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來個了結
大雨嘩啦嘩啦地下個不停,整個魯宅都困在大雨裏。
不光這裏下雨,京市城中也下着大雨,顧銀绫一身白衣,坐在長廊下沉默地望着外面的雨水。屋檐上滴落下幾滴水,洇濕了她的裙角。她忽然站起來,從屋裏拿出一把傘,然後沖入大雨裏。
……
魯宅,聽風閣。
花席上擺着兩壺酒,兩只酒杯。
湖白坐在一棵杏花樹下,穿着素服,烏發上戴着一朵雪白的絹花。
有雨水被濺起的啪嗒聲響,湖白慢慢擡起頭,綠竹裏走出一個五官明媚膚色微黑的少女,正是沈花。湖白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安靜地看着她一步步走過來。
聽風閣下,長廊之上,三杯兩盞淡酒,廊外雨水潺潺。
“湖白小姐怎麽還有興致在這裏獨自飲酒?”沈花低笑一聲,然後懶散地坐在坐席一邊。
湖白端起面前一杯倒滿酒的杯子放到她面前,“不是還有你陪着我嗎。”
沈花垂下眉眼盯着近在咫尺的酒杯,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怎麽,你害怕?”湖白擱下酒杯,雙手置于雙膝之上,挺直後背,一動不動地看着沈花。
有一瞬間的寂靜,只能聽到沒完沒了的雨聲。
沈花微嘆一聲,“這雨下了三天。看來一時半會還不能停下來。”
“這樣的雨天,讓你想起什麽了嗎。”湖白擡起手,松開原本緊握的手掌,她的手心裏滑下一片羽毛,墨綠色的羽毛。沈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這片羽毛,一陣風吹來,輕柔的羽毛被吹走了。
沈花的視線追随着飛舞在風雨裏的羽毛,直到它被打濕,墜落泥水裏。“它髒了。”
“髒了,還可以洗幹淨,如果死了,就算髒了,又如何……”湖白飲下面前一杯酒,她似乎有些醉了。沈花面色肅穆,聲音變得沉重了,“希望你把話說清楚,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吧。”
“等我說完了,你準備怎麽做?”
“我會喝下面前這杯酒。”沈花那張美豔的臉忽然迅速慘白下去,她今天出門前還抹了胭脂,現在被雨打得有些濕,但沒有完全化開,此時那些淡紅的暈色融在她肌膚裏,竟然有些觸目驚心。
在她們的背後竹林裏,正安靜地站着一道身影,一動不動。
“先從那個月夜說起吧。碧纨被絞死在杏花長廊上的那個夜晚。”湖白又在面前倒了滿滿一杯酒卻沒有立馬飲下。她凝視着杯子裏泛着水澤的酒液,“因為我就是從這裏開始懷疑你的。”
沈花輕輕動了一下,“請繼續說下去。”
“碧纨的死太突然了,她一定是不小心目睹到了什麽,或者,聽到了什麽秘密吧。半夜三更,除了更夫,還會有誰在深宅大院裏走動呢,又是幹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湖白輕輕呼出一口氣,“更何況,纏在碧纨脖子上的繩子是漁夫才會用到的編織漁網的繩子。下手倉促,卻又冷靜狠毒,這次應該不是一個人動手。”
沈花斜眼看着湖白,“不過是一個侍女,那個人才無所謂呢。就算查出來,全部罪責還不是我一個人全部承擔。”
“你又何必說這些無意義的話來,碧纨不是你一個人殺的,其他兩個人卻是你殺的。既然已經犯下這麽多命案,再加上一條又如何。因此那晚之後的第二天,你決定把你所有的怨氣都發洩到四少夫人身上,劃船到湖心,又推翻船,打算溺死她,就算沒有得逞,也沒有關系,你也已經達到目的。”
沈花竟然吃吃笑起來,“是啊,把她推到水裏,然後像趕牲畜一樣趕着她,讓她也嘗嘗被奴役的味道!這就是我的目的了,聽說她受了驚,到現在還不敢走出房門一步,是嗎,呵呵,是她活該!”
“那麽碧纨呢,你們無冤無仇……”湖白握緊手,看着滿臉笑意的她。
沈花打斷她的話,“不是,要殺碧纨的不是我,但動手的,确實是我。”
“好吧,養鹦鹉的侍女呢?”湖白微微朝前傾身,“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沈花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湖白忽然坐正身子,“她死的時間應該是在綢兒之前吧。”
她一臉鎮靜,沈花渾身一震,“你怎麽……”
“我都知道了。”
沈花失神地癱坐在地,“難怪,難怪你等他們都先走了再來找我,原來你打的是這個算盤……”
“畢竟,這關乎魯家。”
竹林裏的身影聞言渾身一抖,似乎不想再聽下去了,但剛邁出一步,又悄悄退了回去。
“所以你要這樣悄悄地解決我?”沈花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也不是什麽大小姐,難道你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姐少爺們有多麽自私虛僞嗎?我們是奴仆,難道就活該被他們這樣欺負?!肮髒,虛僞,冷酷,這就是他們的真實面目!而我呢,為了一點錢,就必須出賣自己的身體,強顏歡笑,沒心沒肺地活着。我必須反抗……”
“可是,你到底還是服從了他們,聽從他們的命令,去取走一條條無辜的生命,現在你在這裏肆無忌憚地責罵他們,那麽當初呢,在你用你那條網魚的漁繩絞死碧纨和養鹦鹉的侍女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真的是被逼迫的嗎?”
沈花瞠目結舌地看着湖白,她的心一片淩亂。
湖白又倒了滿滿一杯酒,“你看,酒杯是哪一個都沒關系,因為有毒的不是杯子,而是酒壺。”
她的話轉得太快,沈花愣住,呆呆地看着花席上擺着的兩盞酒杯和兩個酒壺,良久,她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
“花席酒宴之前,你就已經守候在聽風閣裏。就是那時候你把準備阻攔你的養鹦鹉侍女殺死了。但這樣還不夠,因為站在花架上的鹦鹉看到了,或者說它聽到了。你把它抓走藏起來,然後出現在酒宴上,就算沒有花簽,你們也有無數的機會将毒下在酒壺裏然後給綢兒倒酒。有人死了,誰還會有心思再喝酒呢。而那個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死者的酒杯裏,沒有人會去想誰都可能被倒酒的酒壺的。是的,當初我也忽略了這點。”
沈花臉色越來越難看,“為什麽說‘你們’?”
“因為負責倒酒的侍女,有兩個。”
“這樣吧,再回想一下那次花簽,你站在我們坐的這邊,而絲兒站在對面,開始傳酒的時候,你手裏的酒壺沒有下毒,因為你注意到銀绫小姐了。你是不是猜測她也會下毒?畢竟這是難得的機會,于是你示意給絲兒,酒杯傳到銀绫小姐,酒灑了,怎麽會這麽巧,就算銀绫小姐有心下毒,也不會做得這麽明目張膽吧,而絲兒恰巧就站在她身後,那時候,是她在背後碰了一下銀绫小姐的手臂才讓酒灑了。她趁機上前續酒,那時候她的手裏的酒壺才是有毒的。而銀绫小姐在酒被灑之前就已經将原本給自己服用養神的藏紅花粉末下到了酒杯裏。”湖白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所以,在酒灑的時候,她之所以會臉色大變,不是因為她灑了酒,而是因為她害怕出了事自己會被第一個懷疑到,事實上,确實如此。”
湖白盯着沈花,“你們這一步棋走得實在太高妙了。”
“我不明白,你是從哪裏看到破綻的?”
湖白伸手端起另一個酒壺,然後将它放在沈花面前,“不是,我不是從這個酒宴上看到破綻的,我說過了,是從碧纨開始懷疑你的,然後再一件件往回想,養鹦鹉侍女脖子上的勒痕,網繩,鹦鹉,落水的四少夫人,然後再想想平時一向高傲的你會出現在酒宴上當侍女,一切都很可疑了。我又找了銀绫小姐,她都跟我說了,她下藏紅花是在酒被灑之前,而剛好有一個倒酒的侍女站在她身後。”
“如果,沒有後來這些事情,那麽事情就會以銀绫小姐是兇手結束吧。”沈花有些懊惱地說道。
湖白冷眼看着她,“也不會,因為先死的是那個養鹦鹉的侍女。她脖子上的勒痕,誰都沒有辦法消除。只要找到被藏在書櫃後面的屍體,事情遲早都會水落石出。”
所以身份是哪一種都沒關系,因為真正有意義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人心。
“你已經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了嗎?”
湖白點點頭,“現在,你可以喝酒了。”
沈花面前擺着一杯酒,還有一只酒壺。
“你的酒量好嗎?”沈花端起一杯酒,在喝之前輕輕問湖白。
湖白也端起一杯酒,“我不會醉,也永遠不會醉。”
“好呀,那就好,那你陪我喝最後一杯酒吧。”沈花将手中的酒杯高高端起,然後再半空中跟湖白碰了杯子。
空氣裏傳來清脆的碰杯聲。
“我們一起喝完這杯酒。”
“好。”廊外的雨聲漸漸小了。
酒杯碎了,沈花雙手撐着桌子,嘴角緩緩流下一絲血,“所以,你準備永遠保住那個秘密?”
湖白眼睛裏有悲哀的眼神閃過,“我沒有辦法。”
“我明白,我明白的……”沈花說完這句話就從花席上滑倒在地了。
竹林裏的身影轉身狂奔而去。
而湖白獨自坐在長廊下,端起酒杯一杯杯喝着,她果然永遠不會醉。
廊外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湖白擡眸,只見雨裏站着一身布衣的沈落。
少年清俊的臉龐此刻猶如大理石般僵硬,他先看了一眼湖白,然後視線落在倒在長廊上的沈花。他慢慢走過去,彎下腰抱起自己的妹妹,他站起身,又彎下腰,給湖白行了個禮,“希望你可以來參加葬禮。”
湖白擡起手,抹去眼角的淚水,“我會的。”
她一邊流淚,一邊看着沈落寂寥的背影。她沒有辦法,她忽然覺得自己好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