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決裂 (1)
別墅區和福盛花園只隔了一條街, 自行車三分鐘,開車五分鐘,就是那種取車等紅燈還不如自行車快的超短距離。
安沐剛洗好澡出來, 正擦着頭發,溫巧雲就來了。
明明有門鈴,溫巧雲不知是沒看見還是故意的,咚咚咚拍得整個樓道跟打雷似的。
簡以溪怕打擾到鄰居,趕緊開了門。
一個“媽”字沒落音, 溫巧雲看也不看她,推開她就邁進了客廳,光可鑒人的地磚映着她倨傲的嘴臉。
她一眼就看見了拿着吹風機正要去插的安沐, 高跟鞋故意踩得噔噔響,照着安沐就走了過去。
家裏只有兩雙拖鞋, 安沐一雙, 另一雙備用的在簡以溪腳上。
簡以溪原以為她接了自己就走, 沒想過她還要進來, 趕緊彎腰脫了自己腳上的, 自己光腳站在地上, 拎起那雙拖鞋想給親媽換上,親媽已經沒了影。
她緊追兩步追上溫巧雲, 鞋遞了過去。
“媽,你先換個鞋。”
溫巧雲嫌惡地瞥了她一眼, 沖頭罵出一句。
“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她也配讓我換鞋?!”
低頭再看一眼簡以溪光着的腳,溫巧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要不是當着仇人的面,真想扇這丢人的女兒一耳光。
她強壓怒火,轉頭看向安沐, 高跟鞋拉高了她的客觀高度,可依然不比光腳穿拖鞋的安沐高多少,沒能起到想象中居高臨下的效果。
安沐放下手裏的吹風機,扭身靠着電視櫃,漫不經心擦着濕漉漉的長發,蜜茶色的發色浸了水濃沉了許多,墨染的似的,襯得她剛洗過的白皙臉頰越發冰白如玉。
琥珀色的眸子琉璃一般,淡淡掃過臉色慘白的簡以溪,輕飄飄落在溫巧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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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塊錢一雙的拖鞋你不配,非要跟綠豆配,難道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
溫巧雲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眼自己手裏的LV包,遲鈍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在罵她是背着驢包的王八!
她氣得猛地舉起了巴掌,“你這哪兒來的沒教養的毛丫頭!今天我就替你媽好好教訓教訓你!”
安沐也不躲,臉頰還朝前伸了伸。
“打呀,打狠點兒,你放心,我家的監控攝像頭2000萬像素,保準連你指甲油什麽顏色都能拍得一清二楚。”
巴掌已經落了一半,硬生生又頓住了,溫巧雲吓得趕緊抱手環視了一圈,還真發現了角落裏隐約的紅點。
“你!你有病嗎你?!自己家裝什麽攝像頭?!”
“防你這種神經病。”
從進門起,一點兒便宜沒占着的溫巧雲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想打人不敢,想怼又怼不過,罵人的三字經在嘴裏滾了一遍又一遍,最終又咽了回去。
她來這兒是解決問題的,不是出一時之氣的,想收拾這毛丫頭有的是機會。
到底是大公司老板,溫巧雲低頭抿了抿鬓發,再擡頭已經掩飾起了所有情緒,沖安沐笑得虛僞又傲慢。
“你也不小了,別玩這種幼稚的文字游戲,咱們說點兒正經的。”
安沐擦着頭發看着她,半斂的眸子薄光深邃,沒有絲毫表情的臉,讓溫巧雲突然有點說不下去,可她還是忍了又忍,開了口。
“你開個價吧。”
“呵呵……哈哈哈……”
安沐突然笑出了聲,一旁的簡以溪都驚呆了,第一次見安沐笑成這樣。
安沐笑着抹掉眼角的濕痕,看傻子一樣看着溫巧雲,沒有人知道她的笑容背後藏了多少辛酸與悔恨。
又是這一招。
當年簡以湖想拿錢收買養父母,失敗了,害得養父母死得不明不白。
後來他們又合夥收買方允娜,想置她于死地,最後兩敗俱傷。
如今,他們竟然想收買她?
呵呵呵呵呵……
這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太好笑了。
安沐笑得突然,收得更突然,正笑得燦爛,突然就收起了所有表情,無波無瀾地望着溫巧雲,看着溫巧雲難看的臉色由青轉白,再由白轉青,這才不緊不慢開了口。
“想跟我談交易,你先摸摸自己口袋裏的錢夠不夠。”
溫巧雲氣笑了。
“你跟我裝什麽呢?我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你不就是個在國外待不下去夾着尾巴回國的loser嗎?
是個長腦子的都知道,但凡有點能力的,哪個不是把自己孩子拼了命的往國外塞?
尤其是你這種從小在法國長大的,也正上着高中,好端端怎麽會突然回國?
國內的課程跟國外天差地別,學習難度也高了不止一點兒,尤其一些政史地之類的,你完全是空白,還得從頭補起,但凡你能在國外熬得下去,你都不可能回來。
你回來就說明你待不下去了,你家破産了,或者家裏遇到了什麽大難題。
我想,這難題還不是一般的大,以至于你家人連你回國都不能讓你去北上廣一線大城,只能讓你來濰城這種三線。
再看看你租的這小破公寓,但凡你家人還有能力,就不可能把你一個人扔這破地方,起碼也會給你找個保姆伺候着點兒。
你家現在都落魄成這樣了,你也就別撐什麽大小姐架子了,咱們好好談,起碼你還能有錢買幾件像樣衣服。”
溫巧雲自認眼光不錯,這會兒安沐穿着棉睡衣,看不出什麽,可那晚拿手機的時候,她在車裏專門觀察過,安沐穿的一字肩連衣裙,不屬于她熟知的大小品牌,也不知道哪個地攤兒淘來的,看着質量還不錯,樣式也挺別致,估計就是外貿尾貨,便宜處理的。
連個像樣的牌子都買不起,還好意思擱這兒裝?
溫巧雲瞟了眼攝像頭方向,慢悠悠走到監控盲點,打開驢包,兩疊厚墩墩的紅票子掏出了出來。
“這是兩萬,等事情順利過去,再給你三萬,你只需要把你的v博賬號交給我,這段時間都不準再登錄任何社交賬號,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安沐再度勾唇笑了,笑意不入眼底。
“五萬塊就想買我的賬號?”
“不是買,只是暫時用一下,等這事兒過去,號還是你的。”
“那我能問下你拿我的號幹嘛嗎?”
溫巧雲耐着性子道:“删除你之前發的v博,再解釋一下只是誤會。”
“這你解釋得清嗎?”
“你一個人的號當然是解釋不清,可齊利冉她們的全算上呢?總能解釋清的。”
溫巧雲打什麽主意,安沐其實一清二楚,她就是想借她的號洗白簡以湖,再收買齊利冉她們倒打她一耙。
當然重點還在于收買吳樹濤的家人。
吳樹濤指證簡以湖有立功表現,或許可以減刑,但也未必,就算減刑也減不了多少,拉着簡以湖共沉淪也沒什麽意義,倒不如接受收買再翻供,等将來他出獄至少有本錢做點兒生意什麽的。
至于網上實錘的那些聊天記錄,根本不足為懼,本身聊天記錄作為證據就有很苛刻的要求,幾張截圖更不可能被法庭采信,只要吳樹濤翻供,簡以湖基本就能脫罪。
到時候,簡以湖脫罪洗白,她安沐被反咬一口,所有的矛頭就會反過來指向她,網友不會去懷疑事情真假,他們只會随波逐流,還會感慨一句:神反轉,真狗血。
不得不說,溫巧雲的計劃是不錯的,可惜……對手是她。
安沐丢下擦頭毛巾,濕漉漉的發梢還滴着水,她随意撥弄兩下,全都撥到腦後,水珠順着臉頰滑過細白的脖子,流進衣領深處。
“五萬塊借用一段時間……”
“有點少。”
“錢可以再商量。”
安沐突然攬住了簡以溪的肩,歪頭問她:“你覺得多少錢合适?”
簡以溪還拎着那拖鞋站在原處,長睫低垂,神色幽沉,看不出情緒,聽到安沐的問話,這才稍稍擡起眼簾。
溫巧雲插嘴道:“溪溪,你跟她說,錢不是問題,好商量。”
安沐看着簡以溪,唇角含着笑,遮掩了眸底的暗潮。
她知道這麽急着逼簡以溪做選擇,不是明智之舉,畢竟她和簡以溪才認識沒幾天,而溫巧雲怎麽說也是她的親生母親。
可就算是持恩裹挾,她也必須這麽做。
長痛不如短痛,成長不可能一點兒代價都沒有,這已經是最大限度減輕痛苦了。
簡以溪睡得有些久,睡前又哭過,眼皮有些浮腫,眼底還有沒能及時修複的破裂血絲,擡眸看向溫巧雲的目光即便沒有情緒,也自帶着幾分難言的凄涼。
溫巧雲不為所動,她現在只關心家裏那棘手的事。
“說你呢!快跟她說呀!”
簡以溪勾唇笑了下,飄渺又虛弱,可轉眼又變得異常的堅定。
“媽,你不能這麽無恥。”
“你說什麽?”溫巧雲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也一樣,你不能這麽無恥。”
溫巧雲臉色陡變,氣得攥緊了手中的兩疊鈔票,她到底比簡以湖定力好,哪怕咬牙切齒,還是勉強忍下了怒氣。
“我當初怎麽找回你這麽個吃裏扒外的東西!安沐!不用說了!十萬!就用一個月!”
想聽的已經聽到,安沐安撫地揉了揉簡以溪的腦袋,波瀾不驚地拿起了桌上的手機,随便敲點了兩下,轉過來對着溫巧雲。
“二十萬,我買簡以湖的v博賬號三天,怎麽樣?劃算吧?”
“就你?還二十萬?!你先把你身上那一百塊五件的地攤睡衣換了再說。”
安沐氣定神閑望着她,晃了晃手裏的手機。
“怎麽?年紀輕輕就老眼昏花了嗎?先看清楚再說行嗎?”
離得有點兒遠,溫巧雲看不清手機屏,她輕嗤一聲,邁步走出了監控死角。
公寓不大,幾步就到了手機跟前,溫巧雲的眼越睜越大,手裏的兩疊鈔票被她硬生生掐出了紙紋。
那,那是什麽?那到底是幾位數?!小數點在哪兒?!
手機屏顯示的是銀行短信通知界面,一排數不清的餘額明晃晃擺在那裏,假的一樣。
溫巧雲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撥了下屏幕,看是不是安沐用ps過的圖片糊弄自己。
然而并不是,那确實是銀行短信。
“這,這不可能。”
溫巧雲還是難以置信。
“誰會傻的把這麽多錢存成活期?就算不做理財,起碼存個定期,一年光利息就用不完!”
安沐淡定地收起手機,輕描淡寫道:“我爸媽只是習慣了負利率,一時沒想起這些而已,再說,就這麽點兒錢,他們也不稀罕那點兒利息。”
溫巧雲臉色變了幾變。
什麽叫就這麽點兒錢?他們整個公司的總資産是不少,可流動資金卻還沒她卡裏的錢多!
銀行短信的沖擊實在太大,溫巧雲只覺得手裏的兩萬塊格外燙手,真是班門弄斧的羞恥,她想扔了錢找回點尊嚴,可到底沒舍得,強裝鎮定地又把錢塞回包裏。
談是不可能繼續再談了,先回家再說。
“簡以溪,走,回家!”
這會兒回去,不用想也知道溫巧雲絕對會把氣都撒在簡以溪身上。
簡以溪垂下眼簾,無聲地抗拒着,她不想回去,至少這兩天不想回去。
“簡以溪!聾了你?!沒聽見我說話?!”
溫巧雲走到玄關,見簡以溪沒跟上,更覺得臉上無光。
“過來!聽見沒!”
簡以溪深吸了口氣,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麽跟長輩頂嘴。
“我不回去。”
溫巧雲怒目圓睜:“你再說一遍!”
“對不起媽,我真的不想回去,我的燒才剛退,明天還要輸液,安沐能陪我一塊兒去,你們也能更專心處理我姐的事。”
溫巧雲咬緊牙關,氣得腮幫子都硬了。
“安沐就是害你姐的罪魁禍首,你跟誰一起不好,你偏跟她?!你存心的是吧?!”
“那我姐呢?我姐偷拍我,陷害我,還在網上那麽污蔑我,你為什麽不說她是存心的?”
“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頂嘴?!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東西?!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找你回來!”
這話有多紮心,沒親身經歷過的人根本不懂。
簡以溪臉上的血色早已褪了個幹淨,她蒼白地笑了下,已經分不清這是溫巧雲的真心話,還是氣話。
不過已經不重要了。
她幾次三番提到自己發燒,溫巧雲都沒有問過一句,就連遠在順義的養母都能聽出她聲音不對,她不相信溫巧雲沒聽出來。
說來說去,只是沒養在身邊,沒有感情,沒連着心罷了。
如果沒有安沐,她無路可退,只能跟溫巧雲回去,可現在有安沐,她也說不清為什麽,就像是突然挺直了腰杆,可以不用騙自己,可以在不讓養父母擔心的情況下,試着靠自己去解決這些問題。
“媽,你已經生下我了,這個後悔也沒用,可你後悔找回我還有轉圜的餘地,我可以回去順義,或者繼續在這兒上,我先借養父母的錢,把之前的學費還給你,之後的學費也不用你們管。”
回順義是不大可能的,重點高中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進去的,出來容易,再回可就回不去了,再找其他學校也是麻煩,還是繼續留在濰城二外最合适。
養父母雖說沒什麽錢,堅持兩年的學費也還不至于砸鍋賣鐵,她自己也能打暑假工攢一點。
簡以溪是很認真在提議,完全沒有擡杠的意思,可聽在溫巧雲眼裏卻是赤|裸裸的挑釁!
“你!你好啊簡以溪!你是不氣死我不甘心是吧?!我再問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對不起,我不想回去。”
簡以溪越是禮貌溫和,溫巧雲就越是火冒三丈。
“行!那就只能報警了!”
說着話,溫巧雲摸出了手機,點開就要打110。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簡以溪一下子慌了。
“你報警幹嘛?”
溫巧雲瞪了眼安沐,冷笑:“我告她傳銷!洗腦!煽動你叛逆不回家!”
簡以溪到底年紀下,一聽這話,之前的鎮定徹底煙消雲散,快走幾步就想過來阻攔,安沐一把拉住了她。
“讓她報警,我又沒犯法,而且這是在我自己家,警察也不會把我怎麽樣。”
是不會怎麽樣,可會鬧得左鄰右舍都知道,以後讓別人怎麽看安沐?
尤其安沐一個女孩子自己住,原本別人可能還不了解情況,鬧大了萬一就被誰注意到了呢?
尤其現在網上正鬧得厲害,如果再傳出對安沐不好的流言,這不是給安沐添亂嗎?
安沐可以不在乎這些,簡以溪卻不能。
簡以溪看了眼真撥了110,正在給接線員反應情況的溫巧雲,慢慢扒掉了安沐拽在她胳膊的手。
她不敢擡頭,不敢看安沐的眼睛,怕她失望,可也不想說那些解釋的話,怕安沐剛烈的性格反而更不讓她走。
安沐已經幫了她很多了,她不想再牽連安沐。
這件事,就讓她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簡家不歡迎她,她也不是非要賴在簡家,我用自己的方式離開,不連累任何人。
“我還是回去吧。”
“我說了,你不用怕警察,不要緊的,就算警察來了,我也有辦法讓你留下。”
“我……我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覺得……那畢竟是我家,我媽鬧到報警也想讓我回去,說明還是……還是在乎我的,家裏這會兒正亂,我也不想再鬧得雞犬不寧。”
這話一出,原本還緊拽着不肯松手的安沐,手松了。
安沐垂眸望着頭也不敢擡的簡以溪,一時竟分辨不出她是真覺得簡家還有她一席之地,還是不想讓自己為難?
“擡起頭說話。”
簡以溪瘦小的肩膀僵了下,盡管很不想擡頭,可也不想這麽點小小的要求都跟安沐作對,最終還是緩緩擡起了頭。
簡以溪的眼眶暈着難以自抑的紅,盡管強裝着若無其事,卻騙不過二十八歲的自己。
安沐讀懂了自己。
她突然有點舍不得放自己去面對簡家的狂風暴雨,可卻也知道,這是讓十六歲的自己成長的最好機會。
雛鳥總要離巢,她不能攔着她展翅試飛。
安沐徹底松了手,眸光複雜,卻露出了難得溫柔的微笑。
“那好吧,還是那句話,有事馬上給我打電話。”
狂風暴雨簡以溪已經想到了,她甚至做好了無論他們怎麽罵都不反駁的準備,她要等他們都罵累了,再提出離開簡家這件事。
然而,沒有狂風暴雨,只有溫巧雲和簡向偉語重心長演雙簧。
溫巧雲道:“之前是媽不好,媽太着急了才說了重話,你不會跟媽計較的吧?”
簡向偉也道:“咱們都是簡家人,你和你姐更是雙胞胎,一個肚子裏一塊兒長大的,就算有點小矛盾,那也不是解決不了的問題,說開了什麽都好,親姐妹還能結下什麽深仇大恨?”
溫巧雲道:“你姐被我們慣壞了,不懂事,她也跟我們認了錯,主要還是你剛回家,我們都太寵着你,她心裏不舒服,你得理解她。”
簡向偉道:“對,你想想,如果是你四處奔波累死累活找回來的妹妹,回到家就鸠占鵲巢占了你的爸媽,你心裏什麽滋味?”
溫巧雲和簡向偉異口同聲勸道:“都是親姐妹,理解理解。”
——小矛盾?簡以湖做的那些還能算是小矛盾?那什麽樣的才算大的?像對付齊利冉那樣?找個人霸淩我?還是找個劫匪悶我一磚頭?
——或許就算簡以湖真這麽做了,你們還是會說家醜不可外揚,這都是姐妹間的小矛盾。
——況且,道歉不該是簡以湖自己來嗎?這也要你們代替?
簡以溪有心想反駁出這些,可想到自己之前下的決心,又閉了嘴。
有些想法沒冒過頭則矣,可一旦冒了頭就再也壓抑不住,她現在什麽都不關心,也懶得去争辯,她只想離開簡家。
溫巧雲看說了這麽久也說得差不多了,這才轉入正題。
“都是一家人,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你也看到了,你姐為了這事都鬧到醫院了,你身為妹妹,就算心裏還氣着她,起碼得把眼前的難關一塊兒過了,回頭再讓她慢慢給你賠不是,對吧?”
簡向偉接着道:“你去發條v博,就說一切都是誤會,是有心人挑唆,你也不用說是哪個有心人,點到為止就好。”
溫巧雲回到家就把安沐的情況跟簡向偉說了,擔心安沐背景深厚,他們得罪不起。
簡向偉卻不以為意。
簡向偉道:“你想多了,她家裏要真有本事,還用得着她親自動手?随便給點錢找個公關團隊,直接就黑得月月擡不起頭了。”
溫巧雲道:“可她卡上真有那麽多錢!”
簡向偉道:“你想,要不是家裏出事,她怎麽可能這種時候突然回國?那些錢可能是她家被查封前唯一轉出來的資金,還特意讓她帶回了國,應該是全家最後一點兒錢。”
如果那些錢是安家全部資本的話,那可就真不如他們簡家了,好歹他們公司的市值不低,再加上常年在國內,人脈肯定也比常年在國外的多。
道理是想通了,不過安全起見,簡向偉還是打電話拜托熟人查一查安沐。
只是簡以湖的事迫在眉睫,他們等不到調查結果出來,先得把這事壓下去,他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女兒的一輩子就這麽毀了。
簡向偉直接拿起簡以溪的手機就塞到了簡以溪手裏。
“發v博。”
簡以溪下意識按了下手機,發現開屏的九宮格密碼不見了,她詫異地擡眸看向簡向偉。
簡向偉丁點兒不覺得羞愧,反倒還怪她:“你的解鎖碼怎麽改了?害得我還專門找了人破解。”
簡以溪微微睜大眼。
“你們怎麽可以……”
她閉了閉眼,剩下的話又咽了回去。
再怎麽争辯也都是無畏的浪費時間,她只想離開簡家。
溫巧雲催促道:“快啊!快上v博!”
此時此刻,簡以溪無比慶幸這是安沐幫她申請的賬號,綁定的是安沐的手機,不然……這會兒只怕他們早就用她的名義發過v博了。
簡以溪攥着手機,擡眸望向爸媽。
“我不可能反咬安沐的,你們死心吧。”
溫巧雲瞪大了眼,“你什麽意思?!你寧願毀了咱們全家,也要幫着個外人?!”
“我幫理不幫親。”
“你踏馬再給老子說一遍!”
簡向偉桌子拍得山響,第一次聽他那麽大聲咆哮。
之後的事,簡以溪記不清楚了。
她只記得輪番的怒罵,手機摔到她臉上讓她登錄。
還記得他們聯系了養父母,口氣惡劣地讓他們連夜趕來濰城。
她還記得她苦苦哀求別牽連養父母,被簡向偉一巴掌扇得耳鳴。
這下是真的聽不清他們在罵什麽了。
順義離濰城不近,車次也不多,養父母生平第一次沒心疼錢,租車到省會,又搭了高鐵過來,真的是連夜在趕,到濰城時,才早上八九點,再從高鐵站坐出租趕到簡家,也還不過十點。
養父母趕到時,簡向偉已經去公司上班了,只留了溫巧雲一個人應付。
溫巧雲直接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簡以湖欺負簡以溪的部分一語帶過,重點全在簡以湖現在多慘,簡家現在多難,簡以溪多不配合,說來說去,把簡以溪說得簡直畜生不如。
溫巧雲昨晚罵到半夜,後半夜也沒睡好,這會兒正睡眠不足心煩意亂,再加上也看不起養父母這樣沒見識的“下等人”,不自覺就說話難聽,指名道姓罵了簡以溪好幾句。
罵完她靠坐沙發翹着二郎腿,冷冷道:“我說的你們都聽明白了吧?這事可不只關系月月,還關系溪溪的将來,你們沒文化沒教好她,我理解,可現在事已經出來了,無論如何得先過了這關,你們要真為溪溪好,就勸勸她,讓她趕緊發v博幫她姐澄清。”
言父低着頭坐在一旁沙發,摸了摸兜掏出煙,想抽,又想起這是人家高檔別墅,怕人家厭煩,又收了起來。
“讓我們兩口,單獨跟溪溪談談成嗎?”
溫巧雲不耐煩地站起身,“我去補個妝,你們聊。”
溫巧雲回了房,三人坐在客廳沙發,相顧無言。
簡以溪雙腿并攏坐着,垂眸盯着腳尖,最不想拖累的人還是拖累了,早知道他們會半夜叫養父母,她就提前打電話讓他們關機了。
她怎麽這麽沒用!什麽事都做不好!
她從來沒像這一刻這麽讨厭自己。
簡以溪很內疚,內疚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怕自己一張口就掉眼淚,反而讓養父母更難受,她拼命調整着情緒,還沒等調整好,養母先打破了沉寂。
“哈哈……內個……下午還打電話說想我們了,這可不就見着了?哈哈……正好……正好我跟你爸……不是,我跟你伯都想你了。”
爸爸變伯伯?
她不喜歡這個稱呼。
那明明就是她爸,她叫了十幾年了,就因為這突然冒出來的簡家人她連喊爸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簡以溪想起了安沐,想起那個站在看臺上不卑不亢,連校長都不放在眼裏的安沐。
不就是親生父母嗎?有什麽了不起的!她想喊誰爸媽是她的自由!他們弄丢了她本身就是他們的疏忽,憑什麽讓養父母承擔他們的錯?
簡以溪緩緩蜷起手指,剛想擡頭不管不顧地先喊聲“爸媽”,卻聽到養父突然說出一句。
“跟我們回家吧。”
簡以溪怔住,猛地擡起頭,熏紅的眼眶幾乎看不清養父母比別人更顯滄桑的臉。
不等她問,養父又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他們眼裏只有大閨女,沒有你,我……”
養父的聲音突然哽噎了下,粗糙的大手随便抹了一把臉,不自然地連眨了幾下眼接着說。
“我這麽捧着的閨女,從小到大舍不得打舍不得罵,到這兒怎麽就得挨打受罵?我是來讓你享福來了,這福氣要是享不了,咱就不享了,咱還回家吃咱的蘿蔔鹹菜,你願意不?”
養母震驚地盯着自己男人,憋了半天的眼淚沒忍住掉了出來,她趕緊抹掉附和道:“對對對!吃糠咽菜咱好歹不受罪!你要願意,這就跟咱回家。”
願意!她當然願意!一千一百一萬億的願意!
簡以溪剛想說“願意”,砰,卧室門猛地推開,溫巧雲冷着臉走了出來。
“怎麽着?十三年前你們拐走我女兒,現在又想拐走了是吧?”
三人齊齊站了起來。
養父道:“我們沒拐,我是看你們也不多待見她,何必留着又要花錢又要心煩?”
溫巧雲冷笑:“我給我女兒花錢,那是應該的,我心煩不心煩,那也是我家的事,我找你們來是勸她發v博的,不是來搗亂的!”
養父道:“我閨女我知道,她不是那種不孝順的,她不發肯定有她的原因,你說的那些我也聽了個囫囵,心裏多少也有數,我不會勸我閨女做背良心的事。”
溫巧雲氣得臉色發青,啪,猛地摔了手裏的按摩梳!
“你閨女你閨女,喊得可真親!那是你閨女嗎?!”
溫巧雲快步走到到沙發邊,蹙眉道:“這樣吧,你們把這事兒解決了,我可以考慮讓她回順義住幾天。”
簡以溪咬了咬唇,擡眸望着溫巧雲道:“我不是想住幾天,我是想……”
“夠了!”溫巧雲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想說什麽,她粗暴的打斷,“你還嫌咱家丢人丢得不夠是吧?!你非要全濰城戳咱們家脊梁骨你才高興?!”
折騰了兩天,溫巧雲煩躁至極,她也懶得啰嗦,直接端坐沙發高高在上地威脅道:“我現在把話撂這兒了,簡以溪是發v博也得發,不發也得發!不然的話,哼!”
溫巧雲冷哼一聲,瞪了簡以溪一眼。
“不然我就把你送到印度讀書,讓你想回都回不來!”
印度!
之前印度才出了那公交車案,震驚了多少人?!養父母這樣從不上網的都聽人說過。
養母手抖了下,驚慌失措地看向養父。
養父還算鎮定,抖着手又摸出了煙,叼着,沒有點。
“你這是違法的,不能強迫孩子上學。”
“你怎麽知道不能?那些戒網瘾學校,聽說過沒?哪個孩子是心甘情願被送進去的?只要我是她的監護人,我讓她去哪兒她就得去哪兒!”
這已經是撕破臉赤裸裸的威脅了!
簡以溪閉眼揉了揉太陽穴,初見養父母的內疚與脫離簡家的喜悅緩緩散去,剩下的只有疲憊和必須堅持的意念。
她不能再讓養父母擔心了。
她推着養父母把他們推出了別墅,溫巧雲在後面罵了幾句,怕遇見熟人丢臉,沒敢追出來。
簡以溪一路推着他們到了小區門口的飯店,找了個包間,先讓爸媽吃上熱乎飯。
“爸,媽,你們別聽她瞎說,出國哪兒有那麽容易?國外的大學也是要考的,我也得能考上才行,她就是吓唬你們的。”
養父擔心道:“我也覺得不太可能,可是……她那态度跟前些天接你的時候差得也太多了,我是不放心你繼續在這兒,不如這樣,你現在就跟我們回家,上學的事,我幫你跑跑,咱們順義也有私立。”
簡以溪搖頭道:“就算有又怎樣?我的戶口在簡家,不管是上學還是高考,都離不了這個。”
養母急得眼圈通紅,“這可咋辦?咋辦呀!”
簡以溪滿不在意地笑道:“哎呀,你們就把心放肚子裏,她這也就是心裏煩,說說氣話,不會有事的,頂多給我點臉色看,等我明天上學,早出晚歸也見不着她,高三又要住校,就更見不着了,回頭考上大學,我也滿十八了,什麽都不怕了。”
養父試探道:“那你就……真不能發那個v博?”
“絕對不能!安沐幫了我很多,我不能沒良心。”
簡以溪含笑望着養父,不管內心再怎麽苦澀,面上都是陽光無畏的.
“你們真不用擔心,安沐可不簡單,不僅自己厲害,家裏也特別厲害,你沒看把我爸媽都逼成什麽樣了?我跟她做朋友,絕對不會吃虧的,你們放心吧。”
放心是不可能真放心的,可不放心又能怎樣?簡以溪說什麽也不肯跟他們走,戶口本的問題不解決,學都上不了,總不能真耽誤了女兒的前程吧?
簡以溪哄着老兩口吃了飯,又再三叮囑這幾天濰城的電話都不要接,除了……除了安沐的電話。
簡以溪把養母手機裏安沐的號碼存上,把自己原本的號碼删除。
“他們除了能拿你們威脅我,什麽威脅不了我,你們也別怕他們真會把我怎麽樣,怎麽說我也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虎毒還不食子呢。”
老兩口折騰了一晚上,原本該讓他們好好休息休息的,可他們在這兒,簡以溪不放心,連哄帶騙地把二老又送去了高鐵站。
去順義的高鐵不多,最近的一趟也到六點了,簡以溪在高鐵站邊的小旅館開了小時房,讓兩人躺着睡了會兒,又給安沐打了電話,沒有詳說,只說養父母來看她,等送走他們再去輸液,讓她別擔心。
送二老進站,看着他們疲憊又擔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