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染發
這家美發沙龍在附近一帶頗有名氣,秦越選擇這裏也是放心的,只是沒想到會湊巧碰到舒繼業。不過兩人又不熟,簡單打過招呼,秦越就被美發師拖去鏡子前了。
秦越翻着雜志上的模特發型,腦中卻一直萦繞着舒繼業所說的亞麻色,秦越猶豫小會,對美發師道:“就亞麻色吧,挺好看的。”他望着雜志上的男模說:“發型修剪成這樣就可以了。”
美發師幫他洗頭,秦越拿出手機給卓蓮枝打個電話說自己在弄頭發,估計很晚才能回家,卓蓮枝說那她幹脆出去跳舞,晚點兒回來。
在頭上揉動的力度很舒服,秦越閉着眼睛享受,一會後忽然皺眉,後悔沒有吃了晚飯再弄頭發,這下子肚子已經餓了,剪發染發全部弄完得幾個小時。
秦越不由扭頭看向另一邊的舒繼業,舒繼業的頭發明顯即将弄好,他正在做最後的護理。秦越猶豫是等舒繼業弄好頭發讓他幫忙買點吃的,還是幹脆叫外賣。正想着,斜對面的舒繼業擡起眼看過來,秦越幹笑。
舒繼業娴熟的找出話題:“我看你背着畫板,你在學美術?”
秦越眨眼點頭:“嗯,剛從培訓班放學……咳,今天拿了點稿費,所以想弄頭發。”他語氣有些遲疑,也許是第一次拿稿費的喜悅,忍不住想說出來跟人分享一下。他甚至想好了等做完頭發,回家時用稿費給老媽買一份她最喜歡的蛋糕或者買一束她愛的郁金香花。
舒繼業莞爾一笑,目光落在秦越放在沙發上的畫板處,溫和道:“主要學哪些?素描基礎?還是CG插圖?”
說起畫畫方面,秦越的話就多了,一下子打開畫匣子,連音量都活躍了起來。
“還在學基礎素描,水粉,速寫一類,馬上就要聯考了,等過了聯考才有空畫別的。像剛去的時候主要畫素描靜物,水粉靜物,現在換成人物素描,多是人頭像,水粉人物比較少,速寫全是人物和場景,現場寫真,輪流做模特。你說的CG插圖都是軟件畫圖吧,繪畫軟件我還不會,等高考結束了才有空去學,其實我覺得手繪更方便,畢竟畫了十幾年,習慣了。不過電腦有電腦的好處,速度可以更快,而且現在征稿很多都要求電腦繪圖,修改起來靈活性比較高。你也懂這些嗎?”
秦越終于停下來,笑微微的反問舒繼業,連腦袋都不由自主往斜對面傾去,美發師無奈将他的腦袋掰正,秦越尴尬嘀咕:“不好意思,我不亂動了。”
舒繼業臉上的笑意更深,直視秦越生動的笑臉,說:“我當然懂,我也學過美術。”
“真的?”秦越大驚,心中越發高興,就像找到了同道中人。
舒繼業點頭:“很小就開始學,大學之前才停止。”
“哦!你學的哪方面?”
“油畫。”
“那你的基礎肯定很好,畫油畫的基礎都很紮實。我也挺喜歡油畫的,特別是風景油畫。我打算大學報考油畫專業。”
“考美院嗎?”
秦越擦汗搖頭:“美院的确是首選,可惜考不上……”
舒繼業一語道破:“文化成績很差勁?”
秦越不由瞪他一下:“也不是特別差……是歷來美院錄取分數太高,光那個分數就可以上一本了,美術不美術生根本差別不大。我要能考那麽高的分數,我才沒壓力。”
“那你有多差?”
“二本要求的樣子……”秦越郁悶回答:“其實二本的學校,油畫專業也有很不錯的。”
“那你為什麽不現在努力提高文化成績?”舒繼業挑眉問。
“我正在努力,除了畫畫,多餘的時間都在補習,但是想提高個一兩百分,那是夢話。總有些學問,怎麽學都不懂。”
舒繼業望着秦越理所當然的愁苦模樣,悠悠一聲長嘆:“也就是朽木嗎?”
秦越凝眉,小聲哼道:“每個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
“哦,我沒體會過。”舒繼業笑得很欠揍。
“……你有什麽不會的?”秦越愠怒。
“嗯,簡單說琴棋書畫都會。”
秦越當即切了一聲:“吹牛也不帶這樣的……”
舒繼業呵呵笑:“我可沒吹牛,你要相信,這世上總有些人的确非常不一般,早慧,勤勞,僅這兩樣就可以造就一個非常豐富的人才。”
“作為蘇岩的老板,你的确很人才了。”秦越笑得肩膀直顫,眉眼彎彎異常開懷,美發師哭笑不得的固定他,小聲請求:“請冷靜,不要亂動。”
舒繼業抱着雙臂等他笑夠了,才無比鎮靜的說:“那在你眼裏什麽樣的是人才?畢加索?梵高?”
秦越聞言擺手,忍俊不禁的咳道:“我雖然喜歡美術,但是說實話我不懂‘藝術’,畢加索的畫我更不懂,梵高這個人的故事比畫有意思。我喜歡的畫很多,說不上來。”
秦越說完見舒繼業似乎無言以對的樣子,于是補充一句:“我的喜好很膚淺,你也可以笑我。”
舒繼業笑而不語,這是他第三次見到秦越。每一次感覺都不一樣,第一次見他覺得那是個病得不輕的人。第二次覺得這是個安靜有點腼腆的單純男孩。今天第三次,秦越并不安靜,性格也不悶,話其實挺多的。
那感覺,就像以前的秦越是副挂在牆上的黑白畫,而時間慢慢推移後,那畫上的人逐漸鮮活了起來,綻放出了不一樣的色彩。
舒繼業的頭發完全弄好了,美發師領他去付款,秦越正暗暗嘆息,舒繼業這一走,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幹坐着真無聊。
正郁悶着,舒繼業卻抱着他的畫板折了回來,并且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不介意我打開看看吧?”
秦越搖頭:“你盡管看。你不急着回去嗎?現在七點多了。”
“我晚上不上班。”舒繼業說着打開了畫板,夾在畫板裏的畫很多,兩邊的畫袋裝得鼓鼓囊囊,起碼有上百張的樣子。一部分是素描厚紙,一部分是A4薄紙,舒繼業率先翻開了一疊A4紙的畫,秦越見狀解釋:“這是老師請我幫忙畫的兒童黑白插畫,整整六十張,我花兩天畫完,我是第一次畫商插,挺緊張的,深怕不合要求。還好老師說沒問題,給了我900塊錢稿費。”
舒繼業頭也不擡,安安靜靜的一張張翻看。
六十張全部看完後,他又去看素描畫,厚厚的一疊畫,有鉛筆素描作品,也有彩色靜物作品,舒繼業看得很認真,視線在細膩的鉛筆畫上定格很久,随後慢慢的游弋到水粉作品上,當第一張水粉作品躍然而出,舒繼業的眼眸亮了亮,嘴角不由輕揚。
不方便扭頭的秦越看不見舒繼業的表情,一直沒等到舒繼業說話,心中又急又迫切,很想聽聽舒繼業的評價,但是又擔心這男人出言狠毒打擊他的自信心……秦越一時糾結得心跳加速。
舒繼業看完所有作品,又問他:“還有嗎?”
秦越指向自己的背包:“包裏還有個繪畫簿,都是近來原創的圖。”
舒繼業拿出繪畫簿翻開,第一頁沒有畫,白紙上黑色鋼筆寫的龍飛鳳舞的‘秦越’大名,還特別加粗了,濃濃的孩子氣味道,舒繼業垂眸無聲低笑。
“你別光看不說話。”秦越忍不住提醒。
舒繼業不理他,沉默的翻看,繪畫薄中的作品千奇百怪,有兒童嬉鬧的畫面,有童話的世界,有血腥的肢解場景,有朝陽下的繁華街道,有或天真,或妖嬈,或可愛,或性感的女人,也有各色各樣的男人。
看完所有的作品,秦越這邊頭發已經剪好了,準備開始染色。
美發師去拿東西,秦越就對着鏡子欣賞自己的新形象,短發顯得人更精神,合适的短發更讓人平添幾分帥氣。
“發型不錯,很幹淨。”
秦越不自在輕咳:“看完所有畫了?”
“嗯,那些A4紙畫的稿子,六十張,你拿九百塊稿費?”
“對,用我的筆名登,算是處女作。”
“也就是十五元一張。”舒繼業站起身,抱着雙臂靠着椅背,微側着頭看向端坐的秦越。燈光下的秦越臉色很白皙,臉頰依舊偏瘦,但那雙眼睛卻比以前大而有神,所以襯得漂亮。側面看他的鼻梁,嘴唇,下巴都異常精致端正,真的長了一張好看的模樣,如果好好養,可以更有風采。
秦越并不知道被人注視,他餓了,希望頭發能快點弄完,神态有些恹恹的搭着,說:“嗯,十五塊一張。”
“這起碼是五年前的價格。”舒繼業告訴他。
秦越來了精神:“我第一次,老師說我是新人。”
“新人最好騙。”
“……”
“這程度的黑白畫,新人價格最低不少于五十,普遍是六十一張。根據畫稿質量高低有別,你的線條流暢漂亮,就算是新人,也可以拿到八十一張。等你第二次接單子,可以大膽要一百二十一張,少于一百就別接了,浪費感情。”
“……”秦越已經吭不出聲了。
舒繼業繼續打擊:“你們老師肯定能拿你的畫要到一百以上的價格,給你十五一張的稿費,多餘的他拿去花。這也算你變相賄賂他,不錯,興許他會記得你的好。”
秦越擡頭,剜他一眼:“怎麽這個你也懂?你個大老板平時也接單?”
舒繼業愉快的笑:“我的畫只送人。公司的美工都懂,耳濡目染罷了。”
秦越雖然被打擊,但是舒繼業說出來的東西讓他了解了許多行情,秦越做頭發,舒繼業也不急着走,坐在旁邊和秦越圍繞着畫的話題一直說下去。
直到秦越的頭發徹底完工,天色已晚,秦越餓扁的郁悶心情也在新發型的影響下煙消雲散。
舒繼業笑着催促鏡子前的秦越:“不餓嗎?去吃飯吧,我請客。”
秦越忙點頭,又腼腆的背起畫板跟出門,小心道:“我騎自行車來的,你的車能拖嗎?”
舒繼業更絕:“我空人來的,你的自行車能載我嗎?”
“……”秦越默默走向停車的地方。
停車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的自行車……”秦越臉色鐵青。
舒繼業抱臂旁觀:“被偷了。”
秦越嘔血:“九千塊買的!”
舒繼業安慰:“沒事,你今天得了九百塊稿費。”
秦越沮喪的跟着舒繼業去吃飯,舒繼業找了家蒸菜館子,味道不錯,兩人都很享用。
秦越剛吃幾口卓蓮枝就打電話來問他幾時回家,秦越忍不住抱怨:“我的自行車被偷了,氣死了,停在美發店門口被偷,我鎖了兩道都不管用。等下我搭車回家,正和朋友在外面吃飯。”
卓蓮枝聞言也跟着罵了小偷幾句,随即說:“你在哪條街?正好我在外面,要是順路我就去接你。”
秦越報了名字,卓蓮枝不巧就在附近,十五分鐘後卓蓮枝開車過來。
秦越正好吃飽,對卓蓮枝介紹:“媽,這是蘇岩的老板舒總。”
舒繼業伸出手,禮貌道:“阿姨好。”
卓蓮枝笑微微道:“哪個舒?”
“舒服的舒,舒繼業。”
“哦,名字真好。我家越越不懂事,沒有打擾你吧?”
“沒有,他的畫很有意思。”
“呵呵,這孩子啥也不會,就喜歡畫畫。你沒開車出來?我送你回去吧。”
“那怎麽好意思。”
“別客氣,上次你不也送越越回我家。越越,你頭發染得挺好,精神多了。”
秦越很有幾分歡呼雀躍的跳上車,喜氣洋洋道:“我也挺喜歡這發型,呵呵,媽,我今天得了九百塊稿費,等下買郁金香送你。”
卓蓮枝莞爾:“第一次賺錢啊,不錯不錯。你染頭發多少錢?”
“六百二十……”
“還剩下兩百多。”卓蓮枝發動引擎,依舊笑得溫和。
秦越垂下頭,恨不得滴出冷汗來。
照這個賺錢速度,和花錢速度,轉來花去,他似乎留不了多少真正屬于自己的錢。
“郁金香買一朵就夠了,我很欣慰,你第一次賺錢能記得送我花。”卓蓮枝真心的感嘆,這是他兒子,快三十歲的男孩子,單純天真,不懂生活艱辛,未經生活洗禮,可是,僅那一份能惦記母親的心意,卓蓮枝就覺得知足。她付出的一切愛,能看見真心的回報。
這比兒子賺了九百個億,更令人喜悅。
舒繼業安靜的望着車窗外飛逝的夜景,車內母子二人的話語點點滴滴流進他耳中。他聽出卓蓮枝的嚴肅和寵溺,也聽出秦越的乖順和任性。他們在彼此心中有不可或缺的重量,少了誰,這份安詳靜谧都将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