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待兩人吃畢,水沐方收拾好心情,靜靜地問,“你可有什麽要同我說的?”
賈蓉一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不容他有絲毫閃避,問道,“你呢?真不願我娶親?”
水沐沉默半晌,方帶着點自嘲道,“我原是醉了,說胡話呢。我與你身份不同,我若是無嗣,我皇兄巴不得,不過哪怕是表面文章,他也會讓我過繼個宗室子,承繼香火,你與我不同,倘或無後,只怕這偌大的家業也維持不住,皇兄必不會容你們八公世家繼續留存,到時想過繼怕也困難,再說了,我說句不客氣的,你們家也沒有好的讓你過繼,那些個不成器的,要了也是敗壞祖宗家業,不如不要。”
賈蓉屈起中指,點了點桌面,勾了一下嘴角,“你說的自然對,我不能擺脫賈家,可也不想委屈自己,委屈……也罷,這件事我會好好想想,總要給你個滿意答案不是?”
水沐漲紅了臉,瞪了他一眼,卻無甚威力,“我要什麽滿意答案?你愛哪個跟我有什麽關系,只別讓你這禍害再多禍害了幾個,到時才有報應呢!!”
賈蓉委屈地看着對方,低聲說了一句,“我幾時禍害別人了?頂多禍害了你一個罷……”
水沐氣得抄起床上的軟枕砸過去,至于那離他更近、能把人腦袋砸個洞的硬枕,便被忽視了。
兩人又說說鬧鬧了一個多時辰,天将要晚了,賈蓉按着對方腦袋啄了好些下,啄得兩人都氣喘籲籲,才不舍地放人走了,又叫官渡叫了車,直接送到王府,等人進去了才許回來。
且不說水沐一回府便被皇宮的人守株待兔,請去了,官渡是見了水沐進門方才折回來的,也不知裏面發生了什麽,回來禀告賈蓉,賈蓉自然也不知。
賈蓉去找了尤氏,只說軍務繁雜,出征在即,這般忙忙也挑不出好人選,不若先放下,待他歸來再決定,此時尤氏多半意見都以賈蓉為主,自然不會反對,便幫着賈蓉勸了賈珍幾句,賈珍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
卻說自賈蓉放出風聲暫時不娶後,外頭人家自然扼腕,他們家裏的卻覺得得了先機,一日,賈琏送來帖子,邀賈蓉府內做宴,賈蓉有些詫異,只是自賈珍病後,這等莫名的宴會他也接過不少,并未他想,拾綴了一下,便帶着赤壁往榮國府來。
待見了賈琏,兩人好生寒暄了一會,賈蓉掃視一番,薛蟠在場,賈薔在場,亦另有幾個自己從前認識的人,賈蓉不知此宴名目,心中只暗自觀察,想賈琏薛蟠這等色中餓鬼在,這宴席竟幹淨得很,一個妓子小倌都沒有,可讓賈蓉詫異不已。
賈薔一改平日的活潑伶俐,席上幾乎一句話都沒有,只一味埋頭喝酒,甚是沉默,其餘人也只覺得這等宴席幹癟乏味,一頓飯不鹹不淡地吃下來,那幾個人如坐針氈,很快便告辭了,賈琏使了個眼色給賈薔,便讓他把薛蟠帶走了,只他陪着賈蓉,賈蓉這時便知賈琏是有話要說,卻不知是為何事,便不動聲色地跟着他漫步在園中,不知不覺,往賈母上房處走去。
忽聽一陣莺聲笑語,香風撲鼻,賈母房裏湧出幾個穿戴精致不凡的姑娘,嘻嘻笑着往大觀園裏走來,正好與賈琏賈蓉在一條路上,賈琏忙帶着賈蓉往路邊一讓,領頭的鳳姐已看到他們,笑着迎了上來,其餘姑娘相互看看,也不好意思站在原處,便你推我搡地磨蹭着跟了過來。
賈蓉個頭高,便是微垂着眸,也把幾個姑娘都看在眼裏,除了三春、黛玉、外,卻還有兩個眼生的姑娘,容貌穿戴卻比賈府姑娘也不差什麽,一個書卷氣濃重,斯文大方,一個卻有史湘雲之風,眼神活潑,皆含羞朝着賈琏和賈蓉一福,甚是端莊,賈琏和鳳姐一副不易覺察的滿意神态,惜春在那裏拼命給他打眼色,賈蓉心裏便明白了賈琏夫婦在打什麽主意了。
便聽賈琏介紹兩個姑娘的來歷,卻是鳳姐的侄女,王家的兩個庶女,雖是庶出,卻是自幼養在嫡母身邊的,規矩上甚是大方,才學也堪比黛玉之輩,賈琏是不住口地誇贊,賈蓉間或應答一句,笑容自然,卻不露半分口風,賈琏只恐玩不成家中河東獅布置的差事,略略焦急,只竭力掩飾着,卻不知自己早露了馬腳。
被賈蓉這般應付,賈琏也是也是明白人,看出賈蓉絕非賈珍那等可敷衍挑弄之人,他心中雖覺得王家女兒不錯,可也知那庶女身份,到底低了些,嫁給寧國府嫡長孫已是不妥,何況賈蓉又是有官職在身的,賈蓉雖是娶做繼室,然想他與原配秦可卿的關系,也知道這繼室在賈蓉心裏反是原配了,自不能輕忽,想來想去,終究臉皮不夠厚,陪着賈蓉走了一路,到底沒将話說死。
還未等賈蓉出府,卻見王夫人身邊的玉钏兒走了過來,朝兩人一福,笑道,“二太太聽說小蓉大爺來這邊吃酒,有幾句話要叮囑,特命奴婢來請小蓉大爺。”
賈蓉微愣,看了賈琏一眼,還以為王夫人也是為了那王家姑娘的事,待看到賈琏也是一臉莫名,顯然并不知王夫人用意,便笑着辭了他,随着玉钏兒過去了。
這次見到王夫人,卻不像平日的木讷慈悲,帶着些笑意,親親熱熱地把賈蓉讓到房內,詢問一些諸如他老子身體如何,他自己身體如何,如今當了差還習不習慣,等等,說到最後,方問到前兒傳得沸沸揚揚的他要娶親之事。
賈蓉早和尤氏商量好了,只說他本是想低調續弦,誰知傳得太快,竟一發不可收拾,他心中暗悔鬧大,便壓下了此事,此時也不着急,只等日後有了功勳再說。
王夫人聽得仔細,便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而說起王子騰正是武職出身,賈蓉差事上若有需要,自可去找王子騰,都是一家親戚雲雲。
賈蓉身在官場,卻知這王子騰曾是老忠義親王麾下的人馬,手握重權,尾大不掉,一向便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巴不得早早拔除,順帶摘了如賈家,史家,薛家這等不良腫瘤,他如今是恨不得抽身離開這等泥潭,如何還會主動深陷其中?便一味點頭應是,看似聽得仔細認真,實則一句話也未聽進去。
王夫人到底見識淺薄,見賈蓉态度,自以為找到了拉攏賈蓉的門路,只當是為寶玉找了一門助力,況賈蓉将來也是繼承寧國府的,于寶玉将來得到榮國府也并無影響,心中也是高興,很是慈眉善目地拉着賈蓉說了好一會,方才肯放人。
榮國府的大小事宜,如何瞞得過賈母,雖說在金玉良緣與木石情緣的對峙中,王夫人占了有女兒在宮中為妃的便宜,隐隐占據着上風,可在賈府,終究還是賈母說得算的,不上片刻,賈蓉剛出了王夫人的門,又被請去了賈母上房。
賈母也不問賈蓉與王夫人說了什麽,只是詢問賈珍的身體,又說到賈珍如今情況,只是拖一天是一天,賈蓉必得做好繼承的準備,又說到賈家族長之位,恐賈珍如今不勝其位,賈蓉自然清楚,這一切卻是他搗的鬼,然對賈珍的逼視卻不至于讓他下狠手,讓賈珍就此一命嗚呼,不過是拖着讓他做不得壞事罷了。
賈母卻又告誡賈蓉娶妻當慎重,對自己有益、對賈家有益最好,萬不能只憑着一時喜好娶了回來,卻把整個家當都作了妻族附庸,一定要把握好其中尺度,賈蓉一笑,自然是明白了賈母的擔憂,只說自己目前并無續弦的想法,待有日立下功勳,做下事業,到時再提此事。
賈蓉回到家,自然是把這些話都說與了尤氏,尤氏若有所思,半晌方嘆口氣,“這老祖宗就是老祖宗,看得比我們這些小輩深遠,如今那邊二房,可不是……哼,我們寧府斷不會落入他姓之手,見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竟把主意打到我們頭上,可見我們平日裏都太溫吞了,讓人以為我們好欺負呢!你且放心吧,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父親雖身體不好,還有我呢。我雖替你尋看着,斷不會你不點頭就替你拿了主意的,兩口子過日子,終究要自己看中的才能和樂。”
賈蓉微微一笑,尤氏果然是個聰明人,有她坐鎮後方,他确是輕松多了,“有母親這些話我就放心了,我們平日雖顧及一家子情義,多有忍讓,人家也未必領情,省親那會兒送去了大半個園子,也沒見那邊有一句好話兒,如今父親族長之位保不保得住先不提,我更聽說了兩件了不得的事,告訴母親,母親心裏也有個底。”
尤氏果然一驚,賈蓉這般鄭重其事的說,可見不是小事,忙道,“什麽事這般嚴重?”
賈蓉壓低聲音道,“要說那邊的事兒,說上幾天幾夜也說不完,不過都是些仗勢欺人的,咱們府裏也有不少,幸虧收手早,最厲害也不過是摘官抄家,惹不上死罪,可現如今榮府辦的這兩件事真不好說了,這第一件兒,聽聞那邊府裏在外面放着貸,利息高着呢,誰不知這是斷子絕孫的事兒,朝廷那邊嚴令禁止的,這第二件,被抄的那個江南甄家,把大批財物都藏在他們家,這簡直是在半路攔截皇上的錢財,可不是不要命了?”
尤氏只聽得目瞪口呆,她一個小官宦人家出身的,也知道其中厲害,那府裏掌家的可都是高門大戶的奶奶們,怎麽就這麽不知避諱呢?可不是要把一家子趕上斷頭臺麽?
賈蓉定了定神,又道,“說到他們府,自然我們府也有不是,最主要的,還是那位,秦氏之死,只怕上頭不會罷休,況父親又與那邊走得太近,雖不是甚麽重要的人物,到底招了上面人的機忌諱,如今父親病倒,卻是因禍得福,斷了和那些人的往來,我先告訴母親幾家,是以後萬萬不能來往的,母親若想保住咱們寧府,決不能抱有姑息念頭。”
尤氏雖魄力不足,卻也是見機極快有決斷的,一聽賈蓉這話,忙斂了心神,細細聽在耳裏,記在心上,後賈蓉出征,她也不過是偶爾與榮國府走動走動,其餘近乎關門閉院,照顧賈珍,過着深居簡出的日子,竟是少與貴族世家往來了,只說是為賈蓉祈福,人家只有贊嘆的,也不會往別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