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試探
養父母沒有生育能力, 具體誰的問題,安沐也不清楚,安沐只知道他們感情很好, 從來沒有因為這個争吵過,也或者争吵過,只是那時候還沒有她。
養父母撿到三歲的她時,已經四十出頭,比起二三十歲甚至十幾歲生子的, 更知道心疼孩子。
他們從小就很疼她,完全感受不到丁點重男輕女的影子。
大城市或許不明顯,小縣城尤其是農村, 女孩子獨生的情況非常稀少,女孩子不會做飯的就更是難得一見了。
偏簡以溪是其中之一。
簡以溪不會做飯, 加上竈火也滅了, 還得去鄰家借火, 簡以溪根本就沒考慮做飯這事, 七點鐘才跟着鬧鐘起床。
兩人洗漱出來, 吃了早點, 這才去了醫院。
養母已經伺候着養父吃過了,等着護士紮上液體, 養母叮囑了幾句,回家收拾東西, 準備給她倆去濰城過戶。
養母前腳走,後腳簡以溪小舅舅的電話就過來了, 說是得到十點來鐘才能到,讓他別着急。
簡以溪見養父挂了電話,才問:“我媽喊了幺舅過來幫忙?”
養父點了下頭, “這會兒地裏也沒活兒,不礙事。”
養母老家是附近村裏的,不太遠。
養父母都是不愛麻煩別人的人,哪怕是自己親弟弟,能開這口讓人過來陪床,真是拉了老臉了。
說到底,還是擔心簡以溪。
安沐微垂眼簾,安靜地坐在高凳上,看簡以溪隔着秋褲給她爸按摩一直吊着的左腿。
打着石膏的小腿當然是不能碰的,石膏外的部分抻得難受,按摩按摩能舒服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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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父吆喝着不用了,你坐着歇會兒,簡以溪也不停,眼眸黑亮,還紮着架勢,撸着袖子給她爸按。
安沐抿了抿唇,剛想接着昨天的話頭,給養父寬寬心,簡以溪那邊趕在她前面開了口。
“爸,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敢看恐怖片嗎?”
“你膽兒小呗。”
“對,沒錯,我是膽兒小,不過不是遺傳,你看簡家哪個膽兒小?一個個辦得那事,他們倒是不怕坐牢,要是擱咱們家,估計得自己都把自己下的整晚整晚睡不着覺。
可要不是遺傳,我怎麽這麽膽兒小?一個人的性格發展,先天因素雖然重要,後天影響也很重要,我不是先天膽小,那就是後天影響的。
我原先還懷疑我是被誰影響的,現在破案了,就是你啊我的爸。”
養父被她這一通分析給逗樂了。
“我?咱們全家就數我膽兒大,你說你媽還差不多。”
簡以溪瞄了養父一眼,“你膽兒大?那你說說你這腿怎麽回事?簡以湖随便兩句話就把你吓得從二樓半掉下來?這幸好下面還有個雨搭攔了下,不然什麽後果你想過嗎?”
一語戳中要害,養父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一句。
“你這死丫頭,還敢笑話你爹!”
“我那兒敢呀。”
簡以溪一邊按摩一邊道:“我就是跟你分析這事兒,簡以湖那麽害我,肯定是巴不得我慘的,她哪兒可能那麽好心跟你報信兒?她這是巴不得咱們家趕緊跟安沐反目成仇,這樣我就沒靠山了,她想治我還不容易?”
這些養父其實也有想到,只是還是不放心,畢竟事關寶貝女兒,他們除了自己誰也不信。
簡以溪又道:“咱就退一萬步說,安沐害我能得什麽好處?公司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唯一有的繼承權也是在公司屬于簡家的情況下才可能有,我坐不坐牢都影響不了公司交易,不可能因為我她就沒辦法收購公司。”
養父垂眸不語,松弛的眼皮遮擋了眸底所有的情緒。
簡以溪停下按摩,随身坐在床邊,看着她爸,聲音平安無波,卻有着平時少有的穿透力。
“爸,我跟你們說的安沐幫我的那些,都只是皮毛,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慘,如果安沐真想除掉我,根本不用幫我,她只要躲在幕後,就能把我們全家一網打盡。
那句老話怎麽說來着……
狗咬狗?
如果我在安沐眼裏真的和簡家人一樣,那我也是狗,看我們簡家人狗咬狗不是挺好的嗎?她根本沒有必要管我的。
簡家越亂,她收購公司阻力就會越小。
當然,一切的前提是,她真的看中了簡家那小破公司。
我其實有專門查過,像簡家這樣的商務服務公司數不勝數,它之所以能在濰城有一席之地,主要是濰城産業園項目被它抓到了手,抛開産業園,它接的都是小項目。
換句話說,離開濰城,它什麽都不是。
沒有實體也沒有創新的公司,如果資金再不夠,是很難有大發展的。
爸你想想,這樣一個地域性很強的公司,安沐要來有什麽用?難道還真打算死守在濰城?
想有大發展,那還是得去北上廣,哪怕眼下不如簡家,好歹未來可期。”
這些其實都是這段日子以來,安沐有意無意教給簡以溪的,沒想到簡以溪不僅記住了,還把她說的改成是自己查到的,增加了可信度。
簡以溪一席話,省了安沐的麻煩,養父沉默了。
“爸擔心的無非就是那房子,我也贊成趕緊過戶還給安沐,畢竟不是我的東西,我拿着燙手。
不過這并不意味着我懷疑安沐,安沐信任我,所以才加了我的名字,我又怎麽可能懷疑安沐?
爸不信任安沐,我理解,安沐也理解,畢竟和安沐相處的是我,你們不了解她。
其實安沐……”
安沐接話道:“其實我幫簡以溪是出于愧疚,也有點兒私心。”
簡以溪詫異地回頭看向她。
安沐摸出手機,調出了手機短信,曾經給溫巧雲看的那個信息框,如今已經刷過去了好多條,餘額不減反增,安沐憑借記憶投資的一條短線股剛剛抛售,賺了不少。
連溫巧雲都能震懾的金額,養父可想而知,真的是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長一串數字。
“我給叔看這個,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說,那套房子對我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就相當于你們的一百塊。
我用一百塊換來簡以溪這麽好的朋友,又能陪我,又能給我講題,怎麽算都是我賺了。
何況,連這一百塊我都不用花,房子簡以溪根本就不要,我只需要出十塊錢的過戶費就夠了。”
簡以溪了解自己親爹,安沐也了解,兩個了解的人東一句西一句,養父很快敗下陣來,對安沐更多了幾分愧疚和信任,過戶費無論如何也要自己出。
安沐也沒再堅持,與其勸養父不出過戶費,不如從簡以溪這邊下手,畢竟馬上該交學費了,學費可不低。
幾人等來小舅舅,跟着養母一塊兒回了濰城,在安沐新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房管所,一上午辦完了過戶手續。
養父母的心這下是真落到了肚子裏,眼瞅着安沐光明磊落,也知道是真誤會了她,堅持給她留了兩千塊錢算是這幾個月的房租。
安沐沒嫌少也沒說多,她給她就收下,不為別的,只為讓他們的愧疚少一點。
養父母的性子她了解,不能欠着別人,不然覺都睡不好。
吃了午飯養母就坐不住走了,趕着回家照顧養父去,還不準她們送,讓她們趕緊上學去。
簡以溪一路給她爸打着電話,唠唠叨叨還是老一套,讓他們以後再也別接濰城號,除了她倆的,萬一不小心接了,天塌地陷的事也別信,有什麽先問過她,她也不小了,能不能給她點信任?
挂了電話,換安沐唠叨簡以溪,也是老一套,不要單獨去任何地方,尤其是晚上,哪怕只是去樓後倒垃圾,也別一個人。
簡以溪聽得直抿嘴笑,嘴角那獨獨的小梨渦像是在嘲笑她的小題大做似的。
安沐點了她腦袋一下。
“我很認真的,你也給我認真點兒。”
簡以溪揉了揉被她點過的額角,點頭再點頭。
“知道!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嘛,再說簡以湖這麽不消停,誰知道她還會幹出什麽,我肯定會小心的。而且……”
簡以溪頓了下,臉上笑意緩緩散去。
“而且她這麽害我爸,我還沒找她算賬呢。”
這倒是出乎了安沐的意料。
“哦?你打算怎麽算賬?”
“如果她覺得管制不夠過瘾的話,我不介意助她一臂之力,讓她拘役。”
簡以溪轉頭沖她微微一笑,午後陽光落在她白皙的小臉,卷翹的長睫暈着微芒,柔亮的眸子仿佛晨起的清泉,清透的一望到底。
這樣單純美好的一張臉,哪怕說出可怕的話,也只會讓人覺得是玩笑。
可安沐知道,她是認真的。
這些日子,安沐所有的計劃都是在簡以溪眼皮子底下進行的,這已經不是無意的熏陶,這是刻意的教導,現在教導終于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了嗎?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這件事你別插手,尤其尤其記住,不要用暴力解決問題。”
“暴力?”
簡以溪點了點自己的臉,小梨渦盛着陽光,連笑容都帶上暖意。
“打臉手疼,還記得吧?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事,咱們才不要做。”
安沐這才想起那天在樓洞裏簡以溪撒嬌說手疼的事。
安沐難得心情好,故意逗她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這次我會拎棍子去。”
簡以溪一下子就笑不出來了。
“不行!”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
“但是能讓我爽。”
“那也不行!”
“容易惹禍上身,萬一坐牢怎麽辦?”
“可是有時候,你不打疼他,他根本記不住。”
簡以溪是真急了,拽着她的制服袖子,眼圈都是紅的,像是她欺負了她,眼看都要欺負哭了似的。
“好了,逗你玩呢,這事我不插手,趕緊回班吧。”
簡以溪這才哼了一聲,随便蹭了下眼角,頭也不回硬梆梆走了。
安沐無奈搖頭。
——真是小孩子,這點兒玩笑都生氣。
簡以溪還真是生氣了,一路氣呼呼回了班,深深覺得自己被安沐糊弄了。
說什麽逗她玩?這句話本身才是逗她玩!
別以為她聽不出來,安沐就是敷衍她,安沐還是想打架。
看不順眼揍一頓确實很爽,可那只是一時的爽,真出了問題坐牢了,找誰哭去?安沐怎麽就不明白呢?
簡以溪正心情惡劣,謝毛毛湊了過來。
“诶嘿嘿~”
欠揍的小新笑還不算什麽,關鍵下面的話根本就是往槍口撞。
“我就說安沐暗戀你吧?~怎麽樣?~你前腳走,她後腳就罷考追上你,感動不感動?還不趕緊躺平了随~她~來~”
簡以溪緩緩轉眸看向毛毛,柔黑的眸子還是那麽清透漂亮,可那眼神實在……實在……
謝毛毛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你,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簡以溪笑,笑得格外的好看。
“毛毛,能跟我換下位置嗎?”
雖然心裏毛毛的,可毛毛還是遲疑着站了起來。
“怎麽了?幹嘛突然想換位置?”
“就換一會兒。”
說着話,兩人已經換好,簡以溪坐到了外側,毛毛換到了裏側靠牆。
簡以溪微笑轉頭看着毛毛。
“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毛毛靠牆舒坦地扭了扭小腰。
“你說安沐什麽?”
“哦~”毛毛淺淡的細眉聳了聳,笑容立馬猥瑣,“現在你信我了吧?安沐這要還不是暗戀,那我的名兒就倒着寫!”
“倒着寫還是毛毛。”
“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跟你說,安沐她……噗哈哈哈哈!你!哈哈!!你幹嘛?!哈!噗!別鬧!簡以溪!哈哈哈!別!夠了!”
簡以溪突然扭身,按着毛毛就是一陣撓!
毛毛被擠在前後桌和牆之間,躲沒處躲,藏沒處藏,偏她還是微胖界的小标兵,全身都是癢癢肉,簡以溪這一伸手,她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偏凳子還卡住了,翻都翻不倒。
“饒命啊~!!我錯了!哈呵呵!我錯……姐!我喊你姐還不行嗎?!我錯了!饒了我吧!”
實際簡以溪也沒有特別誇張地撓她,是她自己控制不住笑,簡以溪都收了手了,她還笑不停。
“你哪兒錯了?”
“我哪兒都錯了。”
“說具體點兒。”
“就具體的那個地方錯了。”
“看來你還沒享受夠~”
簡以溪微笑,笑得瘆人,兩手淩空撓了撓,照着毛毛又要伸過來。
毛毛再傻也知道簡以溪在鬧什麽,趕緊沁着笑淚喊道:“我錯了!我再也不開你跟安沐玩笑了!”
——這還差不多。
這麽一鬧騰,簡以溪的壞情緒也就散的差不多了,兩人各歸各位,撿起折騰到地上的書本筆袋,又領了前後桌兩句調侃,這才安生下來。
安生不到五秒。
謝毛毛湊到她耳朵邊,難得認真說了一番。
“雖然我屈服在你的淫威下,不得已說了違心的話,不過安沐對你可真不是一般好,你還是好好想想吧,這種事不是逃避能解決的,你要也喜歡她,皆大歡喜,要不是,那就得盡早采取措施,別等将來朋友都沒得做就晚了。”
簡以溪歪頭輕撞了下毛毛的腦袋,并沒有看她,拿着橡皮擦着書角一點髒。
“你還好意思說,都是因為你,我丢了大臉了。”
簡以溪把自作多情那事跟毛毛複述了一遍,明明已經過去兩天了,舊事重提還是窘得她耳朵尖泛紅。
毛毛聽罷摸了摸下巴,剛想說什麽,上課鈴響了。
毛毛是憋不住的人,老師在上面講,她攤開練習本在下面寫,寫完了悄悄傳到簡以溪桌上。
【你傻啊簡以溪,哪有你這麽直白的?
換成是你暗戀的人突然跑出來說:你別喜歡我,我跟你不可能,我們做朋友吧!
你會怎麽辦?
摸摸你的良心認真想想,你是會承認你暗戀她嗎?那以後見面多尴尬?正常人都會否認的好吧?
除非真的是朋友都不想做了,或者真想來個強制play。】
簡以溪看完,面無表情唰唰唰幾字回了過去。
【安沐有喜歡的人。】
【誰?】
不等簡以溪回,毛毛又把本子扯了回去。
【還是我想來猜猜吧。
我猜這個人肯定不是國內的,而且安沐也沒具體告訴你是誰,并且你問多了她就會敷衍你說別問了。
也可能安沐會說,這個人是有婦之夫,或者別的什麽不能跟她在一起的人物,不然她沒法解釋怎麽丢下這個人回國。
總之,這個人就是個未解之謎,你再怎麽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的。
至于為什麽……
嘿嘿。
當然是因為他就是個擋箭牌,根本不存在的人物!
補充一下,如果你逼問的太狠,安沐也可能随便找個照片敷衍你,說這個人就是巴拉巴拉的,既然是臨時找來冒充的,肯定漏洞百出,你仔細關注下蛛絲馬跡,絕對能看出端倪。
總之這個事兒你上點兒心,萬一安沐真喜歡你,盡早讓她死心才是友誼天長地久的保證。】
毛毛說完想說的,她爽了,心無雜念開始聽課,簡以溪卻亂了。
毛毛不分析還好,她壓根就沒深想,對安沐,她全心的信任,安沐說有喜歡的人,不是她,她就相信。
考試将近,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幾節課就過去了,安沐收拾好晚上要看的書,斜背着書包出了教室,安沐已經等在了樓梯口。
毛毛要去車棚推車,先一步走了。
簡以溪挽着她的胳膊,一路低着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安沐歪頭睨了她一眼。
“沒事怎麽沒精打采的?”
簡以溪擡眸睨了她一眼,神色複雜,很快又低下了頭。
“我……我有點自我厭惡。”
“好好的怎麽就自我厭惡了?”
簡以溪又擡頭睨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我不敢說。”
安沐突然有種……她就是故意在引誘自己主動開口的錯覺。
不,也許不是錯覺。
如果不是錯覺,那就是她的教導初見成效,小姑娘長心眼兒了,說話知道繞彎兒了。
安沐假裝沒看出來,順着道:“在我這兒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那,那我要說了你別生氣。”
“好,不生氣。”
“我……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不該多想才對,可你有喜歡的人卻不告訴我,總讓我有種……你其實沒把我當好友的錯覺,你看我什麽事都跟你說了,自作多情這種都敢,你卻總瞞着我……”
——原來還在懷疑她。
安沐微微笑道:“我沒瞞你,只是覺得沒必要刻意說出來。”
“我知道,可我……我就是心裏難受,我希望咱們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你可以把我當垃圾桶,不方便對別人發洩的負面情緒,可以随便沖我來。”
“可我現在真沒什麽負面情緒。”
“那……那你為什麽……為什麽……”
簡以溪“為什麽”了半天也沒說出後半句“為什麽不能跟我說說你喜歡的那個人”。
——雖然很想确認一下安沐到底有沒有說謊,可萬一……萬一那個人真的存在,安沐本來已經不傷心了,她一再提起,再惹得安沐揭開瘡疤傷了心,那可怎麽辦?
正糾結着,耳旁傳來一陣車鈴響,毛毛騎着自行車過來了。
“你倆走得可真慢,我車都騎過來了,欸?簡以溪你怎麽了?怎麽一臉的苦大仇深?”
“胡說什麽呢你?”
毛毛有一下沒一下地蹬着車,跟着她倆慢慢走,瞟了一眼簡以溪,又睨了眼安沐,突然低聲問道:“安沐,你是不是喜歡簡以溪?”
簡以溪一口老血差點沒噴毛毛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