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戌時,天地昏暗,萬物朦胧,噼裏啪啦的雨聲連綿不絕。
秦王讓侍者們點了燈,然後把他們全部打發出去候在門口等着甘羅。
甘羅一路上小心翼翼在屋檐下避雨趕路,他提着一個大大的食盒,裏面裝着新鮮出爐的酸湯魚,以及劉季友情贈送的三碗麥飯并醬料。
剛一進院門,甘羅就看見幾個侍者候在門外,一個侍者上前小聲說:“甘上卿,王說不用通禀,讓您直接進去。”
甘羅點頭表示知道,就推門進了屋,平穩地把食盒放好,才躬身向秦王行禮,“大王,甘羅回來了(幸不辱命)!”
秦王“嗯”了一聲。
甘羅就直接起身,動手,取出碗、筷、醬料、陶罐一一擺好,才揭開陶罐的蓋子,一股濃郁的鮮香頓時彌漫整個房間。
秦王執起筷子并不動,給了甘羅一個眼神。
甘羅自然明白這是何意,他先夾了一塊魚片,蘸了醬料後慢悠悠吃完咽下,又将三個碗裏的麥飯都挑了一筷子吃下。
一刻鐘後,甘羅表示身體無異樣,秦王才點點頭開始動筷子。
魚肉鮮香,醬料也恰到好處,麥飯雖比不上米飯(稻米去殼)甜香,但秦王依舊吃得津津有味,也幹幹淨淨。
甘羅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秦王一筷子魚肉,一筷子酸菜,再加一筷子麥飯,吃得忘乎所以,完全無視了自己這個大功臣!
而且也沒有招呼自己一起吃!
甘羅心裏委屈,看着看着就想起自己才十七歲的身世經歷。
甘羅十二歲時就失去了能庇佑他的祖父甘茂,那時候他聽祖父的話拜入了當時還是丞相的呂不韋門下,憑借自己的聰慧,他被任為少庶子。
過了不久,一個天大的機會擺在甘羅面前:出使趙國。
甘羅迎難而上,然後滿載而歸,這時候,他脫離了呂不韋的陣營,成為秦王親賜的上卿!
而那時,甘羅已經與秦王結識了兩年。
十五歲的秦王剛即位兩年,每日只能安安靜靜的龜縮在宮室裏,或者在不勝寬闊的校場上練武跑馬。
而每天能自由進出的甘羅就成為了秦王獲取外部信息的渠道。
而甘羅從小貪嘴,當他祖父去世後,他的夥食直線下降,這時候,秦王出現了!
甘羅能在秦王那裏吃到新鮮出爐的糕點,也能故意留至申時,然後就可以蹭一頓宮裏大師傅做的夕食。
等到甘羅成了上卿後,許多有事相求的人或者一同上朝的同僚也會請他吃飯,飯食的優劣家家不同,甘羅若是吃到了美味也不會忘記自己的飯友——秦王。
而秦王就是被甘羅這樣從十五歲到二十歲,一天天養叼了嘴。
甘羅的思緒又回到眼前,他見陶罐裏只剩下幾塊魚排和魚頭,以及兩筷子酸菜絲,而那三碗麥飯已經吃幹淨了,他覺得是時候了。
“王,臣下可否......”
沒等甘羅說完,秦王就打斷他,并且遞給甘羅一個碗,告訴他,“一碗湯,自己盛!”
甘羅閉了嘴,一邊盛湯又想起隔壁的那三個人,便說道:“這酸湯魚是隔壁一個叫劉季的少年人做的,看着和我差不多大,另外,他們一共是三個人,就是客卿李斯選來替代我們的人。”
見秦王面露訝異,甘羅繼續說他的見聞。
“我去他們的廚房看了,他們有比拟宮中的精鹽,還有比宮裏還要香甜的白糖,還有許多連太官令那裏都沒有的醬料,大王,咱們把他帶回鹹陽吧!”
秦王沒說話。
甘羅也恢複了理智,冷靜了下來。
喝着鮮美的魚湯,甘羅譴責自己,自己身為秦國上卿,為了口吃的而壞了大計要不得,況且自己已經記下了酸湯魚的制作方法,回去鹹陽後再找太官令手下的師傅們做也是一樣的。
這麽一想,甘羅就不再說話,跪坐在一邊靜靜喝湯。
秦王連喝了兩碗奶白的魚湯,感覺吃得有些太飽,便在屋內走動消食。
甘羅便又說起此次洛陽之行,他語氣遲疑地說:“大王,我們離開洛陽時,要帶上那個齊國公子湘嗎?”
這個問題其實是他們今日讨論的重點,只是一直沒有下定主意。
徐湘獻上洛陽紙,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想要前往秦國效力。
但徐湘是齊國徐家人,他父親掌管着齊國近乎一半的軍權,并且徐湘一向是齊王跟前的寵臣。
據他們的線人回禀,齊王早在群臣面前說過,只等徐湘行冠禮,就可由他擔任上将軍一職,這樣天大的寵信,也是齊國公子們都對徐湘又愛又恨的原因。
而現在徐湘的意思卻很是奇怪,他不僅舍棄了唾手可得的權利,還要氣焰嚣張地叛出齊國!
這是多麽的匪夷所思!
而徐湘給出的理由也是令人費解,他只有一個理由,就是“一見秦王誤終生”
甘羅搖搖頭,甩開那天徐湘用纏綿悱恻的目光深深望着蒙恬的場景。
若徐湘說的是真話,那也是“一見蒙恬誤終生”才對啊!
秦王的回答自然是“不帶”。
那公子湘男子之身,卻行女子之事,對着自己的愛将作勾引之舉。
秦王見着公子湘的那張臉,就想起甘泉宮裏的嫪毐。
可恨的是,現在的秦王還不能親理國事,朝政都是呂不韋控制,而嫪毐又是呂不韋獻上,太後更是喜愛于他!
想到這裏,秦王心情極度糟糕,見甘羅已經喝完湯,就直接把人趕走,“把東西收拾幹淨,出去吧!”
甘羅莫名其妙的被趕出來,提着空空的食盒不知該去何處。
門外一個機靈的侍者見他不動,以為有什麽吩咐,主動上前詢問:“甘上卿,可是有何吩咐?”
甘羅剛要擺手,就發現自己手裏的食盒,便将食盒塞給侍者,讓他拿去廚房洗淨,說是明早有用,見天色也不早了,就回了自己屋睡覺,睡前還想着明早該怎麽蹭朝食。
可伶劉季并不知道今晚送出去的食盒,明早還會回來,并且還要被人蹭朝食。
夜雨不休,劉季三人雖然認為不會有人來偷襲他們,但也睡在一間屋內,有情況時也方便照應。
劉季和曹參打了地鋪,一個睡在窗戶下,一個睡在門口邊,蕭何則獨霸一張床。
一夜好夢。
卯時初(北京時間05時)。
甘羅準時起床,一番洗漱後,出了院子就看見秦王帶着蒙恬、李信、王贲正在練武,李斯和兩個侍者也早早候在一旁。
甘羅惦記着隔壁的美味,朝秦王行了禮就去廚房拿了洗幹淨的食盒并碗筷陶罐,徑直朝着隔壁院子走過去。
“篤篤篤”沒人應。
“篤篤篤”依然沒人應。
甘羅在院門口等了一會兒,見天色已經大亮,雨後的洛陽城正籠罩在霞光中,這時候也該起了,應該是隔得太遠,裏面聽不見。
甘羅找好了理由,就再一次闖入了院子,走到屋門前,甘羅敲門。
“篤篤篤”還是沒人應。
甘羅心想:難道他們晚上悄悄離開了?
可城門要辰時末才開,難道他們昨夜......
已經死了?!
想到這裏,甘羅用力“砰砰砰”地砸門,他決定一刻鐘以後還是沒人來開門的話,他就要破門而入了。
蕭何是被“砰砰砰”的砸門聲吵醒的,在中陽裏,他們都是卯時中起床。
自從離開家鄉,他的作息就變得和劉季一樣:辰時初(北京時間07時)起床,鍛煉半個時辰後才用朝食。
門外還在持續不斷的傳來“砰砰砰”的砸門聲。
蕭何猜想應該是昨晚的那個小少年,他穿過在地上睡得正香的曹參和劉季,打開門一看。
正見天邊朝霞萬裏,一個提着食盒的微胖少年正在用力地砸着正屋的門。
正是昨天的甘羅羅,門已經吱吱作響,眼看着就要報廢的樣子。
蕭何趕緊走過去,一邊拍甘羅的肩,一邊說:“甘羅羅,別敲了,他們辰時才起身。”
辰時!!!
甘羅傻眼了,就是三歲稚童、七十老朽,那都是卯時起身!
見甘羅羅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蕭何也覺得羞愧。
但多年來已經養成了氣定神閑的功夫,聲音平靜的問甘羅羅:“你是來還食盒的吧?給我吧!”
蕭何伸手去接食盒,甘羅下意識後退一步。
“怎麽了?”
甘羅:現在給了食盒,朝食還能有我的份嗎?
“昨天的酸湯魚太好吃了,我妹妹可高興了!我要等着季哥哥,跟他親自道謝!”
甘羅這樣說,蕭何就将他請進屋內,給他點了爐子燒水喝,并且拿出了一個大木盒子放在桌上,打開,讓他不必拘束,想喝什麽自己動手。
甘羅鼻間聞到一陣陣香味,他探頭看去。
只見那木盒肚中被分成了十六個小區域,分別裝着東西,而他只能認出紅糖,白糖,以及茶葉。
但他也只能認出一種茶來,是相國呂不韋常喝的巴蜀茶,其餘那些,聞其香味,觀其形狀,應當是花卉。
甘羅正想細問這些都是什麽,就見蕭何去了盥洗室。
這下子索性也不問了,見水已經燒開,甘羅就随手舀了一勺白糖放在竹制的杯子裏,倒水。
想了想,又加了幾朵長相喜人的紅色花朵進去。
甘羅有些無聊地等着杯中水溫度降下來,他把那木盒子合上,準備一會兒一定要問清楚裏面都是些什麽。
蕭何洗漱過後,見甘羅羅安安靜靜地坐在爐子旁,便跟他說:“見笑了,你再等會兒,我去叫醒你季哥哥!”
蕭何不等甘羅羅回答,就閃進寝室,想将劉季推醒。
劉季沒動。
蕭何只好轉去推曹參。
曹參倒是一推就醒,然後就聽蕭何說昨天的那個小胖子又來了,曹參預感不好,那個小胖子怕是沖着朝食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