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周一接到了三家公司的面試通知,四進三,林白汐對這個結果已經十分滿意。他的學歷只到本科,畢業後空檔一年,之後便在那家小國企混到現在,按理該邁不過幾家公司的門檻。但不知沈清庭是否有從中周旋,他得到了參加筆試的資格,并也不負對方所望地進入了最終面試。
晚飯後,林白汐整理完廚房,先帶韓朵洗了澡,把小朋友和自己換下的衣服扔進洗衣機,定了時間,才在幹下一件家務之前擠出了一點空閑。
他盤腿坐在沙發上,放松地倚着靠背,一邊閱讀資料,一邊在腦子裏複盤沈清庭給他做的面試模拟。
正投入其中,門鈴忽又響起,林白汐剛搬家不久,知道他新地址的人屈指可數,再加上昨晚發生的小插曲,起身時他便有了預感。
打開門,果不出所料,韓默衣冠齊楚地站在門口,身形挺拔,臉色雖然談不上多好,但看起來還算冷靜,眼瞳在注視他時亮了亮,餘下盡是疲倦。
“什麽事?”
林白汐捏着門把,語氣淡漠,目光落到男人提着的一袋東西上。
“白汐,我來看看韓...朵朵。”
韓默差點順嘴喊了全名,末了別扭地改口,扯起一個自以為親和的笑容,溫聲補充道,“我給他帶了積木玩具。”
他把手裏的收納袋拎到兩人中間,晃了晃,态度誠懇,“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不會打擾你的,看一眼兒子就走了。”
兒子?
林白汐默不作聲地聽完,在心裏冷笑。
他打量着男人唇邊僵硬的笑意,臉上随即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韓默倒是厲害,無論從法律還是倫理角度,他确實不能剝奪他作為生父的探視權。
于是林白汐側過身,給他讓出一條道,似善解人意地允諾,“好啊,他就在卧室裏。”
“但你這次得小聲點和他講話,不要再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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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兒子了。”
林白汐刻意加重兩個字的發音,說完後自覺有趣一般,輕輕嗤了聲,唇角往上揚,眼底未掀起一絲波瀾。
韓默本做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心理準備,卻不料林白汐妥協得這般輕易。他還沒來得及感受驚喜,就先從林白汐的神情裏讀出了幾分嘲弄,又在對方的隐晦提醒中,想起了不久前自己怒喝韓朵的不良事跡。
“抱歉,以後不會了。”韓默汗顏,說話的底氣也弱了些。
林白汐斂起虛假的笑,面容沉靜,周身籠着輕淡無形的寒氣。
視線在空氣中碰撞,幾秒鐘後,林白汐一言不發地走回沙發,背對着門口,看似專注地翻起資料。
他沒打算刁難韓默,不論對方打的是什麽算盤,能多個人關心韓朵總是好的。打斷骨頭還連着筋,何況韓默是韓朵的血親,他斬不斷這層關系,也不會自私地希望因為他的婚姻問題而讓父子倆反目成仇。
韓默總算能正大光明地進入這間公寓,心底一片澎湃,但礙于自己先前所言,為了取信林白汐,他必須得收起一家之主的威嚴,嘗試着去扮演一個牽挂孩子的慈父角色。
這也是他刻意逃避四年的責任。
“篤篤”
韓朵打開門,見到是他以後,下意識地躲到門板後面,只露出上半張臉,怯怯地望了過來,用細小的聲音喊他爸爸。
和那雙小狗般晶亮的眼睛對視幾秒,韓默把積木袋子拿起來,像在展示一樣,別扭地哄道,“給你帶了積木,爸爸能進來嗎?”
韓朵點點頭,側身讓韓默進了他的卧室。
韓朵睡的是這套公寓的次卧,面積比林白汐的房間要小一些,放了床和一套桌椅,基本沒剩下什麽空間。
韓默環視一圈,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韓朵以前的房間至少有現在的兩倍大,還能再擺上衣櫃和玩具架。
“爸爸,木頭。”
韓朵随地坐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袋子裏的積木玩具,小聲地提醒,軟軟的手指絞得發白,卻不敢大着膽子向他索要。
小孩屁股底下墊着一塊羊羔絨地毯,鋪在床邊,整體是一只小白狗的形狀,看起來還算新,想來是林白汐自己添的。
韓默猶豫片刻,盤腿坐在了韓朵對面,順勢将收納袋放在自己膝蓋旁。
“韓...”韓默打住話頭,清了清嗓子,生硬地模仿林白汐的語氣,誘哄道,“朵朵,想要爸爸陪你玩積木嗎?”
韓朵一愣,随即将視線轉到他的臉上,咬着唇糾結一會,最終誠實地點了點小腦袋。
血緣親情與生俱來,哪怕韓默對他嚴厲多于親近,也從未照料過他,韓朵仍會在心底悄悄地希望,有天這個高大冷淡的父親也能牽牽自己的手,陪自己玩一次玩具。
韓默松了口氣,又換上一副微笑的面孔,循循善誘道,“那爸爸和你玩個小游戲吧。”
他攤開袋口,抓出一把形狀各異的積木,在兩人之間橫向排開,接着,拿起其中一塊繪着窗戶圖案的半圓形積木,遞到韓朵面前,作出邀請的樣子。
“爸爸問朵朵問題,只要朵朵誠實回答,就可以從爸爸手裏拿走五個積木。”
“答得好,可以拿十個。”
“如果朵朵能把這些積木都贏走,爸爸就陪你玩一會,好嗎?”
韓朵盯着積木塊看了兩秒,擡頭望向他,試探般小心地從他手裏抽了出來,像第一次接受人類投喂的小動物,眼裏混雜着一點不确信,迷茫,以及明晃晃的欣喜與信賴。
“朵朵不騙人,爸爸陪朵朵玩吧。”
圓鈍的積木塊還殘留着男人手心的溫度,韓朵握在手裏捏了捏,朝他腼腆一笑,目光中多了幾分期待,瞳仁閃閃發亮,像只讨賞的小狗崽子。
韓默俯低身體,獎勵似地把手移到韓朵頭頂,輕輕拍了拍,但動作生疏,不得要領。
他幹咳一聲,心虛地瞟了眼身後閉緊的門,湊到韓朵跟前壓着聲問道,“朵朵,你昨天和爸爸去幹什麽了?”
“送你回家的叔叔是誰呀?”
這才是韓默此行真正的目的。
在昨晚到家之前,助理已經把那個男人的身份背景發給了他。
本只是随手一翻,但掃到某個關系人時,韓默的眼底閃過一絲詫色,立馬靠邊停了車,由頭至尾地察閱起來。
啧,難搞。
竟然是沈千重的孫子。
在本市的名流中,能跟韓家相提并論的也只有沈千重一脈,老頭子靠金融發家,年紀大了野心不減,又開始涉獵科技産業,而韓家辦的是軍工,手底下的核心實驗室剛跟對方達成了合作項目。
他若是動了沈清庭,兩家的合作勢必告吹,損失一個項目事小,得罪一個潛在盟友才是最不值當的。
韓默又重頭讀過資料,捋清了時間線。
根據記載,沈清庭的獨子今年九月才跟韓朵同班,由此可見,林白汐和沈清庭最早結識于三個月前,甚至可能要更晚一些。兩人似乎沒有多深的淵源,但感情的事難用時間衡量,如今他們發展到了什麽地步,林白汐和他離婚是否與此人有關,韓默無法下定論。
唯一能确定的是,沈清庭就是那位順路載林白汐回家,又趁韓朵生病登堂入室的“某位同學父親”。
“嗯......”韓朵短暫地回憶一下,恍然大悟道,“哦!爸爸是說沈叔叔嗎?”
“對,沈叔叔。”
韓默咬牙切齒地念出三個字,笑容有些瘆人。
“小焱昨天過生日呀,爸爸就帶我去小焱家裏玩了。”
“爸爸,小焱家可大啦,還有一個玩具房,有好多好多玩具咧,還有大蛋糕,魚魚,蝦蝦...”
韓朵舉起手臂,在空中畫出一個大餅,努力将胸口打開到最大,興奮地向他描述昨天的情形,滿臉的不可思議,兩只眼睛像安了小燈泡一樣亮。
韓默端詳着手舞足蹈的小東西,手背閑閑支着下颚,開始考慮在別墅裏也給他裝一間玩具房的可能性。
沈清庭兒子有的,他韓默兒子怎麽可能沒有,笑話。
韓默把面前的積木推給韓朵,又掏出一把補上。
“下一個問題,爸爸和沈叔叔在幹什麽?”
韓朵正講到興頭上,卻被韓默出聲打斷,他委屈地扁了扁嘴,但為了不讨韓默嫌,還是很乖地停下來,開始認認真真地回憶。
“唔.....吃飯。”
“還有呢?”
“嗯.....聊天。”
“還有呢?”韓默急躁追問。
“哦!”韓朵拿小拳頭砸了下另一只手的掌心,像猛然想起什麽重要的事。
“沈叔叔給爸爸夾了菜,他們還一起吃了火鍋!”
“火鍋?”
“你爸喜歡吃火鍋?”
韓默詫異,狐疑地打量起韓朵,對後一句話的驚訝甚至蓋過了對前一句話的不悅。
和他在一起以後,林白汐吃的都是些清湯寡水的食物,他以為對方同樣口味清淡,沒想過是為了迎合自己的飲食習慣。
“對的呀,爸爸喜歡吃辣辣的菜。”
韓朵舔舔下唇,掰着手指頭給韓默數,“辣魚頭,辣肉肉,辣...”他撓了撓頭發,想不出具體的例子,幹脆做了個概括,“反正就是辣辣的,紅紅的。”
“但朵朵不能吃太多,舌頭會疼。”
韓朵嘶嘶吸了口氣,揚手在嘴巴前扇風,仿佛真的被辣椒刺激到了味蕾。
“還有呢?爸爸還和沈叔叔做什麽了?”
“朵朵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韓默忍不住挨近韓朵,盯着一張一合的小嘴,焦灼地等待下一個答案,目光炯然。
“唔.....”
韓朵閉上眼睛,冥思苦想,韓默的心緊縮着,跳得又快又痛,連呼吸都無法順暢,只怕擾亂了韓朵的思緒。
“不知道...”
“朵朵和小焱去玩了,爸爸也和沈叔叔去玩了。”
韓朵收着下巴,無辜地眨了眨眼,為自己模糊的答案而揣揣不安。
韓默猛地喘出一口氣,幾乎想癱倒在地毯上,不幸中的萬幸,他沒聽到最壞的結果。
探望完韓朵,韓默便沒了留下的理由,他走到客廳,林白汐已不在此處,茶幾上放着兩份打印紙的裝訂本,一本攤開,一本合起,封面印着某家證券公司的名字,廚房裏斷斷續續地傳來水流聲。
韓默掃了眼茶幾上的資料,循聲向廚房走去。
“看完了?”
林白汐正在準備明天的早餐,他把一幹豆類浸入盛水的大碗裏,用手揉搓幾下後瀝幹,問話時仍低着頭,面朝半開的窗戶。
“嗯。”
韓默站在隔斷門旁,望着林白汐忙碌的身影發癡,進一步無勇,退一步不舍,進退兩難地紮在了原地,在心裏期盼這一刻的時間無限延長。
林白汐在忙手上的事,難得沒有趕人。
他把雜豆混米倒進電飯煲,沒過适量的水,細白的手指在控制板上跳動兩下,“滴滴”一響,預約完畢。
“你在和昨天那個人交往嗎?”
韓默沒忍住把折磨他一夜的苦惱問出了口。
林白汐似乎在等着他先提起,也似乎準備好了答案,反應稱得上平淡。
“那位沈先生,我和他只見過三次面,他是一位待我很好的前輩,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發展出超過友誼以外的感情。”
林白汐轉過身,神情專注地想了想,又補充道,
“他是我的貴人,也是我的朋友。”
韓默得了答案也難以放心,急聲道,“才三次?你就敢去他家...”
“韓默”,林白汐打斷他,眉頭輕蹙,眸底猶似積着一抔未化的雪。
“你大概沒弄清楚,我向你解釋這些,不是因為抱歉或者內疚,只是想告訴你,我在這段婚姻裏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
“作為你的妻子,我已經盡可能地履行了義務,雖然不能讓你滿意,但我問心無愧。”
“現在我們分手了,我和誰交往都是我的自由,不需要向你報備,你也無權幹涉或者阻攔。”
韓默一言不發,垂在兩側的手攥掌成拳,臉上的血色随着話音消失殆盡。
“所以,這是最後一次我把自己的私事攤開來講,不過信不信由你。”
林白汐後腰抵着水槽,一條腿伸長,一條腿支着身體。他轉過頭,徐徐拉上漏風的窗戶,擡手按滅頂燈,像終于做完了一整天的家務,疲倦而松快地吐出一口氣來。
“以後不會再這樣交代了。”
“你不該來問我的。”
他邁開腳步,往廚房外刺眼的光亮走去,與韓默擦肩而過。
“白汐......”
男人喊住他,話哽在喉嚨處,眼底的悲涼漫進了黑暗中。
“我...我以後還能再來看韓朵嗎?”
“讓我遠遠看一眼就夠了。”
韓默望着林白汐的背影,聲音變得沙啞,“我很想他,工作也想,吃飯也想。”
“做夢也總是夢見他。”
“他站在我面前流眼淚,眼睛,鼻子,都是紅的,可夢裏的我卻無動于衷。”
“他一直很好,是我沒做好,對不起他。”
“對不起。”
掏心窩子的話要摸黑講。
林白汐腳步一頓,定了許久,又大步向前。
“随你的便。”
幹澀的聲音毫無起伏,細聽卻似乎也染上了幾分啞。
參加完三家公司的面試,林白汐心裏稍微有了點底。
私募的基本沒指望,面試官問了他前一份工作內容後就興致缺缺,跟着用幾分鐘結束了面試。
剩下的東洋證券和朝日證券要好上一些,至少把常見的幾個問題過了一遍,特別是東洋證券,坐在角落的那位面試官始終笑眯眯地觀察他,甚至在另一位面試官故意為難他時出來解圍,面試到了尾聲,還問他是否能接受高強度的加班以及期望的工資待遇。
果不其然,三場面試結束,只有東洋證劵一家聯系他,并通知了報到的時間和入職所需的材料。
林白汐把郵件反反複複看了幾次,仍然不敢相信,他居然延遲三年實現了當初半途放棄的目标。
沈清庭接到消息比他還快,林白汐盯着郵件出神,對方的聲音通過擴音孔傳進耳裏,比朝霧輕柔,像用最輕暖的雪棉裹住了他。
“白汐,去開始新生活吧,去認識新的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祝你前路浩蕩,萬事勝意。”
現實中進券商基本要碩士以上,本文是私設,勿細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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