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鄭直考場論白癡
半個月後,季節已經從夏轉秋。鄭直千辛萬苦來到京城,靠幫人寫家書掙錢,租了一家只夠放一張床的小屋子住下,生活艱辛,但比睡破廟的日子好了許多。而且,他身上的傷好得奇快,現在身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任何傷痕。
這幾天,他的心中還在天天挂念着白真真,希望那個富貴的政大人,能給她幸福吧。
然而,過了幾天,聽到有人傳說京城的素問堂來了個姓白的神醫,一腳踩下去救活了個死人,鄭直聽得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野蠻醫師白真真?他欣喜若狂來到素問堂,卻近鄉心怯,不敢接近。
老婆說過,在他考到功名之前都不會見他。如果他貿然前去,會不會遭她厭煩?如果老婆已經不愛自己了,他也不想用自己的卑劣不堪糾纏她。鄭直希望能保存一份節氣,也能保存她的安心和幹淨,和對阿正的好印象。
但是,鄭直還是忍不住,每天有意無意去偷偷在素問堂附近亂溜達,希望有一天能“巧遇”到她,即使尴尬打個招呼也是好的。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有人遠遠跟蹤老婆,便也在後面跟着,等到那些人一出手,他便從天而降,英雄救美。
不過,因為他踩斷了那歹徒的肋骨,老婆似乎很不高興的樣子(白真真:我當然不高興了,你倒是一時痛快踩斷人家肋骨。這筆賬又會被記在生死簿上,到時候斷肋骨的人就是你自己了。)或許老婆想開始新的生活,新的感情,并不想自己出現吧?加上旁邊還有外人,不能讓老婆沒有臺階下。于是,鄭直匆匆走了。
但為何她的面色如此憔悴不堪,這一個多月到底發生了什麽?鄭直回去後越想越不是滋味。那個錦衣玉食的政大人,為什麽不給老婆安逸的生活?為何讓她這般憔悴?既然口口聲聲說愛她,為什麽不全心全意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想起來,那個政大人一開始就不是什麽好人。利用女人對自己的感情,讓她去嫁給一個奴隸,為的只是完成什麽使命,簡直不把人當人看。白真真在那政大人眼裏,或許就是一顆可以用感情來支配的棋子吧?但白真真在他阿正的心目中,永遠都是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東西。越這樣想,越是覺得憤怒,與其這樣,老婆不如跟着他阿正,他雖然一無所有,但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絕不會讓她吃一點苦。
這樣想着,他去靈素堂就更頻繁了。怕惹白真真不快,鄭直便遠遠地看着她。那天遠遠看到白真真一個人在搬運沉重的貨物,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再也顧不得老婆會跟他攤牌,破壞他心中美夢的事。便沖上去二話不說就幫着搬運。
搬完後,鄭直終于有機會能和老婆說上幾句話。
還好,老婆沒有提起那個該死的政大人,也沒有和自己攤牌,還囑咐自己要吃好睡好,這讓鄭直心中暖暖的。
老婆啊,你到底是愛政大人多一點,還是愛我阿正多一點呢?
既然還有希望,鄭直不想放棄,他期望着某一天,他推翻了奴隸制度,有了清官的威名,他的老婆會因為阿正而自豪,會安心再回到阿正身邊,不再想那個高高在上,只會利用人的政懷瑾。
這樣想着,鄭直更加努力,一心要奪個狀元回來。
十多天後,在考場上,鄭直翻開試卷,赫然見到考試題目竟然是:“論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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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直的嘴角淡然翹起,在“論正直”後面添了“與白癡”三字。
于是,他奮筆疾書,将多年心酸滿滿呈現在紙上,其力透紙背,其筆走尖峰,潇灑淋漓。
人之初性本善,稚童思無邪。而,人于其成長之際,漸習圓滑世故,遇事則避。為謀生路,狡詐欺騙,無所不用其極。
剛烈敢言人士,落為笑柄,人稱,白癡也。
賢士論真言,不為濁世認同,遭千萬人嘲笑憎怨;正直之白癡,卻終生孤獨。故,人人自以為是,不願為白癡。
人也,私字當頭,為己謀福,不惜傷人。人人謀福,人人皆不得幸福,苦之,怨之,終其一生,不得其解。
然,白癡吐真言,實乃真清慧之人,所慮之,長遠之利也。
人多錯,非本意,難得糊塗,一時之私。此時,谏言一句,诤友良言,既改之。然後,惡可止,善可持。不至于大謬無改也。
當今世道,世風日下,以錯為對,以對為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人人自保,再無真言。以虛僞為智,以誠實為愚;以心機城府為美,以坦誠直言為恥。久而久之,人活與自我編制謊言,終其一生,費盡心機傷其一身,卻若猴子撈月,永無所得。
嗟乎!白癡何辜,白,正義光明之道也;癡,執迷不放也。白癡之意,執迷正道不放,縱使人笑,不改初衷,乃大智大慧高尚人士。
混沌世之所缺,非奸猾聰明之士,乃正直敢言白癡也。
……
三天後,這一篇奇葩的白癡論,卻被批了頭榜。皇上趙寰親批:“獨立,敢言!”
次日,當朝皇帝在上朝之時,親自接見這獨占鳌頭的新科狀元。
皇帝趙寰端坐金銮殿上,氣宇軒昂,儒瓷般的肌膚閃着瑩瑩光澤,不染而朱的嘴唇。烏黑的頭發直達臀際,披散在金色龍袍上。身如玉樹,卻氣勢壓人,頗有一主沉浮之勢。趙寰二十出頭,面目年輕俊朗,表情卻顯得早熟。黑眉如漆,目光如燭,眉目間帶着一絲孤高的寂寞之情。
皇帝趙寰居高臨下向鄭直問其志向,鄭直不卑不亢答道:“谏官。”皇帝點頭,将這新科狀元指給禦史大夫傅無心,要求他負責培養。
這通過仕途考試競選的狀元一般很難留在朝中,通常都是分發地方做幾年縣太爺,測試其水平後才能得到漸漸提拔。而能留在朝中分給重臣為學生,将其留在京城,其實是将他當做是重點培養的對象,說明新皇對狀元很重視。
除此之外,趙寰京城賜狀元府,并賞銀百兩。
下朝之後,傅無心将鄭直接到家中詳談。
傅無心家中簡樸,絲毫不像是一個高官厚祿之人。他與鄭直共坐書房,暢談起來。
傅無心談起,所謂谏官,便是即使觸衆怒,也要敢于說出實話之人。魏征死谏唐太宗七十次,次次以死相勸,是次次把自己的命放在谏書之上。自古,便有禦史大夫為了堅持史書上一個字的真實性而慷慨赴義。當谏官,就要随時有舍命的準備。
當今朝上,官官相護,各種勢力參差。而真正要當獨立正直的谏官,便誰的勢力都不能依附。都這說真話的人是衆矢之的,是随時被他人盯緊,随時會被栽污陷害,會被暗殺下毒。這朝廷裏,處處安插眼線,處處警惕。傅無心別人意味地悄然一句,說不定,你最親近的人會被收買,回到府中,下人全是線人。
鄭直一悟,怪不得堂堂一個禦史大夫府中會沒有幾個下人。原來,這禦史大夫做人可以警惕到這種地步。他頻頻點頭,深深聽其教誨。
兩人談畢,出了書房,一個十二歲的孩童便堵在門口恭謙作揖鞠躬:“阿星拜見傅大人,見過新科狀元,”他滿臉真誠笑容,身着常服,幹淨透徹。
傅無心介紹到:“阿星是我三年前收養的孩子,是前任禦史大夫的後代。”繼而轉向阿星,“阿星,你等會是否可以幫忙将狀元送回狀元府去?”
阿星恭謙點頭應許,嘴角翹起一個幅度,如一汪清水的目光中閃爍着激動。
這是阿星?想起三年前阿星便被禦史大夫收養,鄭直微微一驚,從心中湧出一分欣慰,三年後阿星竟出落得更加俊俏,比同齡人高出不少,全身上下生出一股儒雅的風範來。他不敢當場相認,暴露逃奴身份,只是微微鞠躬還禮,面帶蔚然,眼神如韻,含着萬千感慨。
兩人出府,阿星像小大人似的指揮馬夫,告訴他狀元府地點。便拉着鄭直興沖沖上了馬車,似乎難掩心中喜悅。
等兩人到了馬廂裏,阿星水靈靈對視着鄭直的容貌,繼而眼中生出一份靈轉的心思,近身附耳道:“狀元爺,阿星十分仰慕您的才華,可否能和阿星交個朋友?讓阿星請您喝那極品的瑰寶茗茶,再用無暇的翡翠茶具相襯,一起品品茶術,瞭表心意。”
鄭直懵了一下,他才剛晉升狀元,便受到如此禮遇,忙答:“小公子一片厚誼讓在下感動,只是在下是粗鄙之人,出身貧寒,不懂茶術,怕浪費了小公子的好心。”
阿星閃爍着眼睛,驀然有些失望,但又謙遜答道:“這茗茶之術阿星其實也不大懂,阿星以為狀元爺您很懂,是唐突了,還請見諒。”
“不敢不敢,是在下不才,枉費了小公子一片好心,請原諒在下。若有機會,在下一定請小公子喝茶,雖不是極品茶葉,但一定是全心招待。”鄭直颔首,态度十分恭謙有禮。
阿星難掩失望之情,但想了想又莞爾道:“其實阿星不在乎茶的品質,在乎的是共同飲茶人的心意。三年前阿星曾與一知己飲茶,茶水極濁,但因是和心意相通之人共飲,那茶是阿星這輩子喝過最好的茶。阿星想,和才華橫溢的狀元爺共飲茶,定然另有一番風味。”
鄭直點頭,承諾等将府邸打理好,定然會邀請他來喝茶。兩人又寒暄客氣了幾句,等到了狀元府門口,兩人便別過。
鄭直擡頭看那紅木鑲鎏金的“鄭府”牌匾,看着在心中感慨萬千,他的人生,似乎要重新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求留言啊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