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親疏遠近
史清婉提着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誰想王子騰只安安穩穩地躺在她身旁,語調平緩地談論起此番京城之行一路的見聞來。
生物鐘不可抗拒地執行着,在瞌睡蟲的侵襲下,史清婉意識逐漸迷糊起來。鼻尖缭繞着的是蘇合香安谧的氣味,袅袅青煙悠遠綿長,她合上眼眸,靜靜地睡去了。
眼底帶着些複雜,王子騰支起身子凝視着史清婉天真無邪的睡顏,他伸手輕輕地撫着妻子的面頰,心裏頭猶疑不決。
按着一貫的風氣,外任之人,妻子是要留在家中代夫君盡孝,而男子身邊卻是得另外撥人伺候的。
原本王子騰想着,自己此去少則三五年,多則j□j年,身為禁中侍衛,怕是難以常回金陵來盡孝,留下妻子也是好的;然而轉念一想,若是将妻子留于家中,那自己期盼的嫡子嫡女又從何而來呢?日後自己與同僚來往應酬,夫人之間總不能叫妾侍之流去應付吧?!
何況——王子騰感受着指尖滑膩若酥般的觸感,才嘗到妻子溫婉貼心的甜頭,他哪裏能放得下呢?
“老太太,二爺和二奶奶午睡下了!”祥兒從菀蘭院回來,向王老太太回禀道:“聽繡蓉說,今兒晌午,二爺用的是野雞瓜子,酸甜藕丁,法制紫姜,外加一份鮮筍火腿湯,用得香甜呢!”
王老太太眯着眼,不知看向虛空何物,良久後微微點頭:“她倒是有心了!”自家二子口味偏好酸甜和鮮口,知道的人不多,然而打聽一下卻也能得出來,難為的是這份心意。王老太太固然是偏心長子王子勝的,然而王子騰畢竟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啊!之前瞧着二兒子和媳婦之間似乎總有些龃龉,這個書香人家出身的兒媳婦并不合自己的心思,若是他們夫妻倆不能好好地過日子,自己也并不介意為兒子挑選幾個體貼柔順的美貌侍妾;如此看來,這個媳婦卻是乖覺靈巧的,短期內應當是不用了。
對于王子騰奉了父命前去龍禁尉任職,王老太太沒什麽太大感覺。幹得好了是王家的榮耀,不襲爵的兒子也能有所作為;幹得不好也是正常,勳貴人家的子弟,上進的又有幾個呢?何況長子身負爵位便夠了,王家的富貴已經頂了天,想再進一步是難得。王老太太素來很有自知之明,她不像榮國府那位未來親家有手段有心計,成日只謀劃着如何令家族更進一步;相反,王老太太如今的心願只是盼着兒孫滿堂的一日,底下只有仁哥兒一個,着實是單薄了些。
“二姑娘現下裏做什麽呢?”王老太太撇開話頭,想起早上便一直沒瞧見的愛女。
祥兒微微怔愣片刻,很快反應過來,垂下頭掩飾着臉上一閃而過的異色:“二姑娘說菀蘭院西面那一牆的淩霄花開得好不熱鬧,所以去折花了,說是待會兒再來給您請安呢!”
“哦?”王老太太仔細回想了前幾天從那兒經過的事情,點點頭:“菀蘭院的花花草草一貫侍弄得好,那面淩霄花開得紅紅火火的,看着也叫人心裏歡快呢!”她并沒有注意到祥兒閃躲的眼神,因此也被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打了個措手不及。
史清婉悠悠醒轉過來,神思還有些糊塗,一雙眸子裏盈盈水霧,眨巴着看向自己身旁,一聲驚呼尚未出口便被她吞了回去;她擡起手顫顫指着身旁笑得純良的男子,終于想起這人是誰來,正想問他怎麽在這兒,回憶起前因後果,忙咬牙改了口:“二爺怎麽醒了還不起身呢?”
瞅着她眼底的迷糊褪去,慢慢清明起來,王子騰心底大呼可惜,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副模樣,比起之前端莊清麗的模樣,卻是——他想了想,突然記起母親曾經養過的一只貓兒,懶懶的,卻是極優雅妩媚。先行揭了被子下床來,身上只着單衣,底j□j魄健壯展露無遺,王子騰卻渾無在意避諱,大咧咧地随意套上件袍子。
看着男人站在地上勾着嘴角笑得爽朗,史清婉只覺得自己臉上又是火燒一般,餘光瞄見他半敞的衣襟裏露出肌膚,她心底暗暗嫌棄着自己,不就是個男人嘛,以前比這更暴露的都見過,怎麽反倒羞澀起來了!這卻是受了原主的影響,史清婉雖說是嫁人了,可自幼便被教導着非禮勿視,便是自己的夫君,成親已經有半年多了,也未曾大膽朝他仔細看上一眼呢。
待她換了衣裳梳洗裝扮好後,王子騰便攜着史清婉往上房去向王老太太請安。到了地方,王悅安與王悅寧都在屋內,便見着王悅安沉默着坐在底下錦凳上,王悅寧則手捧着幾朵淩霄花靠着王老太太坐下,一邊說笑着。
“瘦了!”王老太太拉着王子騰的手,帶着些心疼:“可見着這夏天日頭最是灼人的,也黑了點!”轉向底下立着的史清婉:“老二媳婦,可得給老二好好補補!”史清婉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子:“媳婦知曉的,二爺旅程這般受苦受累,不單是老太太,媳婦也是心裏不好受的!”
王悅寧在邊兒上看着史清婉始終眉眼低垂的模樣,眼底劃過一絲妒忌。若說她與史清婉有什麽深仇大恨,卻實在是沒有的。只不過原本在這王家,王悅安素來是個不顯眼的,大嫂子何氏也符合王老太太長相端莊的标準,便凸顯出一個王悅寧生得清秀又會打扮來。她又素來驕傲于自己出身金陵王家,那一道護官符上的“龍王請來金陵王”可不是吹噓出來的,常年生活在底下人的吹捧奉承裏,因此,對旁人,她素來是看不上眼的。然而自打史清婉嫁入王家後,每每出去赴宴,贊賞豔羨的目光轉落在自己這位二嫂子身上,她心底不由得深深不平衡起來。
“二嫂子素來是極好的”,王悅寧笑着上前來,微微側身将史清婉擋住些:“這些日随二嫂子身後學着管家,二嫂子可真真算得上是威重令行呢!便是何大娘、王大娘這些積年的老人,對着二嫂子也是佩服得很!若是有一日,我也能這般便好了——”
她這一番話出來,落在不同的人眼中,卻是各種意味都有了。
王老太太仔細地打量了站得端莊沉肅的史清婉,心頭微凜,若是真的如悅寧所言一般,那這二兒媳婦可真是不簡單呢!府裏的下人們之間關系錯綜複雜,想不到一個才管家的媳婦居然能彈壓得住……
史清婉注意到王老太太的神色變化,心知不好,連忙擺手,面上帶着些許慚愧:“妹妹真是謬贊了,我有什麽能耐?我原本便見識淺顯,又笨嘴拙舌的;對着府裏有臉面的這些老人們,說話又不知得罪了多少!”她咬了咬唇,眼底劃過一絲不安:“說起來,頭兩日王大娘因為腹疼誤了點卯的時辰,叫我照例罰了幾板子,現下裏坐立還有些不大靈便呢!我只想着兩位妹妹臉皮薄,總不能叫她們來做這些吧?還求老太太看在二位姑娘的份上寬容則個!”
許是悅寧說話重了些吧——捕捉到史清婉眼底真實的不安,王老太太嘴角稍稍松了些,此時,便聽得王悅安出聲道:“若要我說,二嫂子卻是操碎了心腸,若沒有嫂子在後頭指點,我與妹妹哪裏能如現下裏這樣一絲不錯呢?”
聽長女這樣說辭,王老太太又瞥了史清婉一眼,瞧清楚她面上愈發明顯的愧色,她撫摸着自己袖口上繡着的五色祥雲紋樣,帶着些敲打的意思:“悅安悅寧說的不錯,多虧了你帶着她們倆,還有你大嫂那邊,想來也會感激你的!至于悅安悅寧,你們可得好生跟着你們二嫂學學,往後才不會吃虧的!”
心底嗤了一聲,史清婉對這位老太太的心思抓得更清楚了。
後宅的事情,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從來都沒有完全徹底的平衡。老太太之所以能在王家做尊貴的老太君,緣由正在于此。長子媳婦何氏不受丈夫寵愛,在老太太的幹擾下與獨子也并不親近,因此,雖說管着家,卻也只得依附于老太太;次子媳婦史氏與丈夫關系倒還算勉強,然而,她是沒資格單獨管家的,加上平日裏何氏把管家攥得緊緊不容人插手,她在內宅也說不上話,是以也同樣需要讨好老太太。
陪着王老太太又說了幾句閑話,各人便被打發回去。一路上,王子騰都沉聲不語,偶爾帶着些愧疚的目光落在史清婉身上,直叫史清婉內心裏疑惑起來。、
對于二妹方才的話,王子騰聽得出來其中挑撥之意。無非是想叫母親覺着妻子是個愛重權勢有心思之人,對妻子生出防備之意來。只是她終究還是思慮不周,母親聽得出來,難道自己這個做兄長為丈夫的會聽不懂麽?這個二妹實在是越發地不長進了,日後嫁入榮國府,也不知會生什麽事兒出來……
想着兩位妹妹的際遇,王子騰不由得嘆息一聲。
“二爺怎麽好端端地嘆氣呢?莫非是方才我說錯了話麽?”史清婉聽着他這一聲太息,只覺得身上寒毛乍起,便出言詢問道。
王子騰對上妻子清澈的眸子,心底越發堅定了要帶着妻子赴京的決心:“并沒有,只是想起件事兒來,回去卻要與你好生商量呢!”不管母親說什麽,自己與她總是要同患難共進退,至于妹妹,往後總是別家的人,自己這個二兄也管不來那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