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虛無飄渺的夢想
白真真很快做完法事,王妃的胸悶也消了,完全恢複正常,便安然入睡。管家和二公子謝過後便将阿正牽了出來,阿正傷重走得跌跌撞撞,身上穿了一件短襟的簡單麻衣,約有血色透出。幾個仆人見白真真來時是騎了一匹黑馬來的,便幫着将其栓于馬後。他們這樣做是想把阿正拖在馬後?如果馬走得太快他不是一直得拖在地上弄得個血肉模糊嗎?雖是富貴人家的行徑早已司空見慣,白真真卻看不慣這種毫無人道行為,但也不想在這枝末細節上出差錯,使前面的努力功虧一篑,只得勉強接受這種她覺得殘忍的行為。何況她見阿正也沒有反對,大概也是默認了,便也不想說啥了。
白真真告別後,便牽着馬帶着阿正走了。她沒有騎馬,只是牽着馬慢步走着,知道阿正傷重走得慢,盡量配合着他的速度。阿正全身的傷口在亡命地叫嚣着,連走路也痛得滿臉虛汗,不停地喘着粗氣,血從衣襟裏緩緩滲出來。白真真看着難過,卻又不敢在大街上公開讓一個奴隸上馬,傳到王府裏說不定會惹什麽事來,只得忍着同情,漸漸将他引到一個沒人走的小路上。
這條小路十分窄小而簡陋,因為無人行走而顯得雜亂無章,秋色和落葉肆無忌憚地撒了一地,氤氲着濃濃水霧的空氣裏夾雜着一分說不出的荒涼。路上滿是亂七八糟樹枝和石子,阿正赤着紅腫的腳,時不時被尖銳物品割一下,黃水帶着膿水流了出來,他走得踉踉跄跄,東倒西歪,兩只眼睛幾乎要閉上,卻又被繩子拖着機械似行走。
剛到小路沒幾步,白真真便拉繩子停住了馬,痛得神智有些不清的阿正一時沒反應過來,一下子往前跌了下去,白真真一把扶住沒讓他摔下去。
白真真有些陌生地看着他,用有些斥責又有些關心的語氣說:“你小心點,別摔了。”
她是在嫌他走路慢礙事嗎?他忙回答,“下奴知罪,下奴不會再犯。”他低着頭,不敢看她。
白真真見他雙手被繩索束縛,便嘗試解開,卻驚然發現他的手腕被無數次捆綁已經形成深深的槽口,因為這幾天被連續吊着又被繩子磨得血肉模糊,隐約可見白骨,便盡量放輕手腳,一點一點解開。即使這樣,阿正還是疼得直吸冷氣,咬着牙不敢發聲,只是發出空氣碰觸唇齒的嘶嘶聲。白真真擡頭看着阿正,這是他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端詳這個奴隸,大約二十歲不到的年紀,高挑的身材,比自己約莫高出一個頭來,卻絲毫不顯壯實,瘦骨嶙峋,骨頭都從皮膚底下現出來,就像是蒙了一層皮的骷髅一樣。他的眼窩透着黑青色,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還在緩緩地淌着血。盡管披了一件粗糙的麻衣,卻不遮住手臂,而露出的部分是古銅色的肌膚,上面數不清的新傷舊傷重重疊疊,看來是一個長期受虐待的奴隸。
共事一個多月,幾乎每天見面,卻完全想不到平日高高在上的鄭大人生活狀态是如此不堪。白真真覺得心裏有一種洶湧的感情,憋了那麽久,就要像洩閘的洪水一般湧了出來。
“你快氣死我了!”白真真的聲音猛地提高了八度,反正周圍沒其他人,也不管什麽明王府了,她早就想痛罵一頓,憋了一肚子的不滿想一洩而快。
阿正吓壞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以前主人要是這樣發怒,他不知道會被打成什麽樣子,會牽連多少奴隸慘死,“主人息怒,下奴該死!”
白真真看着阿正對他下跪,更是不滿:“你在我面前裝什麽裝?你以為你裝得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就會同情你原諒你!?門都沒有!我白真真從來不吃這一套!”
阿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不過就算他沒做錯什麽,他是王府最低賤的奴隸,王府任何人可以用任何理由甚至沒有理由來打他一頓出氣洩憤。新的主人大概也是想拿他消氣解悶,更是來一頓下馬威,讓他吃點苦頭,好讓他服服帖帖為她做事。既然如此,他就更應該順着她的話說,才能少受點折磨,這樣他才有力氣在兩天裏逃跑。
“都是下奴的錯!”
“這本來就都是你的錯!”白真真一點不含糊,用潑婦罵街的節奏快嘴罵道,“你怎麽能允許那群渣渣把你欺負成這個樣子?你不是很高傲嗎?很不可一世嗎?不是喜歡通過蔑視別人來顯自己清高嗎?不是平時很喜歡對我指手畫腳嗎?你怎麽不去把那群欺負你的渣渣都給滅了?平時那麽威風,關鍵時刻這麽沒用,還要我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冒險來救你?你能再沒用一點嗎?”
阿正愣了,他完全接不上她的思維,她在說什麽,有一半以上他都聽不懂,高傲,不可一世,清高,這些詞能和他一個低賤肮髒的奴隸扯上什麽關系?只覺得心髒被什麽撞擊了一下,痛苦的感覺流淌了出來,然而這種痛苦又夾雜着一種莫名的快感,第一次被這樣形容,連他自己都捕捉不到自己心裏此時的感情應該是什麽。她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她說得好像是她認識他很久似的,難道她是因為自己長得像她認識的某個人她才買下他的?阿正冒險擡頭看看她,确實是一副陌生的摸樣。他從小在王府長大,王府不會随便讓人進府,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會遇到這樣一個人,難道是她認錯人了?或許是他痛得太厲害,困得太厲害,腦子轉不動,産生幻聽了。但是無論他聽到的是什麽,主動認錯求罰應該是最明智的選擇。
阿正慌張忙忙磕頭:“下奴萬死,惹主人生氣。下奴以前不曾見過主人,主人是不是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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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倒是像一盆冷水一下把白真真嚣張氣焰給撲滅了,她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雖然長得相像,但眼前這個奴隸的氣質和平時的鄭大人判若兩人,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鄭大人是何等高傲的人,舉手投足盡顯濃濃的貴族氣息,才短短幾天沒見面,貴族氣息就一下子煙消雲散,變成這副卑躬屈膝的卑微模樣?再說,如果鄭大人自恃清高正直,從來不說不實的話,也沒有必要騙她,看來真是認錯人了。白真真抱怨,她手下這群人的辦事能力真夠差勁的,昨天老張還斬釘截鐵拍胸脯說這個奴隸絕對是鄭大人的,結果害她繞這麽大一個彎子。這找錯了人,那剛剛的辛苦不是全打水漂了?
白真真心裏雖是憤懑,但驕傲如她嘴上從來不認一個輸字,她高傲宣布:“我又沒說我認識你,我就是想買一個奴隸,和認不認識你沒有關系。”話說得越高調,她就越覺得失望透頂,難道要重新找人?這輩子盡遇到倒黴事,她滿肚子鬼火亂冒。但看看眼前這奴隸,也算可憐的人,把他買下來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她深深嘆了一口氣,先回家休息休息再從長計議吧。
“阿正,你上馬吧,跟我回去。”
阿正愣住,迷糊地看着她,這馬從來就不是奴隸可以騎的,何況這裏只有一匹馬,難道讓他騎着讓主人在下面走?怎能如此大逆不道,如此奇怪的命令,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我叫你上馬啊!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白真真心裏不爽,說話也不好聽。
“請主人上馬,按奴隸法,奴隸不能騎馬,而且馬只有一匹,應當是讓主人騎的,您将奴隸捆着走在後面便好。”
白真真雖然沒好氣,但也知道為什麽阿正為難,便解釋,“我是山裏人,不懂什麽法律,也沒有什麽奴隸的概念。人和人嘛,談得攏的就是朋友,談不攏就各走各的路,人困難的時候互相幫一把手,這就是我講的道理。這裏也沒人看到,你又受了傷,按你這個烏龜速度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走回去。我就勉強讓你一回,我牽馬,你來騎。下次等你傷好了再換過來,不就扯平了?”
阿正生平第一次聽到這般奇言怪論,她的意思是把他當人看待?他卻打心眼裏喜歡這種說法,這麽美好的事情,他不是在做夢吧?這是肯定了,這麽多天折磨,他定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進入了夢鄉。幾天沒睡,現在他的眼前,都是濃濃一層煙霧,這樣的美夢,即使荒謬,卻讓他留戀。夢醒之後,又該是棒打腳踢,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
見阿正有些發呆,她又催道:“喂,還不快上馬,我可沒什麽耐心,回家我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
這次阿正沒有抵觸,畢竟練過武,就算沒騎過馬也大概知道怎麽做。他一躍身上了馬,反正是做美夢,也沒有什麽後果。
“累了就躺在馬背上吧,我們出發了。”白真真回頭爽朗一笑,一頭青絲活潑地跳動,阿正感覺很幸福,連夢裏的仙女兒也這麽美,他累到了極致,便慢慢倒在馬背上休息,眼睛慢慢合上了。
白真真是個話唠,牽着馬也不閑着,一邊走一邊說:“阿正,我是真看不慣王府那些人這麽對你,奴隸不也是人嗎?他們憑什麽這麽折磨你,我說啊,改天我到了閻王府,定要告他們一狀,讓他們通通下地獄,如果誰敢再欺負奴隸,我要讓他馬上遭到報應,這樣就再也不會那麽多人欺負奴隸了。”
“白大人還真是志向高遠,”一個低沉而緩慢的聲音從白真真後面傳來,“只不過徒有想象,不切實際,不遵天法,看來只不過是虛無缥缈的孩童夢境罷了。”
這個聲音,這種論調子,白真真吃驚地回頭看,阿正已經從馬背上坐起,坐得挺直而優雅,他的嘴角漸漸暈染出一絲微笑,那種笑在他的臉上就像一滴墨水滴在水中慢慢渲染出的感覺,眼神奕奕生輝而帶着友好的笑意。即使面色鐵青,也絲毫掩蓋不了面容中溫暖慈善的色彩,一種谪仙般的氣質毫無侵略性地漫漫充盈着周圍的空氣。
白真真看得結巴了:“你真的是……閻王鄭大人?”
“是,好久不見,白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二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