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晚歸
簡以溪一大早就走了, 安沐覺淺,稍微一點動靜就會驚醒,之後好久都睡不着。
簡以溪已經算是相當輕手輕腳了, 可她還是驚醒了,像以往那樣,又是滿頭的冷汗。
原以為換了具身體,這些毛病會好轉,實際上, 除了身體上器質性的健康,精神上還是老樣子。
這公寓選得也不好,隔音效果太差, 她上輩子最後買的那套別墅,大而空曠, 最大的好處就是安靜, 不用擔心一點兒風吹草動就驚醒。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學校附近本來就沒幾套房源, 時間又緊迫, 能選到這套差不多的已經很好了。
簡以溪走了好一會兒, 安沐才迷迷糊糊睡着,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她恍惚着看了眼手機,居然快十一點了, 難怪有點餓。
偷得浮生半日閑。
太久沒有過的體驗。
安沐又躺了片刻才起來,洗漱完推開陽臺門, 陽臺灑滿陽光,要不是窗上還結着霜花,簡直像是春暖花開。
安沐試着拉了拉窗, 還是拉不開,室內外溫差太大,窗戶凍上了,曬了一上午太陽都沒能化開,等晚上再凍凍,只會凍得更結實。
安沐先澆了熱水在窗縫,又找來螺絲刀,這還是搬家時新買的,螺竿銀亮嶄新。
螺絲刀插|進窗縫,上下不停移動,用力往外別,試了幾次終于聽到咔啷一聲輕響,再探手拉窗,嘩啦啦,拉開了,寒氣順着窗縫撲面而來。
安沐不由打了個寒戰,穿堂風拂亂了她不绾不束的長發,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灰藍的天,冬陽高挂,直視都不覺得刺眼,空氣冷冽地深吸一口整個肺都像是凍麻了似的。
安沐深吸幾口新鮮空氣,悶燥感瞬間散了個幹淨。
她晾着窗,收拾了水跡螺絲刀,泡了桶藤椒牛肉面,端着擱在窗臺,迎着冷風小口的吃,濃白的霧氣随着穿堂風淩亂着,撲在臉上忽冷忽熱。
手機突然響了下,安沐拿起看了眼,是簡以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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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希筆談:我們在吃好吃的~】
後面跟着一張美食照,看上去是在照着桌上的披薩蘑菇湯,實際卻刻意把對面男生亞麻色打底衫照了進來。
安沐微抿了抿唇,指尖輕點拍了自己的泡面照發過去。
【煙雨舟:這個仇我記下了.jpg】
【孟希筆談:好慘~怎麽吃泡面?同情你一秒~表面哭背後笑.jpg】
【煙雨舟:別忘了昨晚說的,天黑之前回來。】
【孟希筆談:嗯嗯~知道啦~我盡量!】
【煙雨舟:昨晚說得好好的,怎麽又成盡量了?】
【孟希筆談:好好,我知道啦~】
安沐又往上翻了翻,翻到簡以溪發來的那張美食照,對面男生只拍到胸口,實在看不出是誰。
其實看不看得到都無所謂,稍微想一下也知道這人肯定跟毛毛脫不了幹系,很可能就是毛毛那個親哥,或者毛毛的初中同學之類的。
這兩個丫頭,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自己漏洞百出,只要稍微留心就能發現端倪,除非她壓根就沒懷疑。
可她又怎麽可能不懷疑?
十六歲的她還在順義時,智能機都沒有,電腦也是偶爾上,根本沒機會網戀。
被簡家找回去之後,又接二連三出來那麽多事,更沒有心思網戀。
這輩子雖說少了不少事,可也沒消停過,先是偷拍,又是論壇,再是直播事件,陸悅欣她們也鬧了很久,還有之後的遷戶口,搬新家,齊利冉的案子,趙旭東的案子,包括學校廢除老分班制,都鬧得沸沸揚揚,也都和簡以溪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再加上,簡以溪本身還要上學,時間上不允許,簡以溪對她一向也是知無不言,真加了什麽有趣的人,早就該說了,而不是剛好趕在懷疑她喜歡她的當口突然提出來。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安沐了解自己,自己還是比較乖巧保守的,不可能随随便便網戀,更不可能才認識沒多久就輕易奔現。
綜上,這就是個騙局。
至于設置這個騙局的目的,之前她已經猜到了,只是有點不敢相信,畢竟實在是有點……幼稚又好笑。
直到這一刻看到這故意秀出來的照片,她才算是徹底确信了,簡以溪就是怕她喜歡她,想讓她徹底死心。
看着簡以溪,就像是看着幼稚的熊孩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卻也能理解,畢竟簡以溪就是曾經的自己,因為太過重視她這個朋友,所以才會做出這麽幼稚的事。
這麽想來,簡以溪又不像是熊孩子了,倒像是情窦初開的少女,只不過,少女是為暗戀的少年忐忑不安,簡以溪卻是為了她這個朋友患得患失疑神疑鬼。
既然她這麽不放心,那就随她折騰好了,反正也考完試了,就等是放松心情,只要按時回家,別讓那件事發生就行。
想起那件事,安沐眸光微沉,又吃了兩口泡面,端着回了屋。
面是吃不下了,濾掉湯汁,剩下的丢進垃圾桶,洗漱完窩進沙發,難得放松刷一會兒劇,卻怎麽也看不進去,思緒不由自主飄回了過去。
那是……年後的事,雖然記不清具體時間,可确定不是現在。
她記得那天發生了很多事,因為受了太大的打擊,幾乎都記不清楚了,只記得事發當時的情形。
那晚好像是……簡向偉帶着客戶女票女昌,沒帶現金,手機不知道怎麽摔壞了,也不能手機支付,他不敢給溫巧雲聯系,就讓她給他送錢。
她那時也沒什麽錢,只有養父給她的那一萬塊在銀行卡裏,簡向偉就讓她把銀行卡送去。
地點是在……金紡路,是濰城本地人都知道的出了名的紅燈區,她當時一無所知,報給司機說是去金紡路的時候,只覺得司機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卻完全沒明白那內涵。
金紡路說是路,其實就是條不寬的死胡同,從胡同口到盡頭有挺長一段距離,因為路窄不好調頭,很少有車往裏開,出租車就沒進去,在胡同口把她放下了。
她站在胡同口,看着幽長的小路,兩側燈紅酒綠,美發店、旅館、錄像廳、臺球室……遠處好像還有家ktv,路上人煙稀少,偶爾有男人醉醺醺走過,間或一兩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靠着男人嬌笑着出來。
她本能的有些怕,給簡向偉打電話讓他來拿卡,簡向偉罵了她兩句,讓她等着。
她就站在胡同口等着,沒等來簡向偉,卻等來了幾個二十出頭的小混混。
平時見到這樣的人,她都會避開,何況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
她刻意往電線杆後縮了縮,盡量不引起他們的注意,卻還是被發現了。
眼看着他們吹着口哨過來,她趕緊又翻出了簡向偉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很多聲都沒人接,那幾個小混混也走了過來圍住了她。
她再想挂電話撥110已經晚了,手機被抽走,有人笑着問她多少錢,她說她在等爸爸,還特別撒謊說自己是初中生,還不滿十四歲。
他們卻全然不在意,還譏笑道:“等你爸?我們不就是你爸?來,喊聲爸聽聽!”
再之後就是一片混亂,她被拖進了最近的一家旅館,老板好像說了句,別惹事,誰答了句,放心吧,又扔給老板幾百塊,她就被拖上了樓。
她哭着求他們放過她,換來的只有獰笑,混亂中,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摸到了窗臺,怎麽跳下去的。
幸好是三樓,她沒摔死也沒摔斷腿,只是摔得半天爬不起來。
幾人罵罵咧咧下來,拖着她還要往樓上拖,她掙紮着看到了胡同口的簡向偉,拼命地喊“爸”。
簡向偉聽到了,遲疑着過來,一看他們幾個是金紡路出了名的混不吝,沒敢上前,遠遠站着讓他們放人,還說只要放了人,他保證不報警。
他們聽了非但不怕,還起哄讓簡向偉報警。
“半夜來這兒,你也沒幹好事兒吧兄弟?有種你就報警!要喝茶咱一塊兒喝去!”
之後的記憶越來越亂,她只記得自己摔得渾身都疼,被拖拽到絕望,簡向偉蹙眉望向她的臉,陌生的就像從沒見過,最後到底誰報得警她不清楚,總歸不是簡向偉。
警車來了,救護車卻沒來,沒一個人想起送她去醫院。
他們在警察面前争論不休,那幾個人說她是站街女,自己頂多就是女票客,還沒女票成;簡向偉怕自己女票女昌的事暴露,不肯承認送錢的事,反倒說是出來找夜不歸宿的她。
所有人都被帶去了警局,簡向偉罰了錢,還判了十五天拘留,那幾個人也一樣。
簡向偉沒有告那幾人,他選擇了息事寧人,這也是溫巧雲的意思,他們不願意招惹這些無賴,說他們都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真惹惱了他們就是無窮盡的麻煩。
因為這事,溫巧雲跟簡向偉鬧了離婚。
簡向偉當然不肯,這邊安撫着溫巧雲,那邊把怨氣都發洩在她身上,罵她蠢,一點兒小事都辦不好,害得他丢人也就算了,客戶那邊也黃了。
溫巧雲也不是真的想離婚,就是氣不過,簡向偉再怎麽安撫她心裏也有刺,那刺刺得她難受,她就越發看她不順眼,罵她活該,深更半夜往那種地方跑,被人拽了怨誰?
她摔得渾身疼,卻連一句都不敢抱怨,第二天還得去上學,強撐了幾天實在撐不住了,才請假去醫院挂了點滴。
一個人躺在醫院,看着那麽長的針刺進血管,她突然就……就很難受,沒忍住給養父母打去了電話,哭得稀裏嘩啦。
養父母丢下正幹的活兒趕了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接回了順義。
也就是從這事起,養父母想盡辦法想讓她轉學回來,想要回她的撫養權,可他們越是要,溫巧雲就越是攥得緊,像是她就是她的私有物,她怎麽折騰甚至扔掉都行,別人想要卻不可以。
養父愁得半夜睡不着,躺在床上跟養母商量賣房搬家,想帶着她們娘倆搬到沒人認識的地方。
養父已經五十多歲,又是傳統老思想,講究的就是落葉歸根,不到萬不得已,怎麽舍得背井離鄉?
她只要再熬一年多就成年了,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實在不值得他們為她做出這麽大的犧牲。
她最終還是回了簡家。
手機提示音突然響起,安沐眼皮輕跳,還沒睜眼,冷汗已鋪滿額角,靜靜地平複了片刻,擡手蹭掉額汗。
這麽多年來,她勉強習慣了手機鬧鈴,卻還是不習慣其他聲音,平時睡前都會關機,哪兒知道今天刷着劇就睡着了。
客廳裏昏暗一片,窗外萬家燈火,安沐蹙眉看了眼手機。
還好,雖然天黑了,可才六點多,還不算太晚。
她點開簡以溪剛剛發來的信息。
【孟希筆談:我稍微晚會兒回去。】
【煙雨舟:大概幾點?】
【孟希筆談:盡量九點前。】
【煙雨舟:把盡量兩個字去掉。】
【孟希筆談:QAQ】
【孟希筆談:九點一定回!】
【煙雨舟:不回來我才打你。】
起來開了燈,中午沒吃幾口,這會兒是真覺得餓了,她和簡以溪都不會做飯,家裏除了泡面就是餅幹,想想都不想吃。
翻開外賣app,看了一圈,明明很餓,卻看什麽都沒食欲,随便點了個香辣鍋,味道濃烈一點兒,感覺更容易下咽。
外賣送來已經是七點了,吃着外賣,接着睡着之前的劇情繼續看,手機電量不足,還得插着電源。
一個人的時間,總覺得格外緩慢,一個人吃飯,也覺得沒什麽滋味。
明明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怎麽就跟簡以溪住了一個學期,倒矯情起來了?
安沐笑着搖了搖頭,後悔沒順便點一瓶可樂,吃得滿嘴麻辣,只想喝一口壓一壓。
吃完收拾幹淨,提前刷幹淨牙,嘴裏的麻辣被淡淡的薄荷牙膏取代,八點了。
再一個小時簡以溪就該回來了。
安沐點開手機,翻了翻基金,漲勢不錯,暫時不用管,再翻翻股票,最近行情不好,還是再等等。
轉了圈財經新聞,一看時間,九點十分了。
點出v信。
【煙雨舟:想挨打?】
過了好一會兒簡以溪才回過來。
【孟希筆談:等會兒跟你說。】
昨晚說好的天黑前回來,她擅自改成九點,現在還要再等會兒?
【煙雨舟:你在哪兒?】
半天沒有回應。
安沐翻出號碼撥了過去,鈴聲響了很久,沒人接。
挂了再撥。
還是沒人接。
機械的女聲不斷重複着sorry,電話自動挂斷,屏幕黑了,屏幕映着一角紅唇,紅得冷寂,安靜的客廳靜聞落針。
安沐沉默了片刻,按開手機,翻出毛毛的號撥了過去。
鈴聲響了很久才接起來,毛毛的聲音壓得極低,用完全沒有開嗓的氣音快速道:“我這會兒正忙,有事趕緊說。”
“簡以溪的手機怎麽打不通?”
“可能她……正忙?”
不是說“讓我打打看”,而是直接推測“她正忙”……
安沐面無表情勾了下唇。
“我……在街上。”
“定位發給我。”
“啊?幹嘛?”
“昨天不是說想去夜色聽駐唱嗎?我這會兒閑着也是閑着,你發下定位,要是離我不遠,我就去找你。”
“遠!我這會兒離你家遠着呢!”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瞞着我?”
“沒啊,絕對沒有!”
“那讓你發個定位怎麽推三阻四的?”
“不是,我給你發還不行嗎?”
毛毛委屈巴巴挂了電話,定位很快就發了過來。
安沐按了按額角,她知道自己其實并沒有立場限制簡以溪,她也知道那事很大可能是意外,如果不是後來體委說了那樣一番話,她根本就不會懷疑簡以湖,而且那事是年後才發生的,大概率不會提前到現在。
可不确認一下簡以溪的位置,她總有些不放心。
只要看一眼定位就好,沒必要非逼着自己不安心還要假裝安心。
點開毛毛發來的定位圖,屏幕飛速加載,很快停止下來。
小釘子釘在了……
金紡路?!
安沐微微睜大眼,又放大仔細看了看,确實是金紡路,并且還是在金紡路中段。
簡以溪不知道金紡路意味着什麽,毛毛作為濰城本地人,不可能沒聽說過,她怎麽會帶着簡以溪去那種地方?
安沐翻出毛毛的號再度撥了過去。
沒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