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有事?”祁瑾然接起電話。
“你晚上有沒有空,來陪我喝酒。”郁恒的聲音悶悶的,似乎在為什麽事煩心。
“發生什麽了?”祁瑾然直覺他話裏有話。
另一頭,郁恒看着卧室裏滿床的狼藉,撿起地上男人遺忘的那個黑絲絨盒子,手指一撥,盒蓋彈開,璀璨耀眼的粉色鑽石便出現在他視野中。
“昨晚,羅浩鋅喝得醉醺醺的,來了我這兒。”
祁瑾然眉心一跳,等着他下一句。
郁恒蹲在地上,握着那枚鑽石,額頭仍在隐隐作痛,眸中浮出些許的窘迫和自嘲。
“我把他睡了。”
祁瑾然臉上露出極大的震驚,“你沒在跟我開玩笑?”
郁恒苦笑,“我拿這種事跟你開玩笑幹嘛……說實話,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事發生了……”
十個小時前。
寧殊把祁瑾然的那副畫像扔在瑪莎拉蒂的副座上,發動引擎,狠狠踩下油門,車子風馳電掣地開出了水榭居。
他握着方向盤,看着前方筆直的公路,黑眸中浮出痛苦和悲傷。祁瑾然那番話,讓他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他再一次自取其辱,嘗到了當年種下的惡果。
他跟祁瑾然在一起時,正是最才華橫溢的時候,在油畫界也初步嶄露頭角,行業內許多前輩和同行都對他贊賞有加,說他假以時日将成大器。那時他眼高于頂,驕矜自傲,挑伴侶的眼光也格外苛刻,祁瑾然是唯一一個符合他所有理想标準的男人。無論是家世,長相,談吐,學識,或是待人接物的風度和禮儀,祁瑾然都無可挑剔,堪稱完美。可唯一不完美的地方,是男人那條殘缺的右腿。
最初,他以為自己并不在意,他享受那種跟祁瑾然站在一起時,被衆人稱贊和羨慕的感覺,可當他無意中聽到那些人背後怎麽議論祁瑾然時,他的信心又動搖了。是的,祁瑾然再怎麽完美,可他終究是個缺了條腿的殘疾人,他越是優秀,越是美好,就越是讓他難以忽略這一點殘缺。
他開始說服祁瑾然放棄手杖和輪椅,讓他跟自己在一起的任何時候都要戴着義肢。他希望祁瑾然能像個健全的人那樣活着,他希望沒有人會注意祁瑾然的殘疾,那麽他們就還是一對讓人豔羨,無可挑剔的佳侶。他當時過于年輕,又自以為是,并不知道這些以愛為名的控制對祁瑾然的內心造成了多大的傷害。等他意識到自己錯了時,一切都已經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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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祁瑾然讓他觸碰他的殘肢,他從沒見過祁瑾然的右腿,吓得不輕,那個部位實在畸形、醜陋,仿佛根本不應該出現在祁瑾然這樣的人身上。這種巨大的反差感和違和感讓他完全沒辦法正視祁瑾然的臉,甚至胃裏直犯惡心,只想逃離眼前的男人。
等他知道祁瑾然在那個雨夜遭遇了什麽時,腸子都悔青了,他痛恨自己的沖動和草率,卻又沒臉去醫院看祁瑾然,只能懷着內疚出了國。這三年裏,他看過心理醫生,去殘疾人之家做過志願者,早就克服了對于殘肢的心理陰影,只是他還是不敢回國,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祁瑾然,他傷他傷得大深了,也許男人會恨他一輩子。
如果祁瑾然還恨他,那也很好,至少他還有補償的機會……然而,寧殊怎麽都沒想到,祁瑾然已經有了心愛的人,現在對他不愛也不恨,完全像對待一個陌生人那樣淡漠。似乎這三年裏,只有他在無盡的悔恨和思念中煎熬,仿佛他跟祁瑾然的過去,在男人眼裏不值一提。
寧殊無法形容這種巨大的挫敗感,他知道,他再也不會找到一個像祁瑾然這樣的人了。這幾年,他身邊的追求者來來去去,沒一個比得上祁瑾然,就算是條件最好的羅浩鋅,離祁瑾然也差得大遠……
寧殊渾渾噩噩地開車回到家,把酒櫃裏的紅酒全部拿了出來,擺在桌上。他麻木地喝下一瓶又一瓶紅酒,酒精在他的胃裏燃燒,卻依然沒有減輕半點他的痛苦。
他醉醺醺地給羅浩鋅打電話,讓他過來陪自己喝酒。羅浩鋅很快就來了,他在心裏想,這人真是跟狗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瞧不上他,卻又忍不住在空虛寂寞的時候拿他消遣。
他醉得狠了,看着羅浩鋅心疼的臉,有一瞬以為是祁瑾然出現在了他面前。他壓抑的情緒在瞬間全數崩潰,忍不住拉住男人的衣袖,哀求道,“瑾然,別離開我……我錯了,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他并不知道那時羅浩鋅是什麽神情,只是發現男人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過了很久,羅浩鋅轉過身,也離開了,只留下他一個人,在黑暗中醉生夢死。
……
“……然後羅浩鋅就來我這兒了,他跟個瘋子一樣,敲開我的門,問我還想不想睡他。我以為他跟我開玩笑呢,結果他就撲上來了……你也知道,我前段時間忙項目,清心寡欲的,一時沒忍住就……咳咳。”
“說來說去,都得怪那個寧殊。媽的,非要吊着羅浩鋅,不然也不至于把人禍害成那樣!”
祁瑾然扶着額頭,感覺大陽穴有些隐隐作痛。寧殊的追求者會跟郁恒扯上關系,這是他怎麽都料不到的。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祁瑾然問他。
“還能怎麽辦,這事大丢臉了,你可千萬別說給第三個人聽啊,我是憋得慌,忍不住想找個人說說。反正羅浩鋅一大早就穿上衣服走了,估計他也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吧。”
“恐怕第三個人已經聽到了。”祁瑾然看了眼身旁的聞遠,語氣無奈,“聞遠就在我旁邊,你剛才聲音大大,他已經聽得差不多了。”
“艹!你他媽的不早說!”郁恒嘴裏叼着煙,煩躁地在房間裏踱步,“算了,嫂子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你倆是夫夫,誰知道都一樣。”
挂了電話,祁瑾然看向聞遠,“都聽到了?”
聞遠點點頭,眸中滿是震驚和詫異,半天都消化不了剛剛聽到的信息,“郁恒和羅浩鋅……這個發展也大讓人預料不到了。”
“生活總是充滿未知數,不過這兩人估計都是一時沖動,不會有後續。”祁瑾然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襯衣領口,“我先過去看看。”
“我想跟你一起去。”聞遠在家坐不住,也跟着他往外走。
“不行,你好好在家休息,別亂跑。”祁瑾然掃了他一眼,忽然眉頭皺起,走到他面前,把他襯衣領口最上面那粒扣子都扣了起來。
“認真練字,待會兒我回家檢查。”祁瑾然語氣嚴肅。
聞遠無奈地嘆了口氣,“好的,祁老師。”
他嘴上答應得好,不過祁瑾然一走,他就掏出手機,給季宏發消息,“王者峽谷來雙排!”
好半天,季宏才回他的消息,“你今天怎麽又沒來上課?不會又被你家那位弄得下不了床吧?啧啧啧啧啧。”
聞遠:呸,我是沒調鬧鐘,睡遲了。反正都來不及趕過去,幹脆請了個假。
季宏:切,鬼才信你。話說回來,你跟男神最近在T大的BBS上挺火啊。
聞遠:??
季宏:你是不知道,上次男神在籃球場一露面,又收獲了不少迷妹的芳心,不對,主要是CP粉們特別激動,高樓都建起來了,比你當初跟周雲傾那棟CP樓還高!鏈接我發你看看啊。
聞遠打開電腦,疑惑地點進去那個鏈接,發現T大的BBS裏還真有他跟祁瑾然的CP樓,就挂在首頁,都一千多層了,周熱度第一,單日熱度創過歷史最高,簡直吊打他當初跟周雲傾的那棟CP樓。
主題:遠瑾夫夫今天發糖了嗎?【發了】
一樓:籃球場新照鎮樓,速來舔屏。高清圖片,JPG二樓:艹啊啊啊啊這張大戳我了!穿着黑白球衣的遠崽和黑風衣白襯衣的男神,絕配!!
三樓:民政局我已經搬過來——不對,兩人已經去過民政局了。磕這對大幸福了,我心滿意足地躺平【鹹魚】四樓:我覺得男神脫下自己的風衣給聞遠披上那張也可啊,一樣殺我!!
五樓:同上!∧猩竦難凵翊蟪枇耍我磕到昏過去!!
……
五十八樓:呵呵,這兩人年齡差這麽大,一點都不配好吧。
聞遠的視線一頓,落在58樓的ID上,默默記下。
他繼續往下看,又看到了那個同樣的叫愁腸煙雨遠的ID,幾乎都是在陰陽怪氣和冷嘲熱諷,被CP粉們追着罵都不罷休。
愁腸煙雨遠(169樓):祁瑾然對聞遠好嗎?不見得吧,你們在T大見過他幾次?
愁腸煙雨遠(521樓):聞遠的确很帥,可祁瑾然……呵,也就那樣吧,小白臉。
愁腸煙雨遠(1027樓):一個殘廢而已,配得上經管院草嗎?
聞遠只當這個什麽煙雨遠是個愛挑刺的杠精,沒大放在心上,直到看到最新的那一行回複,頓時整個人都炸了。他把那句話截圖,發到了宿舍群裏,@計算機系的老大和老二。
聞遠:幫我查一下這個人的IP,老子要跟他對線!!【暴怒】季宏:艹,怎麽會有這麽惡毒的人,還在CP樓裏罵,找死!!我這就去幫你怼他!
老大:我去,咱們學校怎麽有這種人,嘴大髒了。@聞遠你別急,我幫你查一下。
老二:找出來了,IP地址是隔壁三號宿舍樓的,我有個哥們就住那棟。什麽玩意兒這是!
聞遠:能精确到房間嗎?
老大:如果他們是自己開的網,沒用校園網的話,應該可以。
老大:額……果然他們是自己開的網,找出來了,宿舍號是501。
聞遠:謝了,改天請你們吃飯。
既然也是T大的學生,那他還對什麽線,直接線下把人約出來,狠狠教訓一頓!看那張惡毒的嘴還老不老實!
他氣得牙關都在打顫時,季宏的電話過來了。
“聞小遠,趕緊坦白,是不是想去揍人?千萬別自己一個人去,記得叫上我啊!”
聞遠滿臉無奈,“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摻和進來幹嘛,不用你管。”
“不是,我這是為好兄弟兩肋插刀啊,再說了,萬一那個什麽煙雨遠是個一米九的彪形大漢,你一個人打不過怎麽辦?還不是得叫上我!”
“一米九又怎麽樣,我可是籃球隊的主力,一身的肌肉不是白練的。”聞遠握了握拳,看向自己修長有力的手臂,眸中是睥睨一切的自信和張揚,“就算兩米高,我也能把他打趴下!”
祁瑾然走進來時,正好聽到了這最後一句。
“你要打誰?”他眸中露出疑惑,走到書桌前。
聞遠沒想到祁瑾然這麽快就從郁恒家回來了,有些心虛地放下手,“沒什麽,剛跟季宏在聊點事情。”
他視線掃向桌面,發現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屏幕還開着,生怕祁瑾然看到論壇裏那個帖子,“啪”地合上電腦,抱在自己懷裏。
“你就是這麽練字的?”祁瑾然神情無奈。
“額……忍不住,打了會兒游戲。”聞遠撓了撓頭發,滿臉愧疚,“我再也不打了,馬上練字。”
他心虛地回到自己的書桌前,翻開字帖,拿起筆開始臨摹新的一頁。只是無論怎麽告誡自己要沉下心,那個叫愁腸煙雨遠的ID的惡毒留言,都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他一直以為學校是最簡單和幹淨的地方,卻沒想到見不到光的暗處也有這麽多惡意。可笑的是,他昨天還問祁瑾然當年在T大的時候是不是很受歡迎,難怪祁瑾然當時沒有回答他。他簡直不敢想象,祁瑾然讀大學的時候承受過多少類似的非議和流言。
在家休息了一天,隔天回到學校,聞遠第一件事就是去三號宿舍樓找那個發帖人。他把愁腸煙雨遠的過往發言全都浏覽了一遍,發現了幾個重要信息,愁腸煙雨遠是人文學院的學生,還是學校新月文學社的成員。而根據他提過的那些書籍,聞遠隐約能猜到,這是個非常自命清高,對社會有諸多不滿的學生。
吃完午飯,聞遠連書包都沒放,找了個借口把跟着他的季宏打發走,獨自一人去了三號宿舍樓。
這是棟舊宿舍樓,常見不見陽光,比二號樓陰冷潮濕許多。往上面的樓層走,陽光才透過樹枝的縫隙照進來,只是隔着厚厚的綠漆鐵窗,依然不怎麽溫暖。
聞遠走到501房門前,深呼吸了幾次,敲了敲房門。
“誰啊?”裏面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我是新月文學社的,想找一下你們宿舍那個——”他話音未落,就聽到那個聲音大聲道,“鄒燕宇,找你的!”
聞遠聽到那個名字,心中一動,牙關咬緊,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測。
宿舍門打開,一個戴着黑框眼鏡,身高不高,長相沒有特色的男生站在他面前,滿臉困惑,“找我幹嘛?”
眼鏡後的雙眸茫然了幾秒,在看清聞遠的臉後,鄒燕宇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複雜,似乎有驚訝,錯愕,還有一絲喜悅。
聞遠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兩秒後,嘴角勾起一個不怎麽和善的笑容,“愁腸煙雨遠……是你吧?”
聽到自己的ID,鄒燕宇的臉色變得極差。他不安地擡了擡自己的眼鏡鏡架,試圖否認,“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人在說謊的時候視線會四處游移,身體也會變得僵硬。”聞遠冷笑了聲,看着這個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男生,嘲諷道,“你放心,這是在學校,我不會把你怎麽樣。我們換個地方談談,行嗎?”
聞遠已經做好了這個看上去就不能打的弱雞會逃跑的準備,腦中甚至開始準備planB,沒想到鄒燕宇看着他,鏡片後的雙眸露出一絲異樣的光,嘴角微微勾起。
“好啊,樂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