
普通的農民,此刻也謹記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在知道W市的重大災情後,宋志永與他的十二位兄弟幾經輾轉來到了災情相對較重的B縣加入到救援的隊伍中去,成為了B縣最早的一批志願工作者。他們用最原始的方法——鐵錘砸、鋼杆撬、徒手刨,不斷尋找幸存者。哪裏需要,他們就到哪裏。
而最偉大的母親,也用實際行動體現出了對孩子最深最深的愛。
她是被坍塌下來的房子壓死的。搜救人員發現她的時候透過那一堆廢墟的間隙可以看到她死亡的姿勢——雙膝跪着,整個上身向前匍匐着,雙手扶着地支撐着身體,有那麽些像古人行跪拜禮,只是身體被壓得變形了,看上去有些詭異。
在确認她已經死亡後,搜救人員也不再往下搜尋,打算前往下一個建築物。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救援隊長剛走開沒幾步再次折返,邊跑邊呼喊其他的隊員快點過來。
隊長吃力的将手伸進,搜尋許久,終于在那具屍體的底下摸到了一個還存活着的小生命!當把孩子抱出來時,眼尖的人看見裹着孩子的被子裏還放着一個手機。
摁亮手機屏幕,一條已經被編輯好卻沒有發出去的短信清晰地顯現在衆人的視線裏——“親愛的寶貝,如果你還能活着,請你記得,我愛你。”
沈之乾自到了災區後就沒有好好休息過,甚至連坐下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他一直忙着為送來的病人做搶救,也沒有時間讓他睡個飽覺。通常都是剛輪到他休息,他一坐下打盹沒多久,就又有病患被送上門來需要急救。
嘴唇幹裂,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此刻均是沈之乾的真實寫照。
他不知道按照這樣子的工作強度他還能撐多久,全憑着一顆有着要堅持到回家的信念的心撐住。
距離第一次震發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了,餘震的頻率也慢慢減小,再到這兩天也都沒發生過震動了。
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自己已經脫離了這次的天災,謝天謝地慶賀着自己尚存在這個世界上。
沈之乾一行人又在W市多逗留了幾日,想等着交通運輸恢複後再走。
這天上面的人接來了通知說明天他們就可以回去了,于是沈之乾就向領單請辭,去附近買些日用品,整理下自己。
他也不顧自己身上還穿着陪伴他多日的有些髒的白大褂,就這樣前去了。
就在這樣一個大家都覺得不會再有事了的下午,W市又襲來一番餘震,震幅絲毫不亞于初次的地震,使得原本已經初具規模的城市,又一次地成為了一攤廢墟。
沈之乾的面前還站着幾個趁着天氣晴朗出來跳皮筋的孩子。
他是最先發現周圍的環境有異樣的,可就只有這麽一剎那,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剛剛圍起的建築材料直直地倒下,沖向他面前的孩子。
那一刻,是他第一次有一種面臨死亡的恐懼。
只要他躲一躲,裝作沒有看見,熬過這一夜,他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理智戰勝了心魔對他的引誘,他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推開了還圍在一起跳皮筋的孩童。
孩子的臉上還帶着因為游戲而綻放的笑容,神情間隐隐有被沈之乾推開的驚訝。
咣當。
孩子的視線裏已然不見前面還在他們邊上穿着白大褂的叔叔,唯剩一堆廢墟。
而孩子跳皮筋的口令還在沈之乾的腦海中盤旋——
“小皮球架腳踢,馬蓮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沈之乾殉職的消息很快地傳回S市。
陸楠在學校裏就聽到了他們學校的名譽教授沈之乾在W市為了救幾個在施工場所跳皮筋的孩子喪命了。
當時的他只覺得五雷轟頂,整個人被攝住了魂魄一般,任由誰叫他,他都失魂落魄地走着。
走着走着,直到終于記起老師臨走前交待他的種種,他趕忙奔回寝室,從櫃子裏拿出沈之乾去W市前給他的包。
裏面放着沈之乾的存折,金額足夠支付沈奕凡讀完大學的費用。還放着一沓書信,均是借着與錢小婧許久未見的口吻,寫着自己現在的生活——無一例外的五個字,我過得很好。
陸楠咬牙忍住對于逝去恩師與親人的悲恸,拳頭緊攥,突然間恨起了沈之乾臨走前的烏鴉嘴,也恨着沈之乾的“多管閑事”,恨他就這樣抛下了師母和面臨着中考的沈奕凡。
錢小婧坐在電視機前胡亂地摁着遙控器。
陸楠則坐在她的邊上為她讀着沈之乾今天送來的書信。
——“小婧,因為工作,最近我不得不前往外地,可能要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能來陪你了。”
——“我臺記者實時追蹤今日熱點。”
——“最近天氣變熱了,可是你也不要貪圖涼快,不要離電風扇太近,不然會感冒的。”
錢小婧不耐煩地換了個臺,結果還是在報道W市的災況。
陸楠總擔心會出現不适宜被錢小婧看到的新聞,試圖搶下她手中的遙控器,卻愣是沒搶下來。只好放棄。
——“喏,就是那裏,那幾個小囡囡在這裏玩跳皮筋。”一位當地居民接受記者的采訪,指着不遠處的建築工地。
——“最近你有好好吃飯嗎?”陸楠的聲音有些哽咽。感覺自己讀不下去了。
他一擡頭,卻偏偏恰好看見電視上正在播報那則新聞。
陸楠一慌,更加想要從錢小婧的手中搶回遙控器。
卻只見錢小婧突然笑得璀璨地沖向電視機前,驕傲地指着屏幕上沈之乾的工作證,“醫生,醫生!”
陸楠突然間忘記了應該做些什麽,呆在原地沒有作為。
只見原本笑得甜美的錢小婧,畫風陡轉,那張癡傻的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慢慢的,布滿愁容,再過了一會兒,錢小婧一把抱住電視機失聲痛哭,嘴裏喃喃着:“阿乾,阿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