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簡以溪,你涉嫌非法融資,跟我們走一趟吧。”
三月的天,春陽嬌豔,和風攜着柳絮拂過,遠處焚屍爐燃着濃白的煙。
簡以溪深深吸了口氣,吸入肺裏的是比之市區清新了不少的空氣,還有獨屬于謝毛毛的味道。
謝毛毛,她最好的朋友,就在那個焚屍爐裏,二十多歲的鮮活生命,前幾天還抱怨男朋友工作太忙沒空陪她,今天就化成了一囪塵煙。
謝毛毛的男朋友,呆愣地望着那飄散的火灰,褲兜的手機叮鈴鈴響個不停,他緩緩摸出來,麻木地點下接聽。
對面不知說了什麽,他眼眶陡紅,額角青筋暴起,舉起手機啪地摔在地上,瘋狂地連跺帶踹!
“老子踏馬說幾百遍了!老子的女朋友沒了!沒了!老子不工作!不工作!!!我艹你瑪!!!”
簡以溪木然地轉過視線,平靜無波的眸子倒映着天空純白的雲絮,凝視着眼前的兩名警官。
柳眉紅唇,細白的長頸,她微揚下颌的模樣驕傲又優雅,下颌處猙獰的疤痕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美麗,她就像是天池岸邊頭戴花環赤腳起舞的少女,黑發如雲,裙裾飄飄,池面倒映着她袅娜的身姿,藍天碧水仿佛都是她的陪襯,浮世喧嚣打擾不到的聖潔恬靜。
她淡淡開口,柔白的面容沒有一絲的表情。
“我可以問一下,你們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嗎?”
警官公事公辦道:“有什麽到警局再說。”
簡以溪垂眸撩起一縷亂發挂在耳後,唇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
“抱歉,我正在參加葬禮,能晚一會兒嗎?”
警官也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出警,出于人道主義關懷,他們點了頭。
“那我們去門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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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以溪目送他們離開,安靜地等着謝毛毛的家人捧出剛焚出的骨灰,肝腸寸斷地放進骨灰堂。
年輕的亡者不能馬上埋入陵墓,怕其他的老鬼欺負,要先在骨灰堂擺到生辰三十,三十而立,就不算小鬼了,不會被欺負。
老一輩兒的迷信思想,哪怕現在很多人已經不信了,還是會遵從習俗,雖然對亡者沒有任何幫助,卻能多少寬慰些親者的悲痛,好像人死了真的還有魂魄存在似的。
有嗎?沒有。
人死如燈滅,什麽都沒有了。
祭拜過後,人群朝着大門走去,簡以溪的助理,也是簡以溪和謝毛毛共同的閨蜜方允娜靠了過來,小聲問:“剛才警察找你什麽事啊?”
“沒什麽,車鑰匙呢?”
方允娜摸出車鑰匙遞了過來,簡以溪攥在手心,從容不迫地走出了火葬場大門。
警官正靠在車邊抽煙,見她出來,趕緊碾滅煙頭走了過來。
“上車吧。”
簡以溪微笑道:“我還有點兒東西在車裏,稍等我一下。”
車子停在不遠處,她開門上了駕駛座,招呼着方允娜進副駕駛幫她一起找手機。
“你手機沒在兜裏嗎?我記得你拿走了呀?”
車門鎖突然自動鎖上,方允娜詫異地擡頭,卻見簡以溪不知什麽時候擰開了車鑰匙,猛地打轉方向,強行插入了離開的車流。
警官在後面察覺出不對,大聲吆喝着,可人多車多路又窄,他們根本插不過來,只能幹着急,随着車隊勉強跟進。
拐過路口,車流分散,簡以溪一腳油門橫沖直撞,惹得方允娜驚聲尖叫。
“你瘋了嗎?!你慢點兒!!!”
簡以溪并不理她,紅燈不減速,警笛也置若罔聞,柔白的臉孔一改之前的溫和,眉眼冷戾,神情寒鸷,陰森森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
“剛才在火葬場,你一點兒都不害怕嗎?那畢竟是你第一次參與殺人吧?”
方允娜瞳孔劇顫,死命扒着車門,看着窗外飛快掠過的街景,抖聲道:“你,你在說什麽?我,我怎麽聽不懂?”
簡以溪轉眸看着她曾經最好的閨蜜,唇角勾起的弧度詭異又冷冶。
“對了,我怎麽忘了,你們都是無神論者,就算殺了人,也一點不擔心厲鬼複仇。那我再問問你,五千萬加一張綠卡就賣了咱們十年的姐妹情,你覺得你是虧了?還是賺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簡以溪撂給方允娜一個文件袋,“打開看看。”
方允娜抖着手繞開繩結,厚厚的一疊文件,主旨只有一個,将公司百分之二的股份作為員工獎勵,獎勵給方允娜,公章已經蓋了,簡以溪也簽了名,就差方允娜自己。
“百分之二,少說市值也要五六個億,這還不算每年的分紅,有沒有一點後悔的感覺?”
方允娜難以置信地攥着那同意書,手抖着,胳膊抖着,整個人都在抖着。
她突然手忙腳亂地翻騰着挎包,翻出一支簽字筆,幾乎是一秒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寶貝地猛親了一口,口紅印粘在瑩白的A4紙上,猩紅似血。
“我發財了!我發財了!!!哈哈哈哈哈!!!!!”
“發財?”簡以溪轉眸睨了她一眼,笑容詭鸷,“非法融資,産品有害物質超标,不正當競争,非法收買商業間諜,非法竊取商業機密,非法……你們扣在我頭上的罪名太多了,我都有點記不清了,猜猜看,等我坐了牢,公司最多還能撐幾天?”
方允娜這才驟然想起這些,手腳冰涼,如墜冰窟。
“你,你怎麽知道?”
簡以溪依然笑着,“不然你以為,你們憑什麽這麽輕易就扳倒我?”
“你知道為什麽不阻攔?!”
“為什麽要攔?看着簡氏毀在簡家人自己手裏,不覺得很有趣嗎?”
方允娜無法接受地拼命搖着頭,“不可能!那些罪名都是以你個人名義獲罪的,跟公司沒有關系!”
“是嗎?你可以打電話問問,看看那些罪名到底是我一個人的,還是整個公司的?”
電話已經無需再打,方允娜了解眼前這個女人,她聰明睿智,殺伐果斷,原本她根本不信自己能瞞天過海陷害她,要不是簡家開出的籌碼太過誘人,她根本不會插手。
結果……
她果然鬥不過這個女人。
雖然有想過可能會有這一天,可她還是不甘心,眼看就要成功了,怎麽突然就輸了?這麽多錢,這麽這麽多錢,就這麽沒了?
“我的錢!我的五個億!你這瘋女人!你自己不想活,幹嘛拉着我們?!你這賤人!賤人!!!”
方允娜瘋了一樣拼命捶打着簡以溪,為她那失之交臂的五個億心痛到滴血。
高速行駛的瑪莎拉蒂,車流密集的市內馬路,前方黃燈閃爍,紅燈亮起,一隊小學生系着紅領巾,排着整齊的隊伍,在老師的帶領下過馬路。
方允娜瘋狂晃搡捶打着,簡以溪的腿腳被扯得移了位,猛踩剎車踩了個空,瑪莎拉蒂朝着那隊小學生直沖了過去。
她這輩子已經毀了,怎麽能再毀了這些小孩子?
再踩剎車已經來不及了,簡以溪閉了閉眼,唇角溢出一絲解脫的笑,猛打方向盤,朝着一旁停靠的小型貨車狠狠撞了過去!
唔……
頭痛欲裂。
耳旁嘈雜一片,有女人的哭聲,男人的怒吼聲,還有撕扯聲和聽不清字眼的争吵聲,吵得她頭更疼了。
簡以溪勉強張開眼,沒有想象中車水馬龍的景象,她躺在一間幹淨的病房裏,床邊圍了一群人,有黃皮膚的華夏人,也有金發碧眼的歐洲人,一個女人攥着她的手跪趴在床邊,哭得肝腸寸斷。
有人眼尖看到了睜眼的她,驚喜萬狀地猛推了推哭泣的女人。
“安安醒了!安安沒死!快看吶!安安沒死!!”
這一聲滞住了病房內所有的嘈雜,哭泣的不哭了,争吵的不争了,連怒目圓睜要揮拳揍人的中年男人也轉頭看了過來。
簡以溪捂着跳痛的太陽穴勉強撐身坐起,視線掃過這一圈又驚又喜的陌生人。
“你們……是誰?”
安沐失憶了,這消息不胫而走,整個巴黎商圈傳了個遍。
至于為什麽失憶,沒人知道,只知道她失憶的很徹底,連法語都不會說了,只記得母語和英語,安家人似乎不着急幫她恢複記憶,甚至連心理醫生都沒找,反而積極地帶她游西歐,說是幫她散心。
旅游對簡以溪來說是多麽奢侈的一件事,她上輩子過得很辛苦,除了因公出差,從來沒有旅游過,甚至沒有靜心享受過一刻的安寧。
她三歲時走失,養父母撿到她,一直養到十六歲。
十六歲那年,她被親生父母找回簡家,又轉學進了私立高中,本以為是美好的開始,卻沒想到是噩夢的開端。
她忍受着校園暴力,讨好着嫌她不夠優秀的親生父母,連未婚夫被姐姐搶了都咬牙忍了,只想過簡單平靜的生活。
可惜天不遂人願,姐姐為了徹底把她踢出繼承人行列,誣告養父母誘拐當年的她,逼她主動放棄繼承權。
就在簽放棄協議的那天,養父母找到了當年報案的案底,可以直接證明他們的清白,姐姐驅車阻攔他們通知她,不小心将兩人卷到車輪下,眼睜睜看着他們斷氣才叫了救護車。
事故的界定屬于意外事故,不用負刑事責任。
法律有嚴格的法律條文,必須按律執行,這個判定在律法上是沒有錯的,只能擺在道德層面譴責。
然而道德譴責的可操作空間實在太大,一波水軍下來,姐姐毫發無損,她反倒被罵成狼心狗肺。
姐姐趾高氣昂地逼她簽完那沒簽完的放棄協議,否則就讓水軍淹死她。
她拒絕簽約,告訴親生父母姐姐逼她放棄繼承權,父母不僅不信,還惹惱了姐姐,姐姐将她一直養在身邊的小黃狗土豆殘忍虐殺,說是對她的懲罰。
她報了警,可一只狗的案子怎麽能算是案子?姐姐依然毫發無損,她還被親生父母狠狠訓斥。
那一刻她才知道,想要保護重要的人,必須得自己強大。
她拼了命的努力,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心機,終于爬上了簡氏一把手的位置。
還沒等松口氣,她又被閨蜜背後捅刀,連累唯一的朋友香消玉殒。
從火葬場出來後,她的行車記錄儀一直開着,她引誘方允娜說的那些話全都錄了下來,加上之前打包寄到警局的證據,足夠把那些害她的人統統送進牢房。
死的瞬間,她是沒有遺憾的,甚至是高興的。
沒想到再睜開眼,物是人非,她成了安沐,曾經做夢都不敢想的,如今唾手可得。
安氏很富有,遠超簡氏的富有,安爸安媽也是真的疼她。
可那又怎樣?
父母不是她的父母,身體不是她的身體,安氏也不是她的安氏,這一切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她在意的人都死了,世界很大,卻也很空,沒有什麽是屬于她簡以溪的。
她努力想要好好活着,卻始終打不起精神,即便擁有再多,她都不知道該找誰分享。
藍天白雲,拂面的海風,斜陽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并不能喚起她內心絲毫的美好。
站在巍峨的山巅,俯瞰群山,沖着雲霧缭繞的山谷大聲呼喊,也喚不起她丁點兒的熱情。
她就像個行屍走肉,有着生命的特徵,卻早已死在了上一世。
直到那一天,她站在機場,看着翻滾的班次電子板上顯示的日期,突然發現她并不是單純的死後重生到了安沐身上,她還回到了十年前!
她聽不懂法語,也從未在法國生活過,之前又自閉,根本沒察覺不對,這陡然的發現,讓她難以置信。
她拿着手機瘋狂翻查了有關簡氏的一切,翻到了簡氏失蹤的二女兒找回的新聞。
看着照片裏那個笑得傻乎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臨什麽的曾經的自己,那顆早已死寂的心髒突然恢複了躍動。
她抱着手機嚎啕大哭,就在機場,在那個人來人往的地方,把一輩子的委屈統統哭了出來。
神啊,這就是你讓我重生的意義嗎?
這一世,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保護好所有重要的人,絕不讓任何人,任何任何人,再傷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