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發布會
清潔阿姨看他睡在客房,又是吃了一驚。顧雲霄想了想,就以有段時間沒回來了的名義,讓阿姨把整個房間整理一遍,錢會另外付給她。
阿姨笑道:“錢每個月小尹會給,您就不用操這個心了。您提前回來也提前告訴我,小尹也是馬虎,我都沒來做飯。”
顧雲霄拉開窗簾,霞光萬道照進現實,驅散了他那時代舊夢,他俯瞰着這忙碌都市,心想自己真的是太夠幸運的人。
他進了航校後從來不做生活的計劃,因為他們的計劃從來都趕不上變化,生命和時間都不是自己的。
所以什麽都不容自己的安排,飛到了天上,能夠回來就多看看落日,他更像任天亮說的,是真的随時做好了看不到日出。
他這樣從來沒有明天的人,竟然來到這裏,看到了明天。
媒體們經顧雲霄在自媒體上這麽一攪和,對他們在上海時裝發布會更加感興趣。搞得顧雲霄和沈山初的公司都很緊張,怕出什麽差錯。
難得剛好撞到了熱點,發布會為了吸睛,特地把他們兩個安排到了相鄰的位置。
顧雲霄和沈山初的經紀人紛紛出馬協調,最後都吃了癟,只能做罷。
畢竟這是國際知名大牌,話語權很大,他們也不願意得罪,也就罷了。
看一場秀也不至于再鬧出什麽事。反而怕兩個人不願意連着坐,當場翻臉,先做起他們的思想工作。
沈山初表示反正我不會翻臉,就怕對方不要臉。顧雲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已閱不回。
顧雲霄到的時候,沈山初已經在場。顧雲霄進場時,一片小的歡呼聲,沈山初轉頭發現是顧雲霄,竟然有點認不出他,因為他自從出道以來一向奇裝異服,頭發臉從來沒有幹淨過。
這回竟然沒有耳釘,沒有項鏈,頭發回到本真的模樣,只是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棱角分明,像是畫室裏的純白雕塑。當然他沒有裸體,穿着一套暗色西裝。
顧雲霄就在沈山初身邊坐了,隔着這近百年的時光,在這嘈雜的人世間,這個陌生的時代裏,幾十億人裏他好像就認得他一個人,是他在蒼茫的天空種飛翔時,地上唯一的導航塔,向着它飛意味着安全了。可即便如此,坐在一起,卻也沒什麽話說。
顧雲霄最終想确認下,便側身低聲問:“你去過民國嗎?你了解民國嗎?”
沈山初沒料到他真會主動說話,更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句鬼話,他反應了好久才明白他在問什麽,果然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瘋貨。他淡淡道:“不了解,最近不接民國戲。”
顧雲霄心裏一頓,思索了一下,又問:“那你會開飛機嗎?”
沈山初翻了下白眼:“遙控的算嗎?無人機行不?”
顧雲霄聽完便沉默了,直到沈山初以為他的惡作劇已經罷休,忽然聽他說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我不太了解。”
話說着倒好像有幾分惆悵,令沈山初忍不住撇了他一眼。
光怪陸離的模特在臺上行走,主題有關于職業裝。除了服裝領子更低一些,顏色更濃豔一些,款式倒和他那個年代走秀的沒有太大不同,他都能在好萊塢和上海的電影裏見到。
時裝發布會快要結束時,沈山初忽然聽到顧雲霄沉聲說:“非常抱歉。”
沈山初轉頭,看到顧雲霄一張平靜的臉,秀場上裏五光十色迅即的光映照在他臉上,像是那些遙遠的西風故國刀光劍影的皮影戲在臉上上演。
顧雲霄道:“我不知當時發生什麽,所以只能說抱歉。”
沈山初聽了嘴角冷笑,這家夥又煞有介事地推卸責任,你不知道誰知道?還以為是真心道歉。便偏過頭不再理他。
秀快結束時候,顧雲霄忽然拿出手機打開微信:“能加個聯系方式?”
沈山初有點吃驚,覺得他有什麽陰謀詭計,內心立刻就拒絕了,只是他天生長着略帶微笑的菱角唇,拒絕都顯得那麽誠懇:“我們經紀人互有聯系方式,有事讓他們聯系就好了。”
顧雲霄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勉強他,旁若無人收了手機。
秀結束後,照例是一些寒暄和客套話,顧雲霄一反常态,不怎麽說,沉沉站在那裏,像是南北朝的一座塔。
結束後,大家出了門,各往自己的保姆車,一大堆粉絲在外面喧嘩扯着嗓子叫,忽有一個男聲叫:“顧雲霄!”在一大堆女聲裏種特別清晰。
顧雲霄一回頭,只見兩個雞蛋直接往自己飛來。顧雲霄伸手去接,想象中自己的霹靂手接住兩個雞蛋也是輕而易舉。
然而這一世的身手好像不太如人意,雞蛋直接打到西裝上,粘粘乎乎流了一身。
保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那個男的給控制了。鹦哥看着顧雲霄的臉色,忙着那面巾紙給顧雲霄擦。任天亮急道:“擦什麽,回車上換了。”
倒是當事人最鎮定,聽聲音也不生氣的樣子,盯着那要被帶下去的人說:“你為什麽這麽做?”
“你自己做了什麽,你自己清楚!”那人叫嚣着被帶了下去。
“我做了什麽?”顧雲霄笑了笑,又搖了搖頭,進了自己的車裏。
倒把一遍看好戲的沈山初看懵了,因為完全看不到以前和他打起來的那個神經質的,情緒化的顧雲霄,這人學會克制情緒了?那他倒覺得看到自己家的寵物狗學會騎單車比較快。
保姆車上,鹦哥給顧雲霄拿來換的衣服,任天亮照例等着他發作,發作得差不多再進行撲火。
車上一時靜悄悄,徐志摩再別康橋的那個夜晚也沒有這麽安靜。
顧雲霄只是心平氣和換了衣服,拿起手機,他這兩日已經明白手機是萬能的,人們不願意回答的,手機都會回答你。
他找了自己以前的一些新聞,終于發現一張曾經引起軒然大波的照片,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一個博物館裏和一架零式戰鬥機合照,笑得燦爛。
雖然那個零式戰鬥機已經剩下外殼殘骸,需要比較有軍事常識的人才才能識別出來。
顧雲霄心中一時悲傷、憤怒和背叛之感混合着如火燒心,幾路噼啪不能停,只是燒了一會理智又跟在後面回來了,畢竟已經那麽多年過去了,也許當代人已經不懂了。
這張看起來無意的照片引起種種不當的揣測,一枚軍事愛好者解讀後,引得一大波網民暴錘他,事後公司極力澄清顧雲霄是軍事白癡,對過去的戰鬥機更不可能了解,是無心之失。
這個解釋現在的顧雲霄倒是信的,因為從這兩天的觀察,自己這副身體的主人不太聰明的樣子。
而經濟公司也花了大價錢公關,這風波也就算過去了,只是黑粉就更加團結地恨他了。
畢竟恨比愛更無緣無故,總有人會恨你,何況這種有把柄的,恨的人自然更理直氣壯。
顧雲霄恍然大悟:原來任老板說的事情并不是自己和沈山初的後臺風波,而是這個□□。
正要放下手機,忽然覺得這飛機很面熟,他仔細一看,這不就是他與之同歸于盡的那輛敵機嗎?
這裏面是否存在什麽神秘主義的邏輯?他想也想不明白,陷入了無窮的空洞玄想之中,當時的記憶一秒不差重新浮現了出來。
當時,對方已經明白戴思舟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同歸于盡,距離太近,又沒有辦法躲避,他驚恐萬狀,莫可奈何地不停催動子彈,只希望戴思舟墜機。
直到眼睜睜被戴思舟的飛機撞上,飛機機頭轟然一聲立馬起火,戴思舟看到對方無法理解又恐懼到猙獰的臉,忽然笑了,以一殺二值得,兩個人的飛機在空中同時解體了。
戴思舟曾經聽很多長輩說過,人在瀕死的時候,眼前會閃過人生的重要的片段,外公外婆父母飛快在腦海裏閃過,他忽然好像聽到旁邊有人在激揚的合唱“淩雲禦風去,報國把志伸。遨游昆侖上空,俯瞰太平洋濱,看五岳三江,雄關要塞,美麗的錦繡河山,輝映着無敵機群……”是獨屬于民國空軍的歌。
那一日他們大隊在校訓之石下合照,他聽到的就是這悅耳歌聲。
那好像是自己和隊友林飄風,王念恩,沈潭,黃從周,章維鈞的唯一一張合照,他們意氣風發,搭膊而笑,當時身邊的戰友每天都在減少,死亡的雲霧已經壓住了他們的眉間,他們知道早晚輪到自己。
但是得一天就是多一天,他們無畏無懼,要笑着向着死神走去,令死神也感到恐懼。
那一刻他覺得恐懼,亦覺得坦然,他知道不只是他這麽做,蘇聯莫斯科保衛戰的年輕人們,在法國反抗德國統治者的地下黨們,扛住了德軍轟炸的倫敦市民們……
世界各地反抗的人都在向死而生,全世界都是自己道義的同盟者。
那下墜的一刻和現在想來是緊密關聯的。
原本準備看他歇斯底裏大鬧的任天亮見到如此反常,反而不安了。
顧雲霄看了他們一眼,立刻知道他們有些內疚,因為失職沒有護住他。
他便說:“我準備請兩天假。避一避,順便回家看看。”
任天亮道:“你之前放了兩天假了!你幹脆給自己放個暑假吧。”
“可以嗎?”
“你說呢……”任天亮氣壞了。
顧雲霄理所當然地說:“我從天上掉下來休兩天假合情合理,現在的狀況,這兩天避避風頭不是更好嗎。”
“我哥等你回公司找你談合同。”任天亮說。
“他很急的話,讓他來找我。”顧雲霄說。
這派頭把任天亮氣得無話可說,顧雲霄便對鹦哥說:“麻煩幫我定一張回潮州的飛機票。”
鹦哥倒是很難适應現在顧雲霄的詞彙:麻煩,幫忙。
任天亮奇了:“你不是要回家!”
顧雲霄這才想起來,自己也不知道這身軀是哪裏人,便道:“對啊,我回我靈魂的故鄉。”
任天亮咬牙切齒:“那你得有靈魂,我拿探照燈要照你的靈魂,照不到,只能照到一堆奢侈品和垃圾食品。”
“承蒙誇獎。”顧雲霄莞爾,笑容迷人,漩渦般把人吸引過去。
任天亮轉而對鹦哥說:“你跟他過去,保護好行程,別再出什麽事。”
顧雲霄知道不好拒絕,而且鹦哥跟着自己也是好事,自己對這個時代不熟,他倒是可以充當時代的拐杖,幫自己一些忙。
另外一邊的沈山初經紀人張君君邊翻行程邊說:“最近顧雲霄有點不正常,有沒有發現。”
“怎麽不正常了?”沈山初笑着問。
張君君想了下:“最近他太正常了,顯得不正常。”
“那你希望他像以前那樣不正常?”
“那倒也不必。”張君君笑道:“不過他繼續不正常,倒是很多資源能便宜我們。”
“算了吧,不屑。”沈山初說。張君君和他識于微時,一起一路奮鬥過來,在這圈裏能出來都不是漂亮的草包,即便顧雲霄那樣的,也知道如何吸睛。
她非常了解沈山初的性格,樂觀明朗能吃苦,性格看似軟萌,卻頗有些清高傲嬌,人都有些逆鱗,他自然也有。
經紀人道:“這兩天我們的行程是潮州。能不能不去?”因為最近行程實在太忙了,經紀人試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