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晨的朝陽緩緩探出頭,微亮的天帶着一絲寒意。
溫久山早早起了床,忙活上早飯就開始敲三個孩子的門。
昨天回得晚,趕不上車,溫央今天要去城裏上班,聽見院裏有動靜就起床了。
溫善善睡眼惺忪整理好床鋪,又把她哥給她找的新書塞進書包。
今天是她上學的第一天,除了溫善善,一家人都忙得不行。
套上大哥為她準備的新衣,溫善善打開房門。
溫路叼着牙刷正在水池臺刷牙,低頭的瞬間正好看到溫善善跨出房門。
小姑娘濃密長發烏黑,□□外套裏是一件白色高領毛衣,看上去暖和又溫馨,帶着小包乖乖巧巧站在眼前。
雖然已經是春天,奶奶怕她凍着,特意叮囑多穿點。
溫善善也怕冷,聽話的都穿上了,對比溫路一件單薄秋衣,她穿的實在臃腫,不過她身材瘦小,也看不出什麽。
吃早飯時,溫久山也察覺到了溫善善的新外套,悶聲不經意間誇了一句好看。
溫央伸手剝了個雞蛋放進她碗裏:“衣服還合身嗎,小了就去退。”
十幾歲的小姑娘,也到了愛美的年紀,以前不出門只要不邋遢就好,以後上學堂,自然需要買點新衣服。
溫善善喝着粥,一雙水眸晶亮藏在大碗後,小小的出聲:“合身的。”
吃完飯,溫央和溫久山都要趕去上班,所以送溫善善上學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溫路頭上。
這裏最近的小學是兩個村子合建的,就在劉橋和老垛的交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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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只有幾間平房和一堵殘破已久的圍牆,圍出的不大空地當學生下課活動的場地。
溫路念的初中比這大一些,是附近好幾個村子一起辦的,不過那個年代念書的人不大,覆蓋範圍雖然廣,但裏面上學的小孩并沒有多少。
兩人不太順路,但溫央還是把她送到門口,眼看她進去才轉身。
省去各種手續,何老先生朝她點點頭就領着她進教室了。
這是五年級的教室,畢業班,只有二十來個人。
相比于其他年級混合的教室,這裏看上去寬敞又明亮。
剛進教室,閑聊的嘈雜聲驟停,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看向何老身後的溫善善。
都是鄉裏鄉親,劉橋的小孩基本都認識溫家的小傻子,或多或少也聽大人提起過她突然不傻的消息。
上學也不奇怪,但讓人吃驚的是,溫善善一上來就念五年級!
離六月底的考初中考試只剩三個月時間,她怎麽敢?
衆人不解眼神看向臺上,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她肯定是來混畢業證書的!
這年頭有個小學畢業證就算村裏的識字人,比不識字的強很多。
何老教書多年,底下人什麽心思當然一眼就知,也沒說什麽,挑最後排的空位讓她坐下。
人不多,最後一排也不過在第四排。
溫善善聞聲謝過老師,抱着包小步走到位置,右邊是個短發的女生,見她過來馬上把桌子收好。
同桌叫邵玉瑕,性子文靜好相處,不過半天時間就和她處成了班級關系第一好。
一上午過去,附近的小孩都回去自家吃飯,因為溫久山自己不一定趕得回去做飯,索性早上為她做了午飯,上鍋一蒸就能吃。
吃飯時,班裏只有幾個人會說話,其餘都低頭吃着飯或看書。
溫善善只以為是大家遵守‘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直到飯後邵玉瑕偷偷和她說:“有幾個女生之前吵過架,鬧得特別大,後來就這樣了。”
她又叮囑:“以後你肯定也會遇到,不說話就行,不然她們下課會喊人來教訓你的。”
溫善善立馬點點頭,她肯定不會主動參與這些事的。
拉幫結派這事她在初中的班級也見到過,不過因為媽媽就在初中部教數學,大家都不會波及到自己。
邵玉瑕成績很好,也不攙和這些事,在班級除了考試之後的發卷讀成績,幾乎不會有存在感。
經過這一天的課上課下,溫善善一下子就明白了何老先生的用心。
到了放學時間,邵玉瑕收拾好自己的作業本,背上包和溫善善說:“如果有什麽不會的話你可以明天來問我,先生查作業很嚴的。”
邵玉瑕聽過溫善善以前的事,身為同桌自然願意幫幫她。
溫善善笑笑沒拒絕,出了學校就看見溫路等在門口。
他伸手拿過她的書包,問:“第一天怎麽樣,有沒有人對你不好啊,如果有一定告訴我。”
自從聽說她要來上學,溫路不知已經說了多少次這句話。
溫善善當然搖頭,肯定地說:“先生同學都對我很好。”
一路上都是放學的小孩,天色未晚,不少人成群結隊邊走邊玩。
快到轉彎口時,迎面撞上一個和溫路差不多大的少年,他欣喜又焦急地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溫路臉色霎時有了變化,卻有點為難看向了溫善善。
溫善善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包,溫聲說:“哥哥你去吧,馬上就到家了,我自己能回去。”
在少年的不停催促下,溫路跟着快跑離開了,背影很快消失在視野之中。
拐進村子小路,溫善善看到了自己的家,耳邊帶過微風,順帶着小孩的說話聲也一道傳進了耳朵。
零星的能聽懂言辭中,溫善善猜到了是在說梁又钊。
是了,溫善善又想起了尚在發燒昏迷中的梁又钊。
也不知道今天怎麽樣了。
她想去看看,可是家裏人都不喜歡她和他接觸。
一番糾結下,溫善善還是決定去看看梁又钊。
看一眼就行,只要确保他沒事就立馬回家,這樣他們應該就不會知道她來找過他了。
來了幾次,溫善善對這路也算熟悉,很快就到了祠堂門口。
今天負責守着的人不在,梁又钊依舊躺在那張小床上。
溫善善伸手試了下額頭的溫度,好像沒有昨天那麽燙了,她又摸了摸自己的,應該還是有些燒。
她不經意瞥到床邊地上幹淨的小碗,又看向他幹到起皮的嘴唇。
果然,他今天肯定又沒喝水。
劉橋對他沒有善意,村長家甚至不見人,自然沒人會注意這點小事。
溫善善像昨天一樣為他打了水,小心翼翼一點點喂他喝下。
一碗見底,她又打了一碗。
今天的情況比昨天好多了,他似乎有了意識,在第二碗一半時表現出抗拒。
溫善善放下碗,一個低頭的功夫,梁又钊緩緩睜開了眼睛。
晚霞餘晖落下,稍惬意的和風吹拂過四周,狹長的雙眼帶着剛醒的迷蒙,微微泛紅的眼角有點點淚珠,與往常的戾氣防備不同,這樣的他少年氣十足。
溫善善下意識的縮回手,向後坐了坐拉遠兩人的距離。
兩相對視中,他一動不動,雙眸緊緊盯住她,比起剛剛更加乖順,絲毫不見反感。
一瞬間的沖動,溫善善悄悄伸出右手,還沒碰到他,就被另一雙手抓住。
他攥住她的手放在臉頰處,親昵地蹭了蹭。
舒服的神情像極了溫善善外婆家以前養的一只花紋貓,平日也喜歡她抱着它不停順毛。
她的左手順着頭發輕輕撫過,少年閉着眼,嗓子眼發出的低聲咕嚕和那只貓極為相似。
她又摸了摸,順勢收回來左手。
這時,梁又钊側着身子,向着她的右手蹭。
外婆說過,這種情況是動物需要的主人的撫摸。
溫善善微微一笑,果然是保留着動物的習性,她繼續摸了摸他的頭。
梁又钊眯着眼感受到了舒适,有春天的風,傍晚的光,以及久違的溫暖。
他貪戀地不想睜開眼,希望能多保留這一時的感覺。
溫善善看着夕陽漸沉,猛地想起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家肯定會出事。
她有些不忍心吵醒淺眠中的梁又钊,只能一點點動作向後縮回自己的手。
只差一點的時候,少年突然驚醒,睜開雙眼不解看向溫善善。
溫善善力氣小,只好哄他:“我明天再來好不好,你先松手。”
梁又钊沒動,反而緊緊抱住她的手,生怕她會離開。
她沒有辦法留下,上一次爸爸和二哥的呵斥還歷歷在目。
她能偷偷跑過來已經鼓起了最大的勇氣。
可惜少年聽不懂,只知道溫暖即将離他而去,說什麽也不肯放開她。
真的不行了,爸爸就快回家了。
溫善善繼續軟聲細語哄他,說着又把包裏剩下的零食給了他。
是溫久山擔心她第一天不适應,特意塞到她包裏的。
溫善善胃口小,吃了午飯一點都不餓,所以就這麽一直放到現在。
她特意挑了酸甜有滋味的果丹皮,單手一點點剝開包裝紙,喂到嘴邊。
沒有抗拒,他兩三口吃完又看向她。
溫善善輕輕摸他,說:“我真的要回家了,明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可能是聽懂了她的話,這次他沒有阻止,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有一種生氣的感覺。
就是如此,溫善善也不能繼續留下了,帶着包快快跑回家。
掐點剛剛好,她到家沒多久溫爸也回來了,而溫路一直到晚上七八點才進家門。
這時做完作業的溫善善已經躺上床,伴着屋外特意壓低的動靜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