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分別
簡以溪的賠罪聲隔着單薄的門板, 清晰入耳。
安沐疲憊地走到床邊坐下,晨起的陽光透窗散落,昨天中午拉開的窗簾, 一夜未歸,自然也一夜未拉。
她看了那直播回放,知道她打電話那會兒簡以溪正在直播,不方便接,毛毛則是怕露餡不敢接。
毛毛說, 之後她們有給她回過電話,回了好幾通都是關機。
她們那會兒也有點兒着急了,怕她真生氣了, 已經有了退意,可沒等她們走, 體委就帶人闖了進來。
之後手機不在她們手裏, 自然是怎麽打都打不通。
安沐其實明白, 簡以溪是她, 卻也不是她, 從她重生那一刻起, 簡以溪就成了獨立的人,跟她不再是同一條線, 她根本沒資格幹涉簡以溪。
她一遍又一遍地打電話,其實已經有些神經質了。
可當時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包括現在,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不敢想象失敗的後果。
她克制不住想沖出去揪着簡以溪狠狠打一頓讓她長長記性!
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難以自控的感覺了。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需要好好冷靜下來, 好好想一想重生以來發生的種種。
她和簡以溪的關系是不對等的,而且越來越朝着不對等的方向發展。
簡以溪害怕失去她這個所謂好友,甚至不惜和毛毛聯合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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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
簡以溪覺得她對她好, 感激她,什麽都願意聽她的,全身心地信任她,然而事實上呢?她對簡以溪真的好嗎?
她教導簡以溪,是希望簡以溪能快點成長,能好好保護養父母。
她關心簡以溪,是彌補上輩子沒能照顧好自己的遺憾。
她為簡以溪所作的一切,出發點都是自己,從來不是簡以溪本人。
她對簡以溪并不好,她甚至算不上她的朋友。
她對簡以溪更多的是管控欲,她希望簡以溪能朝着自己設想的方向發展,能快速的成長起來,能獨當一面。
可她卻忘了,簡以溪只有十六歲,她不能用二十八歲的标準要求她。
昨晚的事,簡以溪做得确實有欠考量,可追根究底,卻也是她教導的結果。
她迫切希望簡以溪成長,簡以溪被她影響,也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就像費盡心力考了一百分的孩子,希望得到老師的誇獎。
她作為老師,這時候應該誇獎簡以溪對的部分,再告誡簡以溪不對的部分,這才是正确的應對。
她什麽都清楚,卻做不到。
她這會兒根本沒辦法平靜地陳述自己的觀點,她現在出去,最大可能說出的會是:你有沒有腦子?!做這些之前有沒有想過後果?!
事實上,她說得會比這更嚴厲,也更難聽,甚至還可能會忍不住打她。
她有暴力傾向,通常是情緒激動時控制不住自己,雖然不是很嚴重,上輩子她有看過醫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這輩子還沒發作過,她不敢保證這會兒不會。
安沐躺下,蓋上被子,簡以溪的道歉聲帶着哽咽傳來,聽得她越發的心煩意亂。
她蒙上頭,阖上眼,努力放松呼吸,平緩着情緒。
她真的需要好好的理一理思緒,好好的。
現在已經不止是簡以溪的問題,她自己也出現了問題。
伴随着道歉聲,安沐不知不覺睡着了,再睜開眼,窗外已經擦了黑,路燈還沒亮,只有對樓遙遠的幾點家燈涼薄的光。
安沐恍惚地望了會兒窗,起身下了床。
開門出來,門口已經沒了人,她看了眼隔壁簡以溪的房門,緊閉着。
打着呵欠進了洗手間,不知是日夜颠倒的不适應,也或者是神經緊繃後的疲憊,睡了這麽久,她依然覺得很不舒服。
洗漱完出來,一擡頭,簡以溪的房門不知什麽時候打開了,簡以溪縮在房門後,馬尾松垮垮垂在腦後,一看就是睡前忘了摘發圈,碎發淩亂不堪,眼圈紅通通的,眼皮又腫又脹又難看,整個人就像是剛經歷過暴雨的馬路,從頭到腳一片狼藉。
簡以溪可憐兮兮看着她,想過來又不敢,她走哪兒她看哪兒。
安沐走到沙發邊坐下,摸出手機點外賣。
她和簡以溪口味基本一致,也不需要問簡以溪,直接點就行。
點好飯關了手機,她這才擡眸看向簡以溪。
“過來。”
簡以溪如蒙大赦,趕緊開門出來,小媳婦似的怯生生走到沙發邊,小心翼翼坐下。
“你知道自己錯哪了?”
“知道,我不該擅作主張,該提前跟你報備。”
安沐起身倒了杯水遞給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錯在,放棄了原則。”
簡以溪捧着水杯,擡眸望向她,腫眼泡看着又可氣又好笑。
“我?放棄原則?什麽原則?”
“安全第一的原則。”
簡以溪微微睜大眼,這才反應過來。
“我原本以為……”
“在你沒能力正确評估事态時,你首先要做好的就是最壞打算,不是想當然。”
被打斷的簡以溪默默垂下了頭。
安沐繼續道:“就算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吧?新聞裏多少狗血卻現實的事件?強奸,殺人,拐賣,偷器官……太多了,你首先應該想到的就是自己會不會遇到最可怕的這種。
沒有什麽是值得你冒這麽大險去做的。
不止是揭發簡以湖,其實所有事都是這樣。
也不是說你冒小一點的風險就可以,這個具體要參考你所得到的回報。
當承擔的風險和得到的回報嚴重不對等時,就完全沒有必要去承擔這個風險。
這就好比買了高風險的基金,卻只能得到餘e寶的收益,你自己說,值不值得?”
簡以溪咬唇低着頭,捧着水杯也不知道喝,嘴片幹得翹了皮。
安沐探手推了下她的水杯,她僵了下,慢慢喝了一口。
安沐又道:“總之,你記住一點,不管做任何事,首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其次才是你想達到的目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急功近利。”
簡以溪抿了抿濡濕的嘴唇,盯着那水杯,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聲音竟有些哽咽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說罷,她又喝了一口。
“我真的知道錯了安沐。”
安沐微嘆,探手揪開她亂七八糟的馬尾,長發散落肩頭,漆黑的一如窗外幽沉的夜,只是夜有霓虹點綴,她卻只有慘白的一張小臉。
“我點了板栗雞和魚香茄子,還有一份羅宋湯,應該很快就到了。”
只是普通的一句話,簡以溪剛剛離唇的水杯再度貼了回去,仰頭咕咚咚一口氣喝完,一個沒留神嗆得不住咳嗽。
安沐趕緊上手幫她拍背。
“你慢點兒,又沒人跟你搶。”
簡以溪咳着咳着,咳聲漸漸變了調,她身形越縮越小,攥着那空掉的水杯,抱着胳膊,淚珠雨滴般散落。
“對不起安沐……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
軟糯的啜泣聲,懇切的道歉,如綿綿細雨浸潤着安沐困頓的心。
或許是該緩一緩了。
簡以溪需要時間調整,她也需要。
安沐探手攬住簡以溪的窄瘦的肩摟進懷裏,下巴蹭了蹭她烏黑的發,美目半斂,聲音是難得的溫柔。
“幹嘛突然哭了?不會又想說什麽熱水的關心也是關心吧?”
懷裏柔軟的身形微僵了下。
安沐失笑。
“還真是?你也太好哄了。”
“哄我幹嘛?我做錯了事,該是我哄你才對。”
濃濃的鼻音傳進耳膜,許是在她懷裏徹底放松下來,竟帶上幾分不一樣的嬌媚,安沐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發出這樣的聲音,一瞬間竟有些迷蒙的不真實感。
“趕緊去洗漱,一會兒飯來了我可不等你。”
一頓飯下肚,簡以溪恢複了生龍活虎,就是腫眼泡還是腫着,剛好趁機又做了個直播,算是為昨晚的事件給大家一個交代。
直播非常成功,并不只是因為那腫眼泡一看就知道哭了很久,主要還是#簡以湖親妹首秀險遭輪奸#這個勁爆的新聞帶起的流量。
簡以湖的案子才剛判下來沒多久,這又出了這麽大的亂子,還是最奪人眼球的輪奸,可想而知,簡以溪的直播想不火都難。
簡以溪原本也沒想靠這個出名,也不在乎形象,就那麽随便罩了個外套就直播了,別說化妝了,腫眼泡還怕網友看不清,刻意往鏡頭怼了怼。
人家別的女主播都美顏瘦臉咔咔的開,還得畫個美美的妝,只有她……獨樹一幟。
平心而論,比起簡以湖每次精裝出鏡,她的顏值乍一看是比不上的,可看多了美顏濾鏡,再看她,這真實接地氣的清純學妹形象,反倒更讓人喜歡。
簡以溪首先感謝了幫她報警的網友,又感謝了所有關心她的人,把之後事情的發展簡單講述了一遍,對于被姐姐這麽對待的傷心,不用多說,腫眼泡代表了一切。
警方那邊也很快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和預料的超不多。
最初是體委主動聯系的簡以湖,表示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對她忠貞不渝。
簡以湖就趁勢讓體委監視簡以溪,伺機報仇。
那天考試完後,體委就跟在她們身後,聽到了她們說的網戀奔現,轉頭就把消息告訴了簡以湖。
之後就是簡以湖指使,體委先找了喜歡自己的王詩文,讓王詩文去聯絡毛毛,假借足療劵把簡以溪和毛毛诓到足療館。
體委選擇足療館,一是因為足療館老板膽小貪財好堵嘴,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體委不敢在自家ktv辦這事,怕家人發現阻攔。
體委找的那幾個混混,比體委大幾歲,平時經常混着一起玩兒,他們才是真的五毒俱全,一聽這事兒立馬答應幫忙,還覺得強女幹是最安全的,視頻一拍,再怎麽不甘願的也得服服帖帖,後續還能以此為要挾繼續享受。
誰也沒想到打從一開始就翻了車。
所有嫌犯已被抓捕歸案,除了體委和簡以湖因未成年可能輕判,其他幾人雖是未遂,卻不是主動未遂,又明确表明的輪奸意圖,比強奸未遂量刑肯定要重,有期徒刑是跑不了了。
眼看年關将至,年前是開不庭判不下來了,不過簡以湖也注定不可能在家過年了。
因為簡以湖,溫巧雲刻意找過簡以溪一次,打着親情牌,希望簡以溪出庭作證,就說一切只是個玩笑,這樣簡以湖就不用坐牢了。
簡以溪只回了她一句:“你不覺得你這要求本身就是個玩笑嗎?”
溫巧雲惱羞成怒,叫嚷着她不讓她過個安穩年,她也不會讓簡以溪好過。
簡以溪當場就報了警,雖然110那邊沒聽到溫巧雲的叫嚣,可起碼備了案了。
“如果我爸媽出了什麽事,最大嫌疑人就是你,這可是有報案記錄的,你可想清楚了再出手,別最後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到時候簡家可真就沒人了。”
眨眼就是領通知書的日子。
簡以溪考了全校第三,輕松進了精英一班,毛毛考了200多名,年級中等,普通班以後都不按成績排,開學再混合分班。
安沐考了第……
簡以溪微微睜大眼,轉眸看向人群中仰頭查看成績的安沐。
難得的晴天,冬陽高挂,風卻依然冷冽,安沐穿着單薄的制服,纖長的脖子仰着優雅的弧度,皎白如玉的下颌浮着幾縷微卷的長發,她擠在嘈雜的人群中,紅唇淺抿着,臉上神色淡淡,像是完全置身其外,不被任何打擾,孑然而立,安靜又恬淡。
安沐考了……52,雖然不錯,卻被踢出了一班,只能去二班。
簡以溪想安慰她兩句,話滾到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什麽,任何安慰在這時候都顯得蒼白無力。
簡以溪覺得自己很沒用,連個像樣點兒的安慰都不會,她還會幹點兒什麽?
安沐應聲望來,正對上她泛紅的眼眶,眸光微黯,探手拽着她出了人群。
“比我想象的好,我還以為連二班都進不去。”
“嗯,你确實很厲害,剛從國外過來就能考這麽好,下次肯定能進一班的!”
安沐勾了下唇,笑意淺淡的有些勉強。
“先回班吧,還要開班會發作業”
忙碌的一上午很快過去,兩人吃了飯才回家,簡以溪買的直達順義的火車,慢是慢了點兒,好歹不用倒車,安沐買的高鐵,直達北京。
安沐是傍晚六點的車,簡以溪是兩點,安沐送了簡以溪上出租,揮手告別。
簡以溪突然搖開車窗笑道:“下學期咱們買鍋吧!”
安沐怔了下,亂風拂過,吹亂她蜜茶色的長發,潔白的羽絨服在枯葉飛舞中,美得不染纖塵。
安沐沒有問她為什麽買鍋,只揚手拂開亂發,琥珀色的眸子帶着她看不懂的複雜,沖她擺了擺素白的手。
簡以溪莫名的心頭沉了下,她也說不清怎麽了,看着安沐的身影越來越遠,心也越來越沉。
只是回家過個寒假而已,她這是怎麽了?
她搖上車窗,摸出手機給安沐發過去條消息。
【孟希筆談: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麽買鍋嗎?】
【煙雨舟:煮方便面更方便?】
【孟希筆談:方便面不就是泡面嗎?泡面泡面,當然是用來泡的,煮什麽煮?我是想回家跟我媽學學做飯,回頭做給你吃~】
【煙雨舟:還是別了,有那時間多刷會兒題不香嗎?】
【孟希筆談:不香,還是飯香。】
【孟希筆談:就這麽說定了!等着廚神歸來吧!】
安沐回了她一個拍桌笑的表情。
為什麽沒有回“好”?
明明只是芝麻綠豆都算不上的小事,簡以溪卻莫名的在意。
她想再重複一遍,讓安沐回個“好”,或是“等你”,卻又覺得自己太矯情了,安沐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可她被踢出一班肯定是不開心的,沒心情開玩笑也是常理之中,是她太神經大條了。
收了手機,回頭又張望了一眼那早已不見安沐影子的馬路,想象着下學期再來,自己刷拉拉做一桌子好菜,安沐驚詫又高興的模樣,忍不住笑逐顏開。
安沐目送簡以溪的出租車離開,摸出手機撥給了小姑姑。
“小姑姑,你上次說的那個附中,現在能安排嗎?”
小姑姑笑道:“你終于想開了?我下午就讓你姑父幫你辦去,你學校那邊也得說一聲,還得轉學籍。”
“學校這邊我已經說過了。”
“那行,你先回來吧。”
安沐收了手機,邁步回了公寓,門窗水電通通檢查了一遍,清空了冰箱,關了電閘水閘燃氣閥,這才倒了杯熱水,暖暖地靠在了陽臺。
簡家這邊已經沒什麽好擔心的,找兩個人盯着點兒就行。
簡以溪需要時間慢慢成長。
她也需要時間穩固自己的神經質和暴力傾向。
尤其是……
她需要糾正她們之間越來越不對等的關系,簡以溪不用覺得她是恩人,她也不能再把簡以溪當做彌補遺憾的工具。
同時,這也算是給簡以溪上的……青春期的最後一堂課。
——沒有誰會永遠陪在誰身邊,能依靠的,始終只有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新早吧?
因為白天有事,熬夜到快四點才寫完
神奇的是,我半夜居然不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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