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哭泣
剛拔過針簡以溪就醒了, 安沐幫她按着針眼兒,擡眸看了眼還有點睡眼惺忪的簡以溪,想起答應她的話, 低頭隔着按壓的手指走形式吹了吹。
本來還想說句養母常說的那句“痛痛飛走了”,可實在有點說不出口。
沒有臺詞,她就多吹了兩下算作補償,再擡眸,卻見簡以溪惺忪的眸子一眨不眨盯在她臉上, 睫尖微芒顫動,像是還沒完全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安沐一聲輕喚,簡以溪下意識擡眸對上了她的視線。
只一眼, 簡以溪瞬間清醒,就像是偷吃被抓的熊孩子, 帶着明顯被抓包的驚吓, 條件反射連眨了數下眼, 趕緊轉開了視線。
“呃……內……內個……我……我剛才睡着了, 你一個人很無聊吧?”
簡以溪結巴的樣子又蠢又可愛, 安沐眸底漾起一絲溫柔, 只當她是不好意思被人照顧,也沒在意, 又輕輕按了按針眼,感覺不會出血了, 這才放下。
“沒有無聊,我玩了會兒手機。”
“那, 那就好。”
簡以溪又偷瞄了她一眼,越看越覺得安沐的嘴長的真好看,尤其是剛剛幫她吹呼呼的時候, 嘴嘟着,唇瓣嬌紅欲滴,像是盛放的花朵邀人采撷似的,看着就讓她很有……很有……食欲?
簡以溪勉強找了個她認為還算合适的詞彙,不敢多看,也沒敢深想,趕緊轉移話題。
“幾點了這會兒?”
安沐看了眼手機。
“快一點了。”
“一點?!這麽晚了?!”簡以溪撩被下床,“你肯定快餓死了吧?走,我請你吃……”
話還沒說完,簡以溪膝頭一軟,暈頭轉向又跌坐回了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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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沐蹙眉探手扶住她。
“你慢點兒,燒了一晚上,又沒吃飯,還起那麽猛,你能起得來才怪。”
簡以溪懊惱地揉了揉太陽穴:“我真沒用。”
“這種事還需要自責?”
“我只是覺得……好像一直都在麻煩你。”
“有這精力客氣,不如多攢點兒力氣,我好扶你回去。”
安沐沒有幫她辦住院,一來,醫院環境嘈雜,網上正亂,住院反而未必能安寧;二來,剛來只顧着紮針退燒,沒來得及辦,之後燒退了,也沒必要再辦。
簡以溪坐了一會兒,恢複了點體力,安沐把擱在一邊的風衣給她穿上,這次簡以溪的拒絕被判無效,只能聽話的穿着。
安沐扶着她慢慢下地,慢慢走,好在是一樓,也不用擠電梯什麽的,順利就出了醫院,招了輛出租車。
“福盛花園。”安沐報了地址。
這是安沐住的小區,途經簡以溪的別墅區。
簡以溪也沒多想,靠着車壁阖上了眼。
她之前燒得太狠,就像是泡了一整夜熱水澡似的,全身上下都燒軟了,閉着眼都覺得眼眶酸脹眼皮發飄,剛才走路就像是踩着棉花,要不是安沐扶着,她真能軟到地上。
“我姐……發v博了嗎?”
“發了。”
安沐以為她會細問,或者借手機看,等了半天沒見簡以溪繼續,一個剎車,簡以溪靠着車壁的腦袋咚得磕了一下。
聲音不算很大,簡以溪多少身體還是控制住了點兒,安沐看了她一眼。
車窗外陽光交錯,忽明忽暗在她蒼白的小臉,高熱下酡紅的臉頰早已不複存在,剩下的只有褪色的狼藉,連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唇上翹起的幹皮像是在嘲諷她這個照顧者,連口水都沒給病患喝,實在是不稱職。
畢竟是曾經的自己,安沐只看了簡以溪這一眼,就什麽都明白了。
簡以溪不是不想問,也不是不想知道她姐都做了什麽,只是不敢開口,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
這會兒不是早上她燒得昏昏沉沉的時候,這會兒她是清醒的,是不想在人前暴露太多的。
簡以溪的腦袋随車搖晃,又磕了下車壁。
安沐探手按着她的腦袋按到自己肩頭,簡以溪沒動,她按個什麽樣子,簡以溪就靠個什麽樣子,乖順的像只打瞌睡的小奶貓。
簡以溪不敢問,那就她主動說好了。
“你姐發v博了,我也發了,不止我,齊利冉發了,陸悅欣發了,還有另外兩個參與偷拍的女生也發了,現在連陳寒都站出來幫你說話,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簡以溪沒有睜眼,安沐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睫尖輕顫了下,翹着幹皮的唇擠出一句聲調還算平穩的話。
“齊利冉?陸悅欣?為什麽?”
“這個說來話長,總之,我聯絡了吳樹濤家屬,先說服了他們,由他們出面說服剛開始服刑的吳樹濤。
吳樹濤就是砸破齊利冉腦袋的那個所謂搶劫犯,他還很年輕,二十出頭,大學都還沒畢業,他家人把你姐的所作所為全都告訴了他。
過去這兩個多月,其實吳樹濤本身已經非常後悔,他家人并沒有費多大力氣就說服了他指證你姐。
他家人給了我他的口述錄音,還拿來吳樹濤的手機讓我截取了聊天記錄,有了這些,我又去找了齊利冉,說服她為自己,也為她失去的高考發聲。
齊利冉恨你姐,陸悅欣她們也恨你姐,我和齊利冉一塊兒找到她們時,原本她們不大願意配合,畢竟是我把事情鬧大,讓她們退學的退學,處分的處分。
可她們也不是傻子,這麽好的洗白機會,還能報仇,她們當然不會放過。
尤其,比起我,她們更恨你姐。
聯盟很輕易就建立起來,都是手握确鑿證據的,你爸媽就算幫你姐找水軍,也壓不住陳寒幾千萬真粉,還有那麽多粉轉黑路轉黑的。
最重要的是,水軍越多,反彈只會越激烈,造出的聲勢也越大,對你也越有利。”
家離醫院不遠,說着話就到了,小區不準進外來車輛,安沐下車和保安說明情況,又登記了姓名住址電話,總算獲準放行。
簡以溪這會兒才反應過來,睜眼看了看車窗外陌生的小區,眸底映着交替而過的法國梧桐,詫異道:“你不先送我回家嗎?我記得應該是路過才對。”
醫院→別墅區→福盛花園。
該是這個順序才對,怎麽路過別墅區安沐沒喊她下車?
出租車一路開到安沐樓下,安沐先下了車,又繞到車子這邊扶她下來,一起進了公寓樓。
中午時分,業主們不是上班上學就是在家吃飯睡覺,樓道裏空空蕩蕩,腳步聲帶着回音。
等電梯的空檔,安沐扶着她道:“回家幹嗎?你媽在醫院,你爸在上班,保姆也只顧着聽你媽吩咐給你姐準備吃喝,哪兒顧得上你?”
簡以溪垂下眼簾,依稀笑了下,淺淡又苦澀。
“可那是我家,我總是要回去的。”
——那倒也未必。
回到家,安沐開了飲水機,兌了杯溫水給她先潤潤唇,這才翻開手機點了外賣。
“開了三天的液體,明天還得輸,後天看情況,不行就請假。”
安沐的公寓不大不小,兩室一廳剛剛好,住一家三口也是足夠的,不像簡家的別墅太大了,空空蕩蕩的反而不像個家。
簡以溪道:“後天周一,還得交檢查通報批評什麽的,恐怕不好請假,再說,我現在已經覺得好多了,睡一夜應該就沒問題了。”
“到時候就看情況。”
簡以溪嗯過之後,客廳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沙發只有一張,安沐雙腿交疊優雅地端坐沙發這頭,簡以溪膝頭并攏乖順地坐在另一頭,兩人第一次這樣單獨相處,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外賣還要等會兒才能到,安沐看了眼簡以溪空了一半的水杯,接過放到茶幾。
“你躺下休息會兒,飯來了吃了飯再上床好好睡。”
簡以溪被她推着躺倒,剛換的拖鞋啪嗒啪嗒兩下掉在地磚,安沐回房拿了條薄毯出來,暫且先給她搭在身上。
“別真的睡着了,閉目養會兒神就好。”
簡以溪勾唇笑了下,虛弱的笑容帶不出那淺淡的小梨渦。
“還是算了,我一閉眼肯定就睡着了,你的手機借我用下,我給家裏打個電話。”
安沐的手機遞了過去。
簡以溪也沒避諱她,就那麽側身躺着,胳膊壓在薄毯外,回憶着媽媽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多聲才接通,溫巧雲的聲音隔着手機都透着不耐煩。
“你好,哪位?”
“媽,是……”
只說了兩個字,溫巧雲那邊就炸開了鍋,隔那麽遠安沐都能聽到了裏面歇斯底裏的女高音,雖然聽不清楚說的什麽,可看到簡以溪臉上最後一點血色迅速褪盡,就知道絕對不是什麽好話。
簡以溪試圖解釋:“我發燒了,剛輸完液,所以……”
“不是,媽,我不是故意……我……”
“那些人不是我找的,我沒有要家裏難堪,我……”
“媽,你先聽我說,我其實……”
“你先別急,她……”
每句話都是開了個頭就被打斷,根本不給她機會說完。
簡以溪擡臂擋住眼,看不到臉上的神情,只能看到她緊咬着下唇,放棄了争辯,強忍着聽着電話那頭狂轟亂炸,試圖等溫巧雲發洩完了再找機會開口。
可惜她最後也沒能等到那個機會,溫巧雲罵痛快了,直接挂了電話,從頭至尾沒聽簡以溪答過有關自己病情的,顯然對面根本沒有問。
電話挂了很久,簡以溪還捂在耳朵上,擋眼的胳膊又擋了片刻才蹭了蹭挪開,半垂的眼簾隐約可以窺到眼尾的熏紅。
簡以溪坐起身,搖了搖手機:“我能再打個電話嗎?”
簡以溪這次想都沒想,熟練地撥出養母的號碼。
嘟嘟——
養母接得很快,對面是吵雜的馬路聲。
“喂?希希嗎?”
當年走失時簡以溪已經三歲,雖說不清爸爸媽媽的名字,卻知道自己叫溪溪,養父母根據這個給她取的名字,孟希。
“這不是我的手機號,你怎麽知道是我?”
“害!這還用想?咱們家就你一個在濰城的,我一看上面寫着濰城,我就知道肯定得是我閨女!”
簡以溪支着一條腿,手肘撐在膝頭,手掌撐住了額頭,無聲地顫了口氣,裝作聲音輕快道:“你們在哪兒呢?這麽吵?跟爸在大街幹活兒呢?”
“嗯!今天生意不錯,好幾個人找你爸!我跟你爸都商量好了,我們這兩年多攢點兒錢,等回頭你考上大學,你考哪兒我們上哪兒租房,我們離你近點兒,陪你四年,等你結婚了,有娃了,我們就……就不找你了,我們旅游過我們的去。”
兩老口不能生,最喜歡的就是孩子,過年那會兒還開玩笑讓她大學畢業了趕緊結婚,給他倆生個外孫外孫女抱,現在卻顧忌簡家人的情緒,連看都不敢看了。
簡以溪撐着額頭,緊閉着眼,碎發遮擋了她的神情,卻擋不住她幾聲不易察覺的顫音。
“旅游啊?那挺好,現在視頻這麽方便,想我了就給我發視頻。”
“诶!好!你在那邊怎麽樣?怎麽聽着你的聲音有點不對?”
“我剛睡午覺起來。”
“哦哦,行,在那邊好好的,那私立學校可不便宜,肯定比咱們這兒教的好,你辛苦兩年,等考上大學,你這輩子起碼就有點保障,簡家再富你也得自己有本事才行,不能因為家裏有錢了就放松自己,知道沒?”
“嗯?啥事?”
“我……我想你們了,我去看你們好不好?”
養母原本笑呵呵的聲音突然安靜下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媽也想你,可你才剛去,馬上就回來看我們,你親爸媽肯定不好受,媽怕他們會給你臉色瞧……你……”
養母的聲音哽咽了,怕她聽出來,故意大聲吆喝道:“哎呀不行了,不能給你說了,你爸還在電線杆子上爬着呢,還指望我給他遞東西扶梯子,就這樣吧,回頭再聯系,挂了。”
養母匆忙挂了電話,可簡以溪還是聽到了挂電話的瞬間,那邊壓抑不住的一聲抽泣。
簡以溪抱着膝蓋趴了很久,這才擡頭把手機遞還過來,強打精神笑着。
“我媽……養母他們正幹活呢,他們會得多,什麽活兒都接,幫人焊廣告架子,裝窗戶,鋪油雨布防漏……他們靠自己的雙手掙錢,我從來不覺得他們低人一等,也沒覺得他們讓我擡不起頭,我……我不明白我爸媽為什麽要說他們把我教壞了?”
簡以溪依然笑着,好像不笑她就不會說話了似的。
安沐接過手機,随手放到茶幾,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簡以溪仰頭斂了斂快撐不住的眼淚,強忍着斂了回去,這才跪爬着探過身來。
話音未落,安沐突然抱住了她,就像十二年前她離開順義來濰城,養母在車站突然抱住她那樣。
直到現在安沐都清楚記得養母懷抱的溫度,相信十六歲的自己記得更清楚。
這種時候,千言萬語都抵不過一個擁抱。
“他們不丢臉,你也不壞。”
懷裏溫軟的身軀僵硬着,好半天才放松下來,再開口的聲音帶上了壓抑不住的哽咽。
“我……我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明明……明明幾天前爸媽還說找了我很多年,說很想我,說以後一定會好好補償我,還說會對我好,可……可為什麽眨眼就成了這樣?我就這麽不讨人喜歡嗎?”
“誰說的?我就很喜歡,毛毛也喜歡。”
“你們……喜歡我?不只是養父母,還有你們喜歡我,看來……我也沒那麽糟糕……”
簡以溪靠在安沐懷裏,像是突然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幾乎整個重量地壓了過來,壓得安沐向後靠在了沙發扶手,硌得後背有些疼。
安沐沒有動,忍着背痛,安靜地聽簡以溪憋悶了整夜的情緒。
“我媽說我是故意跟我姐作對,是故意想給家裏人難堪,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得出的這麽可笑的結論?
難道我自己不是簡家人嗎?我讓自己家人難堪我腦子不正常嗎?
我媽還說,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現在被逼成這樣,這話什麽意思?是說我該死嗎?
我知道她是氣話,我也知道我姐鬧自殺讓她很心疼,可我還是覺得難受,我其實挺想試試的,試試如果我也自殺,她會不會也像緊張我姐這麽緊張我?”
安沐推按着她的肩把她稍稍推開,蹙眉與她對視,一字一句道:“沒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也沒有誰值得你為她去死,這種念頭想都不要想。”
安沐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輕易放棄生命,可她還是不想從自己嘴裏聽到這樣的話。
——為養父母犧牲可以,為簡家人去死?哪怕只是随口說說也不行!
簡以溪的小臉慘白如紙,越發顯得眼圈紅得可怕,眼淚懸在眼眶,眼看就要懸不住了。
她拼命睜大眼,不讓眼淚滾出來,依然笑着道:“我知道,我才不會那麽傻,我要是沒了,我養父母該多傷心。”
“不想笑就別笑,難看。”
簡以溪摸了摸自己的臉,“真難看嗎?”
“難看。”
簡以溪嘴角扯得更高了,笑得真的不怎麽好看,這次不等安沐伸手抱她,她突然勾住了安沐的脖子,埋頭在安沐的頸窩。
她沒有說話,只緊緊摟着安沐,瘦小的身軀微微顫抖着,最開始還在隐忍,到後來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溫熱的眼淚浸透肩衣,也浸透了安沐塵封多年的記憶。
如果當年也有這麽一個人可以讓自己依靠,或許自己就不會看不清真相,一心只想着讨好簡家人。
沒有誰是真的傻,很多時候只是缺少一個讓自己狠心面對現實的契機。
吃了外賣,簡以溪睡進了安沐的雙人床,一覺睡到了夜色濃沉才醒,還是被安沐的手機鈴吵醒的。
簡以溪打着呵欠下了床,身上已經清爽了很多,走到客廳到處不見安沐的影子,只有浴室的玻璃門透出的一點兒暖色微光,隐約還有嘩啦啦的水聲。
安沐在洗澡。
簡以溪拿起電話看了眼,屏幕上跳動的不是別人,竟然是她熟悉的號碼。
是溫巧雲,她親媽!
她終于想起關心她了嗎?
簡以溪惺忪的眸子瞬間載滿驚喜,快速按下了接聽鍵。
“媽!”
“你在哪兒?!”
暴躁的聲音沖耳而來,瞬間澆滅了簡以溪的喜悅,她的聲音也跟着涼了下來。
“我在朋友家。”
“哪個朋友?不會是那個安沐吧?”
不擅長撒謊的簡以溪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
“呵!呵呵……你可真行啊!簡以溪!你現在馬上給我回……等下,她家是哪棟哪戶?我去接你!”
作者有話要說: 肥章!
感謝小涵才不可愛~今天有糖吃~落瑤は好き~貝法愛企業~小可愛們包養議棋~~mua!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