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烏鴉嘴。
林白汐下意識望向對面大廈,暗罵某人一句,簡直氣得牙癢。
臨下班十分鐘,他準時接到了組長的加班通知。
高層辦公室裏,韓默突然打了個噴嚏。
男人皺皺眉,調高了空調溫度,重新投入于手中工作,不以為意。
林白汐入職後的第一周,已經連續加了三天班。
随着他逐漸熟悉業務,組長對他也不再像開始時那樣“心慈手軟”。
每天都要做大量的數據處理,讀報告,寫報告,開盤前一場例行晨會,聽各組組長和首席滔滔不絕,林白汐在這裏幹兩天活,耗死的腦細胞能抵上在舊單位的一個月。
難怪男同事們個個像擦亮的葫蘆,腦袋光光。
下午剛整理完幾家公司的招投标數據庫,林白汐連口水都沒喝,機構就踩着尾巴來電催稿。
而實際上,他昨天剛交了對方要的報告,但基金經理當場給打了回來,二話不說叫他重寫。
林白汐一個小小乙方員工,哪裏有話語權,只好忍着生理性的反胃,再次打開文檔,修改那些讀起來味如嚼蠟的文字,一晃眼便過了飯點,最後只能趕着時間買了個三明治填胃。
餓,且累。
可對比其他挑燈夜戰的組員,他又已經算是幸運。
不用跑路演,哪怕加班也只待到八九點過,組長還允許他把未完成的工作帶回家裏,下班時間也基本不聯系他。
據說趙組長有一個剛上初中的女兒,從小由保姆帶大,林白汐以為她将心比心,所以才會對自己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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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請韓默幫忙時,林白汐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含糊其辭地發給對方一句,“今晚好像有加班...”
發完不到一分鐘,林白汐又因為自厭馬上撤了回來。
但韓默的反應出奇地快,幾乎在他撤回的同時,男人的答複就接踵而至。
“我來接朵朵放學,你大概要加班到幾點?”
提醒撤回成功的灰白小字下方,緊挨着這麽一句話。
林白汐像個弄巧成拙的笨蛋,臉上騰地燒起了一團火。
他故意冷了韓默幾分鐘,才回他道,“不清楚。”
對方又來了信,考慮得周到,“如果比較久的話,我帶朵朵吃晚飯,你安心工作,結束了再聯系我,好嗎?”
林白汐思索一會,實在找不到更佳的解決方案,也就勉為其難地同意。
“你的晚餐在哪裏吃?”
“食堂。”
“等會下來和朵朵一起吃嗎?和食堂一樣近。”
林白汐幾乎要恨上韓默的狡猾了。
對方問他要不要和韓朵一起吃飯,卻絕口不提自己,可他一旦應了,就等于同時答應讓這人也加入。
林白汐好不容易才擺脫了身不由己的處境,不想再被韓默牽着鼻子走,果斷地拒絕道,“不必了,你們自己吃,我下班接他。”
韓默也不強求,依他道,“好的,待會見。”
像只頑貓似地,用爪子撓你一下,招惹完又跳回原地,懶洋洋地撩起眼皮,佯裝無事。
蔫壞。
林白汐被貓撓了,捏着手機,忿忿地捶了下椅子,對自己恨鐵不成鋼。
晚飯時間,林白汐在食堂買了份紅豆粥,杯裝加封口,跟奶茶一樣,喝起來很方便。
為了早點加完班,他把粥打包拎回辦公室,準備邊幹活邊喝。
剛坐回座位,韓默就傳了一張圖片過來。
林白汐點開一瞧,照片的背景大概是間辦公室,韓朵坐在L型的真皮沙發上,捧着一只放草莓蛋糕的紙碟,兩只小腳丫像剪刀一樣岔開。
小家夥的視線集中在草莓上,嘴裏還咬着個塑料叉,對拍攝者毫無所覺。
“吃晚飯了嗎?”韓默問他。
林白汐放下手機,單手撐着臉,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輕敲。
吃晚飯了嗎?吃什麽?好吃嗎?
林白汐已經能想象出後續的連環問,無聊的話術,只有剛被包養的自己才會因此而受寵若驚。
可韓默用這般熟稔的語氣和他聊天作甚?難不成以為他們兩重修舊好了?
林白汐才不理他,翻過了手機,繼續寫枯燥的報告。
下班以後,韓默帶韓朵來接他。
韓默換回了送去保養的黑色賓利,停在靠近大廈的馬路邊上。
韓朵坐在車後座,從窗口探出小腦袋,揮着胳膊叫他。
林白汐見狀走到車門前,敲了敲,韓默随即降下身旁的車窗,提議道,“太晚了,我送你們回去吧。”
“現在不到九點鐘,還不算晚。今天謝謝你了。”
林白汐婉言謝絕。
韓默不好強送,只得解開車門,任由那人将韓朵抱出車外。
韓朵手裏提着一個小紙袋,林白汐當是韓默送給孩子的禮物,視線在上面停了兩秒,轉開了臉,往公交車站走去,終未強制韓朵把東西留下。
韓默沒有氣餒,林白汐不讓他送,他便跟着公交車開到了他們小區,目送父子兩上樓。
林白汐準備早餐時,不自覺地往窗底下瞄了眼,黑色賓利亮起車燈,倒車,調頭,提速駛向小區門口。
“爸爸。”
韓朵在身後喚他,林白汐轉過頭,見他拎着小紙袋,略不自然地走到自己跟前,神情羞赧又摻着點緊張。
“爸爸,朵朵送你的禮物。”
韓朵兩手抓着袋繩,把紙袋舉得高過頭頂,歪着腦袋,臉從袋子後露出來。
天真無邪的幼兒,飽含期待的眼。
一時間,林白汐氣得差點心梗,指甲都摳進了掌心,卻不得不強壓住火氣。
他蹲到韓朵面前,拿過紙袋攤開,裏面放了兩個白乎乎胖滾滾的雪媚娘,用透明的塑料小盒分裝好。
“朵朵,這是你送給爸爸的嗎?”
林白汐拿出雪媚娘,臉上卻沒有什麽高興的表情,語氣也透着一絲莫名的煩躁。
韓朵抓着衣角,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林白汐深呼吸一下,把雪媚娘随便一放,拉起了韓朵的手,注視着他的眼睛,盡量用溫和的口吻教育道,“寶貝,爸爸說過,小朋友不可以撒謊。”
“袋子裏的東西,真的是朵朵送的嗎?”
在他不信任的目光下,韓朵咬着嘴唇,沮喪地垂下了頭。
“爸爸買蛋糕的時候,朵朵選的,爸爸付的錢。”
“一個藍莓味,一個芒果味,爸爸工作很辛苦,朵朵想買給爸爸吃。”
小家夥小聲地坦白,眼眶含淚,泫然欲泣,“爸爸,朵朵是不是做壞事了?”
林白汐了解完事情原委,才明白自己誤解了韓朵的好意,心裏也後悔莫及。
他跪在地上,把韓朵摟進懷裏,輕輕摸着他的背,柔聲道歉,“朵朵沒有做壞事,朵朵是好孩子,是爸爸的小天使。”
“爸爸以為朵朵在幫忙送東西,所以才沒有馬上相信朵朵,對不起寶貝,你可以原諒爸爸嗎?”
韓朵點點頭,張開雙臂環着他,認認真真地說道,“爸爸也是好孩子,朵朵最喜歡爸爸了。”
“朵朵就一點點難過,一點點,沒關系的,朵朵原諒爸爸。”
林白汐不願在孩子面前失态,将唇抿成一條線,忍着眼眶熱脹,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點瞧。
他摟緊了韓朵,努力想牽起一個笑,試了幾次,嘴角都掉了回去,眼眶随即滑下一行淚。
韓默送他最珍貴的禮物,早就在他的懷裏了。
那晚入睡前,林白汐主動給韓默發了一條信息———
“如果你真心想補償韓朵,想好好愛他,我不會幹涉也不會阻攔。”
“但如果你只是想利用他,把他當成讨好我的工具,那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韓默,韓朵是我無價的寶貝,不要讓他難過,不要傷害他。”
後來當他加班結束,韓默便會帶着韓朵在大廈樓下等他。
有時牽着,有時抱着,動作依舊不太熟練,像個新手奶爸一樣,但多少有了點進步,至少韓朵趴在他肩頭時,身體狀态是放松的。
一大一小站在門口的行道樹下,男人英俊矜冷,小孩軟糯可愛,眼眉卻驚人地相似,惹得路過的女生頻頻回頭。
林白汐加過一個撇開組長的小群,某天下班前竟然刷到父子兩的偷拍照。幾位女同事在群裏熱烈地讨論這對父子在等誰,甚至鎖定了五位嫌疑人,每個都是公司裏豔名在外的美女。
林白汐那天硬着頭皮出了大廈,翌日上班時,周圍同事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微妙,或暧昧,或揶揄,但礙于林白汐與這裏的大部分人私交甚淺,也沒有誰敢直截了當地打聽他的八卦。
林白汐接過韓朵後,韓默會跟在他們後頭,陪他們一起坐公交回家,保持着一座之隔,一步之遙的距離,一路無聲相随。
沒有加班的日子,韓默照舊會在花壇邊等他,與以往不同的是,公寓門口多出了一份小禮物,給他的用白色紙袋裝,給韓朵的用五顏六色的彩紙包。
糖果,玩具,繪本,韓默開始研究幼兒園小朋友的喜好,在他第一次送出英文字典被老友嘲笑以後。
林白汐意志堅定,韓默送什麽都不為所動,但他不拘束韓朵的選擇,喜歡就收下,不喜歡就拒絕。
監護意味着責任,而非獨裁的權利。
他的孩子從出生那一刻起,便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存在于世,不是他的傀儡,也不是他的附屬品。林白汐不欲用自己的人生綁架韓朵,将他的愛憎加諸其身。
接不接受韓默,韓朵自有一番定奪,孩子對善惡的直覺比成年人更敏銳。
分與合,終究只是他要面臨的問題,無論未來如何,韓朵都有資格獲得兩份完完整整的愛。
每個周末,韓默會在晚飯後來探望韓朵,聽小朋友分享見聞,或者陪他玩一會玩具。
林白汐默許了這個慣例,或者說,他做出了妥協,允許韓默繼續在他的生活裏占據一角,一點份量,遠離重心,也不再起決定性的作用。
就像是舊城改造,摩天大樓拔地而起的時候,總歸要保留一點古色古香的老式建築,随着時代更疊,或成為點睛的名勝古跡,或因格格不入而被夷為平地。
後浪殺死前浪,時間會做減法,為他留下最有價值的人和物。
不破不立,但亦不可操之過急。
沒有結束,兩人要解決的問題不少,林白汐心态已經變了,複合也不會再像過去那樣。
韓默後頭還有一場毒打要挨,下一章沈清庭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