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惡魔現世

第12章

1936年春，彌賽亞和湯姆剛過完九歲生日。

這一年，是彌賽亞預計的，他生命将結束的一年。

生命的沙漏即将見底，彌賽亞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衰竭。他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身體的不适越來越難以忍受，頭發和指甲莫名其妙的脫落，會偶爾咳血，會一整天都沒有力氣只能靠在床上。

死亡……

明明是早已習慣了的事，彌賽亞卻第一次感到有些驚惶了。

湯姆是天才的巫師，去年他學會将身邊的黑暗元素轉化為光明元素——正常的巫師由于精神力、身體的限制，通常只選擇一種元素修行。而湯姆能把對立的元素互相轉化，這說明黑暗元素對他存有超出常人的親近（比如彌賽亞靈魂全開時所有元素都對他親近）。忽略掉他的耗時，這簡直是令法師們瘋狂嫉妒的天賦！光憑這一點彌賽亞也有理由相信，湯姆的未來将是何等輝煌！要不是怕人類的身體承受不住，彌賽亞還想教他感受其他元素！

随着精神力和閱歷的增長，湯姆的情緒也漸漸沉靜下來。随時保持一個清醒的頭腦、穩定的心态，這一點對于湯姆至關重要！彌賽亞不僅一次擔心湯姆會因他性格中潛藏的殘暴、瘋狂而面臨多餘的危險。

之後就連僞裝，湯姆如今也能自己做主了。

和彌賽亞通過漫長時間浸染出的各種完美僞裝不同，湯姆的僞裝……也許不夠深刻，卻足夠狡猾！層層疊疊，半真半假，你剝落了一面，又有另一面，那一面也許很快又會被看穿，可你別以為這樣就能發現他的真實。只要湯姆不想，謊言就會一直不斷。彌賽亞覺得，湯姆這些年來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書，最直觀的成效就體現在了他的狡猾上。

會被發現的狡猾只是小聰明？那就讓這小聰明将你繞到頭暈眼花颠倒黑白吧！所謂的蟻多咬死象，湯姆用他的“小聰明”，成全了自己的性格——還鍛煉了他的頭腦——你可以理解為，這是一個命運多舛的倔強孩子的自我保護。

越是見證湯姆的成長，彌賽亞越是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仿佛就在湯姆不斷的失敗、反省、成功之間，他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于是他發現：自己還沒有看夠。還希望教給他更多的東西，看到湯姆登上最後的王座……

彌賽亞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湯姆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湯姆，他在他的精神世界裏自我雕琢，正漸漸擺脫青澀。他清楚自己要變成什麽樣，作為一塊本就是極品的玉石，在未來，他會更加趨于完美，時間的打磨不是彌賽亞能彌補的。

所以現在除了魔法以外，彌賽亞自己都不知道他還有什麽用途。而魔法，在身體越來越差的情況下，除了偶爾提點，大多數時候都只能湯姆自己去摸索。

只要他死，湯姆的一切缺陷就能補全……

作為一個惡魔，難道他要像人類一樣因為自己無聊的私欲而食言、後悔？！

不！決定就是決定，永遠不會回頭！想都不該想！

彌賽亞忽然覺得一股氣湧上來，劇烈的咳嗽中，一些液體湧出來，帶着些許惡心的腥味。濕濕黏黏的感覺很難受，不待彌賽亞反應，微有些粗糙的觸感便貼上來，輕輕地幫他擦掉。

“咳……”彌賽亞望向身旁，不帶疑問的問道，“湯姆？”

湯姆應了一聲，撤掉圍在彌賽亞胸前、枕下的布，星星點點的血跡還沒有透到衣服、枕頭上。他滿意的換上另一塊，動作很熟練，也很輕，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會被吵醒，顯然是做過很多次了。

洗幹淨、用光元素直接烘幹，放到一邊備用，動作一氣呵成。湯姆坐下來，發現彌賽亞還“望”着他，“不睡了？”

“嗯。”彌賽亞在湯姆的攙扶下坐起來。

他的臉早已不複血色，常常吃不下東西，身體和臉都瘦得讓人看着難受……像随時都可能睡着後再也醒不過來。湯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像往常那樣在彌賽亞醒來後給他念書。

孩童的聲音稚嫩無邪，加之刻意放輕，顯得格外清婉。讓人想到從石縫中流出的清冽山泉，一路緩緩流動，走過微風吹拂的柔軟草地，走過蝴蝶缭繞的美麗花海，不論多不安的心也會平靜下來。

每當湯姆這麽細心照顧他的時候，彌賽亞總會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句話的正确讀音是AdelsitztGemüt，nichtimGeblüt，”彌賽亞沒多少力氣的重複了一遍湯姆的話，“你在看德語書？”

湯姆點點頭，“本來想學法語，但是瑪麗安沒有找到合适的書。”

高貴不存在于血脈，而在心中。

類似的道理在彌賽亞身體還好，湯姆每次萌生自傲、看不起他人的想法時彌賽亞都會說。作為一個高貴的純血（湯姆一直這麽認為，彌賽亞也覺得湯姆這個“混血”已經名存實亡了），擁有極高的魔法天賦和學習能力，他有驕傲的資本，卻不能因此而輕視他人——面對任何人都留有一分理智，哪怕你也認為他是廢物。

“你想學多少語言？”彌賽亞忽然問。

湯姆愣了一下，老實答道：“越多越好。”

最強的道路永遠沒有盡頭，不斷的學習，不斷的完善自我，才能不斷的蛻變。

彌賽亞虛弱的微笑着，似乎說了一聲“好”，又似乎只是不适的喘了口氣。

語言對于彌賽亞沒有任何阻礙，他當過毛毛蟲、當過樹，任何動物、植物的語言只要想聽都能聽懂。湯姆想要的話，多送一件也沒關系。

湯姆正準備繼續讀，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是比利來告訴湯姆和彌賽亞科爾夫人讓所有孩子去大廳集合。

“她把所有人叫去做什麽。”湯姆有些不太高興，尤其是彌賽亞也得跟着被折騰。

彌賽亞一邊擡起手任由湯姆幫他套外套，一邊不明真假的說道：“也許是來了什麽大人物。”

“麻煩你了比利，咳咳……”比利是孤兒院中最大的孩子，比起湯姆，他的力氣肯定要大得多。

“說什麽麻煩。”

比利背着彌賽亞，湯姆跟在身邊。三個人來到大廳的時候，其他孩子都已經來了。

對上前來問好的露西、艾米、埃裏克等人一一溫言回答，他們也不好意思跟彌賽亞多說。新來的一兩個孩子則見到彌賽亞虛弱的樣子有些害怕，只知道不應該打擾他休息，他的弟弟湯姆是孩子當中的老大。

不一會兒，科爾夫人帶着兩名男子步入大廳。他們都穿着考究的燕尾服，一個六十來歲，一個三十左右。六十來歲的男子雖然看上去蒼老，身體卻很硬朗的樣子，身姿挺拔行走間顯示出無可挑剔的儀态。年輕的男子就松散一些了，戴着銀框的單邊眼鏡，棕色的中長發随意的束起來搭在一邊，唇角含笑有些風流學士的味道。

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容易對付的，湯姆蹙起眉，有意無意的擋住坐在小凳上的彌賽亞。

“漢姆萊特先生，詹姆士先生，這些就是我們孤兒院的全部孩子了。”科爾夫人笑着說。

這樣子簡直就像在賣肉的屠夫！湯姆心中冷哼。

彌賽亞聽到皮鞋踩踏地板的聲音，從這兩個人進來開始，屋裏的孩子們就都安靜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彌賽亞總感覺其實進來的只是一個人。

腳步聲響了一小會兒，其中一個停在他們面前，“你們孤兒院裏只有這一對雙胞胎？”

走過來的是那個老男人。他的聲音滄桑，語調平緩而矜持，帶着淡淡的疏離，給人的感覺就像個老貴族。

湯姆又朝彌賽亞靠了靠，咬着唇一副懷疑、緊張的模樣，頭腦裏迅速思考對策。

一直以來只是面對孤兒院裏的嬷嬷、小孩，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深邃、睿智的眼眸，那是由漫長的時間和豐富的閱歷堆積而出的，湯姆心裏不覺有些惴惴。

不行！不能這樣！

湯姆恨恨咬着下唇，壓下心頭的不安，全力扮演着自己倔強小孩的角色。

“是的。這是裏德爾兄弟，哥哥彌賽亞，弟弟湯姆，今年剛九歲。”被彌賽亞控制住的科爾夫人熱情的解釋。

“女士，我們剛才已經說過，”年輕些的男子突然開口道，“我們今日來，是要為我們仁慈的女主人收養這兩個可愛的孩子。”

在這名年輕男子這麽說的時候，他的同伴眉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大高興。

“哦，當然！先生們，”科爾夫人雙手互相握着，急切的說道，“他們是我們孤兒院裏最聰明的兩個孩子，都非常乖巧！”

科爾夫人詠唱聖經般虔誠的贊美着，在她嘴唇不斷開合中，老年男子一直以一種審視的姿态看着兩人。湯姆敏感的察覺到，這個人的心情正越來越低迷。湯姆不認為自己現在應該說什麽，然而被這麽直勾勾地盯着，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也許我們現在就能談一談，女主人見到他們一定非常高興！”年輕男子也誇張地說着，“本來女主人今天想自己來，可是很可惜她要去參加一個重要的聚會。如果她回來卻不見這兩個小天使，她一定會感到很遺憾！”

彌賽亞朝年輕男子所在的方向“望”過去，他聲情并茂的表演就像一個真的忠心的仆人。

然而……

有什麽地方不對呢……

情緒的波動帶動身體，彌賽亞捂住嘴低咳了幾聲，于是老貴族一樣的男子更明顯的擰了擰眉。這時，剛才一直垂着頭自顧自玩洋娃娃的露西沖彌賽亞說道：“彌賽亞哥哥要走了嗎？”

今年已經十三歲的露西已經是個明顯的大女孩了，沖着瘦小的彌賽亞叫哥哥明顯的顯示出她的智商。可是老貴族有些失态，他快步上前，驚駭的樣子像見到了死而複生的人！

“哦！上帝！”他戴着手套的手捂住嘴，另一只想摸摸露西，又覺得不妥似的，停在半空中不停顫抖。

年輕男子緩步走來，似笑非笑地摸着下巴說道：“這姑娘怎麽和吉爾小姐這麽像呢？”

“詹姆士先生，注意你的言辭！”老紳士仿佛驚醒過來，十分嚴肅的說道。

彌賽亞默默命令科爾夫人上前，“這是露西·富蘭克林小姐，她是3歲的時候被前任院長帶回來的。那時她連話都不會說，可憐的孩子。”

年邁男子站起身，又秉持着教科書上那樣标準的禮儀，對科爾夫人開口道：“我想我們應該更詳細的談一談。”

“你們可以先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我們明天再來。”姓詹姆士的年輕男子小聲提醒，并用他褐色的眼睛打量着一直處于被保護狀态的彌賽亞。

孩子們在科爾夫人說可以離開時就在小聲讨論，在兩名男子跟着科爾夫人離開大廳後，更是叽叽喳喳個沒完。

“真是啊，”埃裏克懶懶的說道，“這家人看上去是貴族呢，說不定能給彌賽亞好好檢查一下。”

“聽起來還不錯。”比利點點頭附和。

他們幾個今年、明年就要陸陸續續離開孤兒院了，這麽多年來沒有什麽人領養他們，他們自己也悲傷過、失落過，漸漸的也看開了。國內整體的情況就是這樣，一般人家哪兒有閑錢領養孩子？而有錢人家，多少能看上他們？多少又能好好對他們呢？

今天這兩個人看上去雖然有些可怕（那個老男人），但也看得出他們的教養非常好（也是那個老男人），不至于對兩個九歲小孩做什麽。

可是同樣的，貴族收養湯姆這樣的孩子還差不多，為什麽會連帶上看起來就病入膏肓的彌賽亞呢？這一點彌賽亞和湯姆都在思考，沒有告訴其他人。

以前也有人來孤兒院想領養孩子，彌賽亞都讓科爾夫人把湯姆留下來。畢竟很少有人願意帶上彌賽亞。這一點湯姆是同意的，他也不願意和彌賽亞分開。

“哥哥覺得那家人可靠？”知道這是彌賽亞的意圖，湯姆也不反對。

在哪兒也好，只要彌賽亞在就行。

“具體的一會兒我們去找科爾夫人。”彌賽亞已經讓科爾夫人盡量打聽了。

“我覺得可能和昨天那個女人有關。”湯姆若有所思的說。

昨天他帶哥哥出去曬太陽，圍欄外有個女人……她當時的眼神很讓湯姆相當厭惡！

“也許吧，我們就在這兒等等。”彌賽亞說着，心中回憶着魔法陣的圖譜，也想到了昨天那股極其貪婪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