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女兒》20 長瑞鄉演出
這次團裏安排演《女兒》的地方, 叫長瑞鄉,屬于綿安市較為富饒的一個鄉鎮,靠近市裏, 交通方便。
夏主任是和文工團一起去的,不止她一個人, 還把婦聯的另外兩個小幹事和一個會計也帶上了。會計手裏抱着卷起來的大紅橫幅, 兩個小幹事一人拎着一面鑼。
“快到開場的時候, 我們站臺上給你們敲鑼!”夏蘭道, “省裏的不算,這是你們在綿安的第一場演出,必須熱鬧一點兒!”
小幹事很懂事, 她們主任一說完,就砰砰敲了兩下鑼,表示應和。
大家被鑼聲吓了一跳, 連八一廠有人要來看演出的事都稍微放下了些。
這個年代要拍一部電影實在太不容易了, 廠标少,審核嚴格, 除了政府安排要拍的電影,那得是逆天的運氣才能拍上電影啊!
因此, 今天大家的心裏都不太平靜,就連沈嬌寧也不能免俗。
從村民們陸陸續續到臺下開始,她就在婦聯“咚咚咚咚”的敲鑼聲中觀察有沒有看起來比較像導演的人,不過很遺憾, 一眼望過去, 全是普通農民的樣子,沒有誰看起來比較顯眼。
在她的想法裏,既然是老牌的大導演, 給他配個車也不算很過分,但這裏什麽車都沒有,除了文工團包的大巴,連個自行車也沒見着。
偷偷觀察的不止沈嬌寧一個,很多人都在轉着眼睛地看,大家都想見見八一廠的大導演是什麽樣子。
很可惜,誰也沒找着。
賀平惠最先沉不住氣:“顏老師,那個導演是不是不來了啊?”那他們豈不是拍不成電影了?
顏嘉明皺起眉頭:“都快上臺表演了,你還在想這些?臺下還有那麽多觀衆,你都不管了?”
這話說得有點重,賀平惠蔫了,不敢再說什麽,老老實實上臺表演。
今天的舞臺是婦聯主導布置的,那塊大紅橫幅挂在上面,兩邊站着小幹事敲鑼,別提有多喜慶,村民們甚至覺得有點像早些年戲班子來唱戲的感覺。
他們雖然大多不認識幾個字,也不知道橫幅上寫的什麽意思,不過這這場演出給予了極大的熱情,還沒開場就在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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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面鑼他們可太熟悉了,每逢敲鑼總有大喜事兒,今天這個保準是出熱熱鬧鬧的大喜劇。
然而,他們想錯了。今天這一出,非但不喜,甚至還有點兒發苦。
看不起女兒,這種事實在太常見了,把女兒嫁出去換彩禮,那更是老祖宗就傳下來的規矩。
有時候心裏也确實舍不得女兒嫁過去吃苦,那又有什麽辦法?不嫁女兒,就沒錢給兒子娶媳婦,他們家不得絕後啊。
可是當他們看着臺上那個從出生就差點沒命的小姑娘,從小就過得那麽慘,瘦巴巴的,嫁了人又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村裏有些感同身受的婦女們忍不住悄悄抹了抹淚。
最糟心的是那個丈夫,他居然還想把孩子埋了!要是說剛開始要淹孩子那一幕,大家還沒太進入情境中,到這裏,大家幾乎出離憤怒。
過分!人家願意給你生孩子就不錯了,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你居然還想埋了!還是不是人!
這裏的人素質可沒有省會歌舞劇院的觀衆那麽好,他們的感情都是很淳樸的,情緒一上來,哪能記得你們是不是在演戲。
顏嘉明正在表演,林春霞方思萱兩個還沒來得及上臺,就見臺下有人沖他扔了個蘋果,也是巧了,不偏不倚正砸到了他的腦袋上。
臺下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顫巍巍站起來,指着臺上的顏嘉明罵:“你個殺千刀的!不得好死,活該斷子絕孫!”
她罵得難聽,但罵着罵着,又掩面哭起來,“殺千刀的,還我幺兒!我苦命的閨女啊!”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這麽一哭格外讓人心裏難受。臺下一下子就亂了,看得出來老太太是鄉裏輩分很高的人了,旁邊的人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林春霞和方思萱哪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們很擔心,自己要是這時候上去,會不會也被扔蘋果?那東西可金貴着,砸起人來也不輕。
沈嬌寧很想沖過去喊她們倆趕緊上臺,這不正是宣傳婦女地位的好時候嗎?但她的上場口在她們倆對面,現在又沒個舞臺專用的聯系手段,簡直望塵莫及。
要是就這麽亂了可不行,不說可能有導演在下面看着,就算沒導演,這都要算舞臺事故。
沈嬌寧拼命朝那邊使眼色,林春霞不太明白她什麽意思,站在上臺口猶猶豫豫。好在夏蘭就在她們倆旁邊,接收到她的眼神,不愧是婦聯主任,雷厲風行,拿着個大喇叭就沖上了臺。
夏蘭就當時因為那六百塊錢看他們粗排過一次,也不懂什麽舞蹈,但她心裏能穩住,知道這種時候要怎麽平息民憤。
只見她舉着大喇叭,順着大家的意思惡狠狠地罵了顏嘉明,又推了他一把:“滾!!”然後抱起地上的襁褓,激情高亢,擲地有聲地說,“婦聯絕不讓任何一個女嬰受到非法對待!男女平等!”并且指天發誓一定要把這個孩子養大成人。
她做了幾十年婦聯工作,這種話壓根不用想,張開就來,本色出演,是林春霞她們兩個小丫頭比不上的。
臺下一片叫好聲,那個老太太終于抹着淚,又顫巍巍地坐下了。
一直演到最後,都沒再出過岔子。
表演結束,夏蘭還要進行一次宣傳,還不到散場的時候。
沈嬌寧跳完最後一個動作,把那個滾到舞臺邊的蘋果撿起來,輕巧地跳下舞臺,還給老太太:“這蘋果您拿好。”
這會兒,旁邊的人終于跟老太太說明白了,這是在演戲呢,她剛剛砸的是市裏來的文工團演員。
老太太有些赧然,又有些慈愛地看着她:“謝謝大閨女,拜托你幫我送給那個小夥子,砸挺疼的吧,對不住了。”又說,“你們演出完,來我們家吃飯吧,啊?”
沈嬌寧收下了蘋果,卻沒答應去吃飯:“奶奶,現在臺上那位真是婦聯主任,她還要講話呢,我得先出去了。”
老太太只好讓她走了。
沈嬌寧回到後臺,這才有時間看顏嘉明,額頭上看着都有些青了,得虧沒砸到眼睛。
葛光亮正在幫他塗紅花油,沈嬌寧把蘋果塞他手裏:“老太太說給你的,跟你道歉了。”
顏嘉明苦笑:“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碰到這樣的事。”
呂副主席走過來:“說明你演得好,演得像。”
沈嬌寧知道顏嘉明父母強烈反對他跳芭蕾的事,沒插嘴。顏嘉明也沒明白呂副主席這是什麽意思。
按照呂副主席一貫的想法,是絕不可能支持他跳舞的,不過這次他自作主張直接參與之後,呂副主席也一直沒有說什麽。
“其實我早就知道,一個人注定要做什麽的時候,別人是攔不住的,所以才那樣時時提醒你。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就好好跳吧,跳出個樣子來才對得起自己。主席那邊收到了一些革委會拿過來的東西,你有空去一趟。”呂副主席對顏嘉明道。
沈嬌寧眨眨眼,應該就是上次顧之晏給她看過的那些信件,翻譯之後沒發現什麽問題,就送文工團來了。
這次演出,多虧了夏蘭主任反應敏捷,整體還算成功。
不過沈嬌寧意識到,林春霞和方思萱的舞臺應變能力,實在還有些欠缺。要是團裏能再多兩個舞蹈演員就好了,只要是舞臺經驗豐富的演員,在那種時候絕不會怯場。
夏蘭也發現這兩個幹事還不太行,她先把人帶回了婦聯,說要再教她們點經驗。
總體來說,對于宣傳婦女地位這件事,在長瑞鄉取得的結果十分令人滿意。
不過對文工團的人而言,大家從頭到尾也沒見到期盼已久的大導演,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下鄉演出,回了文工團之後,又等了很多天也沒有再收到電影廠傳來消息。
大家心裏都覺得,不是導演壓根沒來,就是來過了,但他們搞砸了。
拍電影暫時沒了消息,但一場場的演出還在繼續,他們能做的只有把每一臺演出都跳好。
這天,團裏在小禮堂舉辦了一個頒獎典禮,給去年評優評先的個人和集體頒獎。
往年團裏評優評先,不但有獎狀,還有獎金。雖然不多,五塊十塊還是有的。但今年大家都沒有了,只有芭蕾不但有獎狀,還有一份集體獎金。
其他沒有獎金的人自然都很不滿,就算芭蕾的舞蹈優秀,可別人都沒錢,就他們有錢拿,心裏怎麽也不能平衡。
文工團主席親自給大家頒獎,他說:“今年團裏比較困難,大家都沒有獎金,這一份獎金,是省裏獎給芭蕾演員集體的,昨天剛剛寄到。曾組長說,希望你們接下來繼續發揮創作精神,認真排練,當然這也是我對你們期望。”
這麽一說,其他人只好認了。省裏說要給芭蕾的,還有什麽辦法呢,畢竟去年文工團的評分都是芭蕾組跳出來的。
主席沒說的是,省裏還表示,因為他們團去年的評分後來又提高了,直接排到了第一名,演出質量也極佳,今年會考慮酌情多給他們撥一些經費。
所以他才舍得把省裏寄來的獎金一分不少地頒了出去,不然怎麽也得扣一些下來。不是他想昧下,實在是文工團演出處處要錢。
獎金是顏嘉明上去領的,拿在手裏厚厚一沓。
等他們回排練室一數,大家眼睛都亮了,整整一百!
這回可不用再填進舞劇裏了,都是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