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拾
大年初五過完後,秦越就去了一個美術培訓班。距離三月的美術聯考還有一個多月而已,雖然他對考美術很有把握,這時候卻無法閑坐着了。
那個叫英雄的美術班總共有三百來個美術高考生,全是十七八的年少孩子,一個個青春逼人,活潑可愛。秦越第一天過去時,他所在的A班只有五六個人在畫室繪畫,其他的估計還沉浸在過年的氣氛裏不肯來報道。
老師對秦越的情況不是太了解,只知道這個快三十的大男孩不幸生病了十年,此時康複了想重拾高考,争取考上一所大學。老師心中同情的時候,又有幾分佩服。因此對秦越比較關注,秦越初來報道,教授素描的老師便一直站在秦越身後看他畫畫,偶爾出言指導一下。
這些基礎課程秦越曾經經歷過一次,此時重拾絲毫不覺得手生,他本來對畫畫無比喜愛,能坐着靜靜的畫,一會兒就入了進去,格外認真專注。
教室裏其他幾個學生不了解秦越的情況,秦越的穿着又特別學生氣,頭上帽子一戴,還真看不出來是塊三十的男人。再說有些高中男生長得老成,把胡子一蓄,看起來二三十的也不是沒有。沒事兒誰去問同班學生的年齡。
他們只對晚來的秦越有幾分好奇,這月份才來學美術有些遲了,十五元宵開課後,基本上沒什麽課程,差不多每個美術生都會奔波于各種考試,在三月份的聯考前,有無數的考試等着他們,本省的,外省的,從中央美院到大專美術系一有盡有,基本上招收美術生的院校都會在聯考前舉辦一次美術考試。只不過這種考試是學生自願選擇,如果願意,可以什麽考試都不要,只考一個全國聯考即可,那才是最重要的一關,聯考不過,前面的考試全部白搭。但是同樣,如果瞄準了某院校的美術系,那麽必須在聯考前參與他們的考試,三月前的考試和聯考,以及最後的高考,三門分數全部通過,才可以錄取。
秦越第一天來報道,老師對他另眼相看,本擔心他基礎不好趕不上今年的聯考了,沒想到秦越的水準出乎意料的好,基礎非常紮實,比他帶的那些美術生都要出色。
老師不由問他:“你以前學過多久美術?”
秦越照實告訴他:“從小喜歡畫畫,高二後報了美術班,我參加過一次聯考,考了兩百二十多分。”
老師恍然大悟,旁邊圍觀的學生羨慕驚呼:“哇,兩百二十多分!厲害!滿分才兩百五而已。”
“線條真漂亮。”
“結構也很精準!”
“透視好強。”
老師微笑點頭:“下午畫水粉,我看看你的色感如何。”有些學生素描基礎紮實,但是色感出奇的差勁,簡直就是審美無能,只要一碰顏色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這屬于美術偏科,一旦偏科,想拿高分就難了。基本所有美術類考試都有三項,素描、水粉(水彩等)、速寫三個方面。
秦越安靜點頭,繼續描繪靜物。
鉛筆沙沙的在畫紙上作響,一條條纖細的鉛黑色線條不知不覺就組成了一幅黑白灰相間的靜物畫,畫上的桌布,蘋果,盤子,花瓶,玫瑰,一樣樣惟妙惟肖,生動鮮活。
身後有學生贊嘆:“好細膩的畫風。”
待在培訓班的秦越每一天都是充實的,這樣忙碌的日子讓他覺得安心,而且有所憧憬。清晨騎自行車去培訓班,中午和年少的同學們一起上館子,晚上回家陪老媽一塊兒吃晚飯,生活簡單,卻多了許多笑容。
秦越很刻苦,或者說是愛上這樣的生活。在培訓班裏畫畫,晚上回到家裏,吃飯洗澡後依舊會練習兩三個小時的人物速寫和靜物速寫,每天完成的各類作品合集不少于兩百張,這樣的量不是最多的,但堅持晚上十點就睡覺的秦越來說非常速度了。
年十五結束後,培訓班沸騰起來,老師忙碌,學生也忙,老師指導學生參與各個院校的美術考試,學生天天奔波考場,付出的不僅僅是汗水,還有水一樣流出去的錢。
藝術特長生是燒錢的選擇,不說平時消耗的昂貴紙筆顏料工具,光是這短短時期的報名費就是考驗。
有些學生為了保險起見,基本上什麽學校的考試都報名,只要考試時間不重疊,統統去試一試,最後總有通過的。一所學校一百兩百不等的報名費丢出去,累積起來就是奢侈。
另有些學生和秦越的想法一樣,不是為了撞大運被某某學校錄取,而是為了在考試中鍛煉。
秦越報考了五所學校,花費報名費一千元左右。而且考試場地不同,分別在五天,為了考試,秦越早晨六點就出門搭車,卓蓮枝說讓人送,秦越堅持獨自赴考。卓蓮枝沒固執,但會在考試前一天在秦越包裏裝滿吃的喝的。
通常考完半天,秦越走出來就會在考場外撞見熟悉的培訓班同學,那些孩子會熱情的拉住秦越去上館子享用午餐,有時候時間太趕,他們也會就地小攤上買盒飯。借着早春的暖陽,蹲在路邊上嘻嘻哈哈的吃完。
在培訓班裏,秦越這樣的考試次數可以說是最少的,五場考完,秦越就不外出折騰了,天天呆在畫室練習基礎,偶爾興致好,也會背着老師偷偷畫一些天馬行空的東西。用鉛筆畫好線稿,又用水彩上色,最後的成圖就是美輪美奂的手繪插圖。秦越每次畫完,就被同學樂滋滋的讨要去收藏。老師看見了也就笑笑,随意說上一句:“這些作品以後随意你們自主創作,不過現在還是基礎為重。”
但是老師說完,又私下找秦越,要他再畫兩幅上色的插圖,用作培訓班的海報宣傳作品。秦越想都不想就答應了,當培訓班新一期的招生海報出爐時,上面羅列的各種學生作品,秦越的占據了一半。素描人物一張,水粉靜物一張,手繪插圖兩張。秦越看見後心裏頗高興的,有種小小的成就感,又有同學私底下問他,兩張原創插圖老師給他多少宣傳費?
秦越愣愣搖頭,同學鄙夷道,真是一毛不拔!你傻啊,這種事最起碼要點稿費。
說起稿費,似乎很俗氣,他喜歡畫畫,不是為了錢而畫畫。但是如今的秦越卻忽然覺得那些清高并不需要。
他在同學氣急敗壞的抱怨聲裏,想起前些日父親找到他時說的那番話。
‘越越你別怨恨爸,我的确對你失望,但還不至于冷血的希望你去死。你沖動尋死,知道我和你媽多傷心?多害怕?我雖然傷害了你和你媽,但你從小到大,包括這十年,我并沒虧待你。我好好的把你養大了,沒讓你受過一點委屈。什麽好的貴的稀罕的都買給你。你住院十年,在美國醫院所有費用都是我付的,當然你媽和你舅舅也有這些錢,也許你覺得沒有我,他們也會幫你。但是,我畢竟是你爸,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心甘情願養你,為你花再多錢都可以,這是我的責任,我沒有逃避。”
‘現在你病好了,人也長大成年了。以後有什麽難處盡管找爸,我的財産還是有你一半,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我,你必須明白,我不欠你分毫!我能為你做的全部都做到了。’
‘你知道你這十年的醫藥費是怎麽一筆費用嗎?得虧是我,你要是生在差一點的家庭,只能無奈看着你睡過去。’
‘你媽可以恨我,你不行。’
秦越說不出恨他的話,卻一樣無法開口再叫他一聲爸。他們父子面對,卻隔着長江那樣的距離。
他心中湧出一股血氣,想要脫離,脫離這一切。
同學又告訴他基礎好的美術生,其實可以私下接單子畫圖,稿費從幾十到幾千不等都有的,賺一毛是一毛,多些零花錢總歸是好事一樁。而且也算一只腳踏入社會的小鍛煉。
如今的學生越發講究,追求漂亮時尚,追求名牌奢侈,能賺錢的機會誰會放過,別看他們只有十幾,但心中雪亮,聰明着了。再說美術開銷大,有外快賺也可以分擔一下。
可是美術生那麽多,基礎好,又有靈性原創插圖的并不是誰都可以。秦越只是得了提醒,回去後就在網上了解一番,随後去了一個很熱鬧的插畫論壇,注冊自己的筆名,發了幾十張作品樣圖上去。這些作品有很多是十年前的,他精心挑選出來的得意作。
這方面完全是新人的秦越無疑找不到最捷徑的方向,他還沒有絲毫名氣,想賺一分錢不是那樣容易。秦越對網絡上抱着兩分期待之餘,依舊去培訓班繼續上課。回家偶爾上網看看,他在論壇的作品樓下每天都有新留言,那些人全是同行,對秦越的作品評論一番,秦越也頗喜歡這種交流,時不時上去回複一下,添加一兩張新作品。網絡上還沒有等到實際的消息,秦越的老師又私下找他了。
“六十張二頭身單人圖線稿,我給你樣圖,你看能畫得出來嗎?兩天完工,做得到嗎?”老師似乎有些着急的拿出樣稿給秦越翻閱,他覺得秦越的基礎和速度應該沒問題的。
秦越翻了幾張,絲毫無壓力,所謂二頭身就是Q圖的一種,簡易線條兒童人物圖,這是商業兒童插畫一類,純簡易線稿,秦越幾分鐘就可以完成一幅。
“沒問題。”
“太好了,記得動作不能重樣,我給你一本書參考動作就沒問題了,待會我把書帶來給你。兩天內你可一定要完成啊!”
秦越垂頭沉默一會,慢慢擡頭,無意識的撥弄着鉛筆,僵硬的看向老師的眼睛:“有稿費嗎?”
老師也不奇怪,很慷慨的說:“當然有,六十張不是小數目,我原本以為有空完成,哪知道出意外,實在沒時間了,過兩天就要截稿,不想失信于人。這樣吧,這種黑白簡易插圖人家出版社給我的價是三十一張,那是因為我在商插這上面有點名氣,不過你還是新人,用你的名字登稿只會得到十到十五一張的稿費。所有你要麽就用我的名字登,這樣稿費可以多一倍,全部都給你。要麽用你的名字登,稿費少一半,你自己選。我建議你用自己的名字,免得說我請槍手,呵呵。而且你多畫,以後就會慢慢出名,那時候稿費就多了。”
十塊到十五塊一張的稿費,一共六十張稿子。
如果十塊,就可以得到600元整稿費。
如果十五塊,就可以得到900元稿費。
稿費超過800還必須交稅,最後會從900裏扣掉14,實際得到886元稿費。
在現在肯德基一個漢堡都漲價到快20元一個的時代,886元,能買40多個漢堡。
40多個漢堡,肚子小的可以頂40餐午飯,一個月零十天。
“我兩天內畫好給你。”
兩天後,秦越交稿,老師心滿意足的交給他900元稿費:“多虧你幫我的忙,稿費我先給你,要是出版社那邊打卡裏還要扣稅,拿不到900塊的。”
秦越接過第一筆稿費,有生以來第一次收入,9張紅票子。
“謝謝老師。”
秦越背上畫板,騎着自行車往穿梭在畫家的路上。
此時已經到了三月,天氣暖和起來。他頭上的帽子已經不合适常戴。
自行車輕靈靈在街上前進,路過一家美發沙龍,秦越剎車停下來,從玻璃門中看見倒影的自己,秦越微笑,玻璃門上的他也笑了。
秦越摘下頭上的帽子,已經有些長得頭發淩亂的随風飄動。
秦越鎖了車,推開了這扇門。
“我想染個頭發。”
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随即接道。
“染個亞麻色,适合你。”
秦越訝異的看過去,明顯剛剛修剪好頭發的大老板舒繼業正笑微微的朝他走來。
秦越第一次認真打量他,心想這老板長得挺英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