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峰回路轉
回到房間裏,湖白拉下青紗帳,依舊半躺在床背上,手裏抱着綢兒送給她的琵琶。
琵琶猶在,伊人卻已逝。
此時四處靜悄悄的,連蚊子鳴叫的聲音都沒有。湖白撥動琵琶上的弦線,不成曲調,低低的,悶悶的初夏之夜,大氣壓低。窗外傳來歌聲,也是悶悶的,隔着紗窗,壓抑着,滲透着,幽幽的,象是一只鬼來訪,卻不敢進來。她擱下懷裏的琵琶,穿上繡鞋,移步來到窗邊。
有人在她的窗下唱歌。
湖白推開窗戶,窗外卻沒有一個人,只有一群綠瑩瑩的螢火蟲被裝在半透明的絲綢香囊裏,一團幽火。然後歌聲又響了起來。好像不是正常人的聲音,又尖又細。湖白聞聲擡頭,看到窗戶上懸挂着的一團黑影,她猛地倒退一步,空氣裏傳來撲翅的聲音。原來是一只學人唱歌的紅頂碧羽鹦鹉被人吊在了窗戶上。
湖白搬來圓凳踩上去将鹦鹉抓了下來,它還在叽裏咕嚕地唱着不成曲調的歌。隔壁的碧纨聽到這邊的響動拖沓着鞋子跑過來,“怎麽了?”借着月光,碧纨看到湖白手裏抱着一只色彩鮮豔的鹦鹉,“這只鳥怎麽會在這裏?”
湖白坐到桌子邊上,然後将鹦鹉放在桌上,“碧纨姐姐,你拿一盞燈過來,它喉嚨裏好像卡着什麽。”
燈拿來了,鹦鹉也安靜了下來。湖白扒開它的尖嘴,“碧纨姐姐,你看看裏面是什麽?”碧纨心有餘悸,顫顫巍巍地往鳥嘴裏看去,只見血紅一片。
她“呀”地一聲,“它,它的喉嚨裏卡着一把刀片!”
原來這只鹦鹉不是在唱歌,而是在痛苦地嘶叫,又或者,它想表達什麽?
她們想救它已經來不及了。
鹦鹉的喉嚨深處一片血肉模糊。
碧纨吓得癱坐在凳子上,“是誰這麽殘忍?!”這只鹦鹉是養在竹園聽風閣裏玩賞用的,很會學人說話。
“它應該是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話。”湖白漸漸冷靜下來,“明天,明天,恐怕不會平靜了。”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會被卷入是非當中。
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麽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第二天,諸位小姐少爺重新聚在廳堂裏,同時魯師與祝織也知道了,他們坐在首座上,看着底下一排小輩們,事情發生在魯家,卻牽連到祝家和顧家,這件事情已經越來越棘手。
顧金绫攜着自己兩個妹妹姍姍來遲,她羽扇遮面,只教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有一雙眼睛烏沉沉的,透着一絲狡黠。祝靜素看到她這個樣子,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今天的顧金绫跟昨天的她很不一樣。
就連顧寶绫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洋洋得意,站在姐姐身邊,躍躍欲試的樣子。只有顧銀绫依舊面色蒼白滿身嬌弱,一只手抓着繡帕,一只手搭在小侍女肩膀上,仿佛随時都會暈倒。
廳堂裏,放着一只渾身僵硬的鹦鹉屍體。
魯浣紗正憤慨地說着,“就連小綠都不放過,真是可惡!”小綠是這只鹦鹉的名字。她雙手握拳好像随時都要上前跟人拼命,只是苦于不知道應該揍誰。一邊的祝緞正坐在湖邊身邊,偷偷問她有沒有被吓到。這只鹦鹉是湖白拿過來的。
湖白穩穩地坐着,說道,“自然沒有。”
“你不怕?”祝緞見她柔柔弱弱的樣子很難想象她見到一只喉嚨被割破的鹦鹉依舊鎮靜的樣子。
湖白微微動了動,然後輕聲說道,“三少爺,寶绫小姐正在看你。”
祝緞轉頭,果然顧寶绫正一臉氣憤地看着他。他頓時無奈,不明白這個表妹為什麽要一直糾纏自己。他完全沒有将心比心地去想自己是為了什麽去糾纏湖白。
顧金绫彎下腰細細看了看死去的鹦鹉,然後曼聲說道,“我昨夜想了許久,終于想到一個辦法,只是不知道各位能不能配合?”她那副篤定的樣子讓大家都很好奇她準備用什麽方法,“金绫姐姐只管放手去查。”
顧金绫滿意地一笑,然後轉身對座上的魯師說道,“還請姑父姑母讓金绫去查出真相,還大家一個清白。”他們自然也是點頭答應的。
顧金绫的方法就是将當時在場的人一個個叫到屋子裏,一一審問。在此期間任何人都不可以互相讨論。祝靜素沒有出聲反對,雖然她覺得這個方法是最蠢笨的,除非顧金绫用上了刑罰。而魯浣紗轉頭詢問湖白,她也覺得這個方法沒有多大用處。
湖白搖搖頭,“妹妹,金绫小姐這樣做自有她的道理。”
她靜靜地坐在那裏,直到輪到她。
屋裏只有顧金绫和一個魯家侍女。顧金绫負責發問,而侍女負責記錄。倒是弄得煞有其事,仿佛進入了衙門。湖白坐在顧金绫對面。顧金绫隔着扇沿望着她,“湖白妹妹那晚是坐在哪個位置的?”
湖白指着畫紙上的一個位置,“我坐在浣紗妹妹旁邊,一直沒有換過位置。”
“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麽不尋常的事情?”顧金绫的下一個問題讓湖白啞然失笑,原來她的方法就是搜羅衆姐妹觀察的細節。湖白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她,“金绫小姐,你這樣問,又如何确定有沒有人在撒謊?”
顧金绫頓了一下,輕聲慢語道:“我自然想到這點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說法,綜合起來,或許一比較就會發現有人撒謊了,或者出現了矛盾的地方。”
“那樣,就太難了。能夠在大家眼皮底下毒殺綢兒,這個人至少不笨。”
顧金绫隐隐發怒,“你這是在質疑我的方法?那好,我問你,那只鹦鹉又是什麽情況,它原本在竹園裏呆得好好的,怎麽會出現在你房中,還被割破了喉嚨?”
“如果我說這是有人在栽贓陷害,你相信嗎?”湖白感覺到要引入正題了。
“為什麽要用殺掉鹦鹉來嫁禍給你?”
湖白道:“因為這只鹦鹉就呆在竹園裏,而它最大的特點就是學舌。”
顧金绫順着她的話問下去,“你是說這只鹦鹉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話?”
“正是,所以才會有人朝它下了毒手。”湖白擡眸看着她。
“但是現在鹦鹉已經死了,就算知道這個又怎樣。”顧金绫喃喃道。
湖白微嘆一聲,說道:“金绫小姐可會獨自對着一只鹦鹉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自然不會,”顧金绫說道,随即“啊”地一聲,她明白了,“看來兇手不止一個。”
湖白擡起手,她的手心裏握着一把刀片,刀片放在桌上刀鋒閃閃發亮,“這是卡在鹦鹉喉嚨裏的刀片。”
“這刀片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顧金绫還沒有從方才獲知的信息裏回過神,見湖白拿出刀片懵懵懂懂地問道。她忽然又頓住了,然後醒悟過來般說道,“你方才一直在牽引着我走,你……你想告訴我什麽?”
随即她轉頭對旁邊的侍女伸手,“将你方才記錄下來的拿過來。”那侍女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顧金绫将最後面一張撕了下來,“現在開始,我要你記你再記。”侍女唯唯諾諾地點頭。
“現在,湖白妹妹可以說了。”顧金绫轉過頭來時語氣又變得溫柔如水,慢條斯理。
湖白看着桌上的刀片,“這刀片是工匠削竹條用的,構造精巧獨特,魯家工匠工具從不外傳。”
“你是說,刀片是魯家獨有的?”
湖白點點頭。
顧金绫微微詫異,“聽說魯宅的工具都是有人在看管的,數目清清楚楚,誰拿去用了,即使是一把小小的起子都會登記在冊。就是怕有人偷拿出去賣給對手。你這樣說,豈不是意味着……”
“不,我只想說明一點,誰都有可能是兇手。”
顧金绫不解地看着她。
“鹦鹉是在昨夜剛剛死的,這說明兇手也是昨夜才發覺自己的話被鹦鹉聽到了。試想,他從哪裏可以這麽快拿到刀片?”湖白靜靜地說道,“只有在魯家工具房裏了。”
“那他是怎麽拿到的?”顧金绫滿滿的好奇。
湖白微微一笑,“這我就不知道了。”
接下來顧金绫問了湖白一些關于昨夜的事情,“你還記得綢兒面前擺的菜肴嗎?”
湖白凝眉想了想,“是春筍湯”
“那麽你記得我抽到的花簽是如何飲酒的?”
“抽得一支菊簽,自飲一杯。”
顧金绫又問了類似的問題,湖白一一回答。
她的記憶力讓顧金绫暗中吃驚。
一邊的侍女低頭記錄了下來。
湖白走出去了,顧金绫眨眨眼睛,自言自語着,“你不知道,我卻知道接下來我該問什麽了。”
那種勢在必得的得意又重新浮現在她的眼中。
廳堂裏,大家正靜悄悄地坐着,誰也沒有說話,因為按照規矩不能相互讨論。魯浣紗見湖白走出來,連忙迎上去,她剛想開口說什麽,湖白朝她擺擺手,“我們待會再說。”
現在她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坐着。
因為有些事情,她需要好好想想,對,一個人,靜靜地坐着,去想一些事……
下一個,是祝靜素。她站起來,一雙扁平的眼睛有意無意地略過湖白,然後移步來到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