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面聖
送走了孫大夫,王子騰笑嘻嘻的回到史清婉屋中,瞧見她面色蒼白,手裏捧着一只素色蓮花白胎小蓋鐘,正皺着眉頭,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他快步上前,小心殷勤地從旁邊繡芙手中拿過小茶壺,便要給她滿上:“婉兒還要麽?”
擡起臉來,眼底波光盈盈,史清婉含惱帶嗔地瞪了他一眼,低下頭去不理他。
王子騰絲毫不以為意,仍舊是小意溫存,将繡芙繡蓉給遣退出去,上前來給她揉了揉肩膀,笑容滿面:“婉兒,可覺得腰背不舒坦麽?若是有,可千萬得和我說呀!”
“平日裏也沒瞧着你這般殷勤周到!”史清婉頗有些吃味地擡手撥開他的手掌,撥弄着手腕上一枚樸素的镯子,嘟嘟嘴:“果然是母以子貴,說的半分都不假!”
王子騰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把媳婦兒惹得不開懷了。想方才孫大夫說的話,他趕忙輕手輕腳地将史清婉摟在懷中,寬大的手掌捉住史清婉纖軟若無骨的柔荑,相疊着附在史清婉的小腹;王子騰在她耳畔悄聲溫語:“婉兒,我的好婉兒,你不喜歡我喜歡這個孩子麽?”
這句話說得拗口得很,史清婉一聽,莫名地便想起了曾經聽過的那個循環語句;她方才不過是瞧着王子騰的反應,覺得有些別扭罷了,此刻已經差不多回轉過來,腦筋一轉:“那你喜歡我喜歡你喜歡這個孩子麽?”
這樣一句話入耳,王子騰笑了起來,在史清婉肉肉的、涼涼的耳垂上,故作懲罰似的輕咬一口:“促狹!”
再次确定了妻子是真的懷孕了,王子騰突然覺得人生圓滿了許多。他看着妻子平平坦坦的小腹,仍舊覺得不可思議,想到九個月後,便會有個小小的、玉雪可愛的小娃娃出來,他就忍不住笑眯了眼。
關于孩子的性別,夫妻倆卻是心有靈犀地一致期盼頭胎是男孩子。照王子騰的說法,才一個月大就健壯活潑,若是個女孩子,豈不就成了男人婆?此話一出,頓時惹得史清婉一通粉拳,是又好氣又好笑。
……
這一日,是王子騰又一次休沐之後的輪值。
他一身铠甲站在重霄宮殿後,這裏是上書房所在地,皇帝日常處理公務的地方,因此戒備森嚴,五步便是一崗。不過因為王子騰是初來乍到,因此殿前的位置暫且還是輪不到他的。
“王侍衛,随雜家來一趟,陛下要見你呢!”
王子騰正注意着周圍的動靜,突地耳中落入這麽一聲非男非女的尖利嗓音,被刻意壓低之後帶了些顫抖,聽得人寒毛一炸。不過,王子騰已經習慣了這道聲音,不,該說這宮中之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轉過身來,王子騰沖着來人抱拳施禮:“有勞安總管了!”并不多嘴問事情原委,便跟在這安總管往回廊上走去。
安福瞧着這人不驕不躁,冷靜自若的樣子,暗暗點點頭。他作為皇帝近侍,早就看慣了旁人谄媚趨勢的嘴臉,朝野宮內,遑論是大臣妃子,一概都如此,這王子騰能做到這樣,便是裝出來的,能叫自己看不出端倪來,也算是厲害了。
“臣王子騰見過陛下!”
徒高程坐在書桌後面,正翻看着一本從江南來的密折,聽到下面的聲音,擡起頭來。一雙鳳眼眯虛着,端詳着底下跪着的人,半晌後,微微一笑:“愛卿起來吧,安福,賜座!”
王子騰頗有些戰戰兢兢地坐了半個凳子,然而他素來便性子沉穩,加上此番大概也猜測到其中的緣由,心中有了底兒,看起來倒是不卑不亢。
“愛卿這些日子在龍禁尉,任職可還順利?”端起安福奉上來的香茶,徒高程心情放松下來,嗅了嗅那袅袅上升的水汽中夾帶着的絲絲茶香:“說起來,朕對愛卿還有些印象——幾年前,朕微服私訪的時候,曾經在茶樓遇見過愛卿和伯锲相坐對飲呢!”
在腦海中搜尋了半天,王子騰也沒想起來這樁事兒。畢竟,幾年前他與陳禹徳常常一塊去茶樓,旁人是喝茶,他們則是飲酒,算來幾乎是隔着兩三天便會去一趟,哪裏能記得那麽多呢?
徒高程又問了幾句家長裏短的話,王子騰一一撿着答了。
“愛卿覺得朕之四子如何?可為純臣否?”
聽了這如同晴空響雷一般的問題,王子騰方才因為徒高程言談溫和而升起的一絲懈憊頓時飛到九霄雲外去了,他瞳孔微縮,一下子從凳子上滑下來跪在地上:“請陛下恕罪,皇子們皆是龍章鳳姿,臣不敢妄言!”
“起來坐好,朕恕你可妄言一二!”徒高程咀嚼着方才他口中龍章鳳姿一詞,瞧見他跪在地上深深藏着頭的模樣,不由得失笑,揮揮手,滿不在意地說道。
王子騰慢吞吞地重新坐回到凳子上面,考慮再三,想起那天将四皇子送回到自然居後,妻子的一句感嘆,斟酌了半天用詞:“臣并未與四皇子有什麽交往,不過想來四皇子自幼受陛下教養,上有長兄愛持,定然懂得手足和睦友愛的道理!”
手足和睦友愛——徒高程愣了愣,此番才正視起眼前的這個小侍衛。
論說起自己的子嗣之中,他最寵愛的是四子徒文憧,五子徒文憬,因為這兩個孩子是自己心愛的女人誕下。然而他們倆年歲尚幼,因此自己最看重的卻是長子徒文慎;這個孩子襁褓之中便失了母親,因此幾乎是由自己一手帶大的,他身份尊貴,既長且嫡,聰穎慧倫,文武雙全,所以,自己方才在他束發之年大告天下,封為太子。
只是人心詭測,雖說儲位已定,卻仍舊有那起子不死心的投機小人。二子徒文怙乃是目前宮中品階最高的陳貴妃所出,外家更是素有清名的書香世家,再加上他文名外傳,禮賢下士,頗受天下讀書人看重;三子徒文懷,他的外家則是江南甄氏,不說別的,掌着鹽政這一塊,江南從來富庶豐饒,因此財力豐厚幾乎堪比國庫一半!自己當年看在乳娘的面子上給了他們家不少便利,如今看來,卻是成了拿不得的滾刀肉了!
在林嫔入宮之前,甄妃一直都是宮中獨大,皆因她深知自家乃是依托聖恩,才有了赫赫榮耀,所以侍奉皇帝素來溫柔小意;她又很會察言觀色,每每奉承得徒高程龍心大悅。若非後來林嫔入宮,只怕現在這朝野上下又會是別樣的格局了。
這也是為何甄妃對林嫔及其所育二子深恨的緣由。雖說林嫔的分位比她低,可是甄妃比任何人都明白,在這宮中,分位固然重要,可是皇帝的寵愛卻比分位來得更重!
之前四皇子受傷落水失蹤之事,便是甄妃主導。趁着徒高程攜林嫔與四皇子微服之時,悄悄地安排人群将他們沖散開來,四皇子身邊雖說有護衛,可是在江南、甄家的地盤,幾個護衛能頂什麽用?得知徒文憧平安回到宮中,甄妃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只恨家中人辦事不利,不僅叫這小子活了下來,還躲過了盤查。
徒高程只能查到此時與甄妃有些首尾,可更多的卻也弄不清楚了。
雖說明知道帝王之家從來都是争鬥不斷,自己也一樣是從腥風血雨中争得了皇位,可是徒高程還是希望自己這為數不多的子嗣能夠和睦相處,至少不要出現自相殘殺這種景狀。
“原本你救了四皇子,該重重地賞你才對——可是朕一想,若是頻繁調動反倒不美了”,徒高程想了想,輕輕敲着桌面,在安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你剛剛到京城,置了宅子,往故交家中走了幾趟,又開了鋪子,家中眼瞧着就要添丁,想來朕多多賞賜你些銀錢嚼用更合适些!”
聽皇上将自己家中這幾日的事情說得一點不差,王子騰背後冷汗津津,忙起身伏在地上叩首謝恩:“忠君愛國,這本是臣分內之事,能為陛下分憂,更是臣不上榮幸,臣愧領陛下賞賜!”果然是帝王手段,自己日後還要更加小心謹慎才對,他心中暗自思忖着。
看着他恭恭敬敬的模樣,身子卻是毫不自知地放松下來,徒高程呵呵笑出聲來:“盡忠職守,好善為先,守住本分,這是為臣子的道理,你能做到這一點不帶私心,很好!賜你黃金千兩!另外,聽憧兒說,那時候他發燒昏迷,是汝妻子心腸慈仁,拿出一丸藥來退了熱,便加賜白銀兩千兩!”
他自幼看人從來都不是從說話,而是從神态動作,這些無意識之間流露出的信息,遠比漂亮堂皇的話來得讓人信服。看得出來,王子騰是真心對自己的賞賜歡喜滿意,徒高程自然也很是高興,畢竟,若是個想要立時加官進位、目光短淺的,那自己就得考慮是否該用他了。
聽了這話,王子騰心中一喜。能得皇上今日這樣稱贊,比其他的東西更有價值。最起碼這樣一來,自己算是入了皇上的眼,日後仕途必定更加開闊些。
再次叩首謝了賞賜,王子騰便被外頭小太監領着退了出去。
“安福,私底下将那些銀錢給送到王子騰家裏去!”徒高程眯着眼兒,出神地看着方才被自己擱下來的奏折,從中撚出一張小小的紙片。仔細地浏覽一遍,想起些事情來,他眉尖一挑,嘴角抿着,帶出一絲冷意,低聲喃喃自語道:“看來,朕是對他們太過優容了些,既然把爪子伸錯了地方,那就該毫不容情地剁掉才對!”
甄家一直都是徒高程放在江南的情報收集者,可是自打林嫔的寵愛壓制了甄妃後,他們便頗有些怨念,對徒高程的忠心明顯降了一個檔次,更有甚者,已經将目光落在了只有十三歲的徒文懷身上。
手中的刀,如果有反噬主人的可能,那就沒有繼續使用的價值了!
徒高程手一下子緊緊地攥緊,将奏折中夾着的那張密信揉成一團,直接丢到了書桌旁邊紫檀架子上面的水盆裏。只見那紙張幾乎是眨眼間變得透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了開來,到最後,只留下一縷縷墨色,亦在水中逐漸消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