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鏡花水月(十五)
胡樂兒說話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同一屋內的溫融聽見。只是他不知是睡着還是怎地,依舊在那兒搖搖欲墜地閉目養神。
胡樂兒屏着呼吸收回看向男人的目光。他确實沒說謊,但是并不意味他就打算繳械投降。随着時間愈長,胡樂兒不安的情緒越發強烈,他摸不透這兩個人的深淺。雖然即便真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他是有保命能力,只是一旦用了,也就沒了後手。因此,他一直在思考全身而退的方法。
據他觀察下來,眼前這兩個人的關系看上去并不親密,甚至有些疏離,極有可能是進了副本後才認識,那聯手必然也是臨時起意。而這兩個玩家的實力,胡樂兒現在看來反而可能是那個看起來柔弱的小女孩更強。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胡樂兒的想法很簡單,也立刻付諸行動,“我不知道你那時怎麽會受那麽重的傷……”胡樂兒推測溫融的傷來自孔夢,他現在這麽說就是認定兩人同盟關系并不穩固,定有嫌隙。他這話是對着溫融說的,言下之意就是想和溫融一起先對付孔夢。
然而溫融卻依舊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的話。胡樂兒又偷偷看向孔夢,發現這個小女孩此刻絞起兩道秀氣的眉毛,似是陷入沉思……
胡樂兒的意圖孔夢當然感受到了,但他更關心的是胡樂兒這段話中透露的信息。既然他可以透過鏡子回到一天前,那溫融也可能去到更早的時候;胡樂兒不可能對過去的事情撒謊,所以他應該确實是看到溫融了。只是中午的時候溫融應該和孔夢一起在王二柱的車上,怎麽可能身負重傷躺在花田裏。唯一的解釋就是溫融也通過什麽方法回到了更早的時候。
孔夢能想到這一節點是因為自己的親身經歷,可溫融呢,大概不會買賬吧……孔夢擡眸望去,溫融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他慢悠悠起身,盤腿而坐, “你說你是剛進村子時見到的我,”長發男人手肘支在膝蓋上,露出白得發青的一截手臂,拇指摩挲着比女人還細巧的下巴,“我記得中午的時候我還沒到這兒呢。”綠眸深沉,看不出什麽情緒。
胡樂兒聞言一怔,繼而斷然道:“不可能,我不會認錯人……或者,難道是有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或是有人假扮你的模樣?”沒人回應他。胡樂兒見兩人愈發冷然的神色,有些焦急了,脫口道:“我确實是在中午的的時候見到你的,我願以九尾老祖宗之名起誓,如有半句虛言叫我死後化為孤魂野鬼……”
九尾是狐妖老祖宗。這胡樂兒竟是只狐妖。這麽多場副本下來,孔夢對裏面的妖算是有較為深刻的認知,發現他們的種族意識甚至比人類還強。想想人都鮮有拿自家祖宗起誓的,放在這狐妖身上,确實能增加些許說服力。
但那溫融顯然也不是什麽好糊弄的人,他不會因為胡樂兒随口起個誓就相信他了?
孔夢餘光掃及溫融時,心中咯噔了一下。
那古井無波的死人眼神居然被打破了,此刻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孔夢,眼神帶着幾分探究與質疑……當孔夢的眼神和他觸及時,他居然又面無表情地移開了眼神,仿佛剛才他的視線不曾在孔夢身上停留。
接着,溫融對着胡樂兒微一颔首:“我相信你說的話。”
孔夢:妖怪心,海底針,妖怪的臉,說翻就翻。
而胡樂兒的開心之情快要溢于言表,語氣也跳躍了不少:“我突然想到還有一種可能,這個百花村裏存在讓人返老還童的術法。這裏的村民能夠青春常駐。這一定和副本BOSS的能力有關,所以我在想這個BOSS是不是有某種時光倒退的能力,所以我才能在中午看到你?”
胡樂兒的想法其實不無道理。雖然不知道是不是BOSS的能力,但至少現在孔夢已經回到一天前了,證實了在這個副本确實有這樣的可能性。現在他更能确定胡樂兒并沒有說謊,那麽他口中快死的溫融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孔夢回到一天前,一天前他剛好是女孩的模樣,由此推斷,回到過去應該會回到那個時候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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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按道理中午的時候,溫融和孔夢一起在人販子車上,應該是毫發無傷的狀态。
相比于孔夢,當事人溫融當然更在乎與自己相關的信息,他問胡樂兒:“你有看到我傷在哪兒嗎?”
胡樂兒:“沒有,我當時也只是遠遠的看了眼,沒走近,你旁邊也沒別的人。”
胡樂兒這話看似沒毛病,但怎麽都像是在暗指些什麽。
“她呢?”溫融往孔夢方向擡了擡下巴。
胡樂兒搖搖頭,表示當時并沒有見到孔夢。
溫融斜斜地瞟了眼,孔夢也不看他,沒有做聲。
“中午我們是在一塊的,你去哪了。”孔夢心道我怎麽知道,随口說了句:“可能我已經死了吧。”
兩人也是進了副本才認識,并沒有多深的交情,起先合作是心照不宣,此刻翻臉的居然也十分默契。
溫融依舊是那副毫不在乎的模樣,孔夢挂在臉上的小女孩純真也被冷漠替代。
“是嗎?”溫融慢悠悠睨了眼那在車上總喜歡撲閃小鹿眼的小姑娘。此刻女孩滿臉冷漠,這恐怕才是她的常态。溫融面色微沉,“我看不見得。”
“你關心我那時在哪做什麽,我看你還是想想自己為什麽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兒吧?”
胡樂兒見兩人唇齒交鋒,你來我往已然撕破臉皮,便覺得時機成熟了。他去到溫融身邊,俯身下來對着耳邊說了幾句話。聽罷後,溫融當即并沒有什麽大反應,孔夢卻注意到他的眸色越發深了。
就在他察覺出一絲不對勁的時候,溫融驟然起身,一陣風似的沖着他刮了過來,速度之快……孔夢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防備的姿勢,就只覺一股巨大的撞擊力,使他整個人被狠狠地帶倒在地上。
這一擊非常的猝不及防,孔夢腦中只來得及閃過溫融怎麽會那麽容易就中計的念頭,他就即将要結結實實摔在地上。芍藥家客廳鋪的是地磚。以這個姿勢,他絕對是後腦着地,加上承受到的沖擊力,若換做哪怕是孔夢原本的身體都夠嗆,更別說他現在是個小女孩的身體,就算不當場摔死也得是個重度腦震蕩。
在那麽短暫的時間內,他甚至來不及使用天賦……電光火石間他已經重重摔在了地上。
孔夢甚至下意識地阖上了眼。只不過,他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硬着落。他的後頸落在了一處柔軟溫涼的地方。孔夢側頭看了眼墊在他後頸處的手掌。距他咫尺的男人另一只手的食指點了點鼻尖,繼而覆到了孔夢的口鼻上。他的手掌很大,只用了小半部分就捂住了小女孩的下半截臉。
溫融并沒有使上太多力氣,加上之前的保護舉措,孔夢便心領神會。
胡樂兒抱着臂,嘴角上揚,欣賞着女孩猛烈的掙紮:幼小的身體瘋狂地踢踹揮舞着手臂,喉嚨中發出沒有字節的嗚咽低吼,他不打算幫助任何一方,而是很有耐心地作壁上觀,等待着兩人在生死搏命之時将他們的天賦使用出來。
他最喜歡欣賞玩家之間反目成仇的場景了,不過他現在的視角不好,被溫融的後背擋住了,看不到兩人具體的動作。
胡樂兒往旁邊移動了幾步,目及之處發現地上似乎少了什麽……是那個叫芍藥的女人、那個女人剛才就躺在他身側不遠處,生死不知,而現在那裏空空如也……胡樂兒心中一動,就聽見了熟悉的利器撕開皮肉的聲音,聲音很近……近得似乎就來自他自己身上。
胡樂兒歪頭看到頸部斜插的刀背。那刀被人拔出後,劇烈的疼痛才傳遞到腦神經。他疼得眼前發黑,一個趔趄坐倒在地,鮮紅血霧噴泉似的飙射。
胡樂兒捂着脖子,完全無法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個普通人類刺傷。這個女人應該被他的天賦所控制,怎麽會攻擊他,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胡樂兒尖聲高吼:“你在做什麽?”
芍藥卻置若罔聞,如同一臺毫無神志的機器,高高揮起手中菜刀再次砍向他,胡樂兒伸手去擋,“啊”随着一聲慘叫,半截小臂飛了出去。
“停下,快停下。”胡樂兒疼痛和恐懼交雜,狂亂地尖叫着。然而,下一刀依然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腿上。芍藥拿的本就是剁肉剔骨的刀,又經常幹這個活兒,力氣比起普通男人也不差,不能說刀刀致命,也是入肉三分。胡樂兒此刻躺在地上,血淌了一地,他滿目哀怨,卻并沒有看向持刀行兇者……
雖然他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但能确認的是,他再一次地着了這兩個玩家的道。
胡樂兒怎麽說也是個C級妖怪,制服個普通人類易如反掌,而他之所以會毫無還手之力,最根本的原因還在于他太過依賴自己的天賦。不曾設防除孔夢溫融之外屋內的其他人,過早的放下了警惕,最終,反被自己的天賦所累。胡樂兒對芍藥施加的蠱惑,讓她将房間內的可做為祭品盡數斬殺。蠱惑的內容是長期有效的,雖然芍藥因為昏厥,短暫喪失了行動力。但是,當她再次醒來,見到屋內女人模樣的胡樂兒自然也不會留情。
這點溫融恐怕在芍藥向他亮出菜刀時就想到。孔夢若有所思地瞟了眼溫融,倒不是驚異溫融能想及這點并借刀殺人……只是這個看起來摸不透性子的男人着實有點奇怪。孔夢又回想起來他當時搭王二柱順風車的情形,這個男人他的天賦到底是什麽呢。孔夢手指蘸了胸前被潤濕的衣服,淡淡的血氣在鼻尖化開。孔夢以為被芍藥砍傷只是某種障眼法,但現在看來他真的受傷了
這血是剛才溫融演戲時滴到孔夢身上的,此刻已經把孔夢胸前染濕了大片,再去看溫融本人,雪白的衣服幾盡深紅,胸口那道口子依舊有鮮血汨汨流出,出血量竟是比胡樂兒還大。雖然妖怪們擁有各異天賦,但從血量來說并沒有多大優勢。溫融這個出血量,無論人還妖都不應該還能正常站立了,但他依舊像個沒事人似的。
莫非,孔夢思緒飛轉,這和他的天賦有關?
但不管怎麽說,溫融确實受傷了。而在這種性質的副本中,玩家都不願互相暴露太多的信息。自己的天賦更是保命武器,能不在人前展露就藏着。這也是他們心照不宣演這幾出戲的原因。雖然是合作,但又不想在對方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這種想法在正常情況下是合理的,但是溫融受傷了。如果說原本他和孔夢形成了某種平衡,可由于他的傷勢這種平衡被打破。按照正常邏輯,弱勢的溫融應該和同樣處于弱勢的胡樂兒聯盟,以制衡孔夢。
溫融卻沒有這麽做。這是讓孔夢覺得最為奇怪的地方。溫融和他只是恰巧同行進村,認識不超過一天的交情,也沒到能舍己為人的份上吧。除非……
孔夢兩指尖搓揉着那粘膩的血漿,眉頭一動,擡眼正巧撞上那對綠色眸子。
孔夢心中一凜,有了答案,
除非,他并不覺得他自己處于劣勢。
孔夢還來不及細想,就聽耳邊傳來了沉靜男聲,“你不是孔夢?”
孔夢心中一驚,看向對方時又聽他說了句:“你是孔夢。”
綠色眸子的主人半眯着眼睛,說着颠來倒去的醉話……見孔夢看了過來,突然笑了:“兩個孔夢。”
這如同呓語的話卻直中孔夢心髒,令他再次清晰的意識到此刻确實有兩個自己。那溫融呢,胡樂兒說中午就見過溫融,是否現在也有兩個溫融。另一個溫融是什麽時候回到過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