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瓊花5 小芭蕾 (1)
沈鴻煊觀察着她的神色, 斟酌着開口:“寧寧,你是不是還在生爸爸的氣啊?那天你姜阿姨戴的項鏈,真不是你媽媽的, 你媽媽留下的東西,爸爸誰也不讓動, 将來都是給你的。”
寧寧一定是還在生氣, 所以才不願意讓他幫忙弄進部隊。
沈嬌寧回憶了一下, 想起來這是一年前原主義憤填膺去下鄉的導.火.索。
“當然都是我的, 她又沒有別的孩子。”書裏原主死後,這些東西最後都被沈依依和繼母生的小弟沈聰瓜分了,原主要是知道這一根把她氣得下鄉的假項鏈, 本就是沈依依的計謀,估計能氣得又活過來。
這一次,她會守好母親留下的東西, 其他人休想染指。
沈鴻煊點點頭, 他覺得以寧寧的功底,要自己考進部隊文工團, 恐怕還有些困難,但顧忌着孩子自尊心強, 便沒說出口,只道:“你要做什麽,爸爸都支持你。”反正有他在,還能幫得上忙。
沈嬌寧聽到他的話, 目光閃了閃, 最後還是問了:“你們這麽着急趕過來,是以為我出了什麽事?”
看沈首長的臉色,确實是大病未愈的樣子, 一般的事不至于讓一位首長聽了之後暈倒,還急匆匆地從京市趕到南方小縣城來。
該不會是以為她死了吧?
沈鴻煊輕描淡寫:“鄉下幾個宵小作祟,之晏沒有防備,被他們聯手騙了,已經都處理好了。”
沈嬌寧想了想“之晏”這個名字,終于和書裏的那位顧上校對上了號。看書裏的描寫,他是一個挺厲害的軍人,居然還會被人騙了?
“所以是顧之晏出事,你們誤以為是我出事?”
沈鴻煊愣了愣,沒想到她這麽誤會了,一想,也沒反駁:“你們沒事就好。”那些糟心事就不用讓她知道了,“你先安心在這裏跳舞,之前下鄉的村子也不要再回去了。對了,剛剛說市裏要來看演出,你表演什麽舞蹈啊?”
在他一貫的印象裏,這些表演,女兒一定是最出彩的那個。
沈嬌寧說得挺無所謂:“噢,因為我之前檔案動不了,所以我的舞被取消了。沒關系,等下次再跳。”
沈首長一聽,又是生氣又是心疼:“我知道了。”他摸摸身上的口袋,空空的,什麽也沒有,“你去把你姜阿姨喊過來qing長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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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嬌寧:“呵。”跟他說了兩句話,就覺得自己好使喚了?
沈鴻煊無奈:“我沒帶錢,都在她身上,你一個人在外面,沒有錢怎麽行?你下鄉的時候什麽都沒帶,你跟爸爸生氣也別跟自己過不去啊。”
要給錢啊,那倒是可以,正缺着呢。
沈嬌寧去隔壁把姜玉玲喊過來,毫無心理負擔地看着沈首長讓她把錢給自己。
姜玉玲在沈鴻煊面前不敢表現出心疼,裝作很大方的樣子,從錢包裏數出一半給她。
沈嬌寧見了,淡淡地說:“姜阿姨是要把另一半留給姐姐和小弟嗎?那幹脆別給我了,全給他們吧,反正那個家我也不回去了,全是他們的,我不争。”
“寧寧,說什麽呢,那裏永遠是你的家!這些錢本來都是給你的,”沈鴻煊瞪了一眼姜玉玲,“還不快給她。”
姜玉玲心在滴血,這麽多錢啊,給一半就已經夠多了,沈嬌寧還真有臉,居然全要。
這一趟他們其實是趕來給沈嬌寧收屍的,因此帶了很大一筆錢,準備用來喪葬,結果人還活得好好的。
還本來就是給她的,她的喪葬費嘛,确實是給她的。姜玉玲惡狠狠地想,有命要錢,那也得有命花。
沈嬌寧最後把所有錢票全收下了,就給他們留了個回去的車票錢。
“寧寧,你在這裏保重好自己,回去練功吧,我們也準備走了。”沈首長見她收下了錢,放心了一些。
沈嬌寧略一點頭:“既然事情都辦完了,那封信就不用看了,你收到就撕了吧。”她一瞥旁邊的姜玉玲,“我知道你想幫他撕,不過這忙你還真幫不了,我直接寄去部隊的。”
說完,大步走了出去,毫無留戀。
“老沈,你看這……小寧是不是在鄉下被帶壞了啊,小時候明明可有禮貌了。”姜玉玲實在有些繃不住。
沈鴻煊擺擺手,示意她別再說了:“你去讓隔壁的人都過來吧。”
……
沈嬌寧知道姜玉玲不痛快,估計免不了還要上上她的眼藥,但她無所謂。
她數了數,光是錢就有整整五百,她要的時候沒想到有這麽多,但拿了她也不心虛,她不拿也會被姜玉玲他們私吞,幹嘛不拿呢?
沈嬌寧先去了一趟銀行,存了四百,然後去百貨大樓,痛快地給自己買了一塊時興的梅花手表。
手表價格不到一百,還剩下的錢,就去找李叔,讓他幫自己訂了一個月的商品奶,還給了一點辛苦費,以後李嬸每天早上把雞蛋和牛奶一起給她。
做完這些,她覺得空氣都清新了起來,一個高興又跑回了排練室,一圈一圈地練習揮鞭轉。
芭蕾真的太适合表達愉悅的心情了,轉的時候只有單腿足尖和地面接觸,做到了最小摩擦,另一條腿與雙臂,和空氣産生動力,這是她能體會到最接近起飛的感覺。
只要練得足夠好,能飛好一會兒。
她暢快地轉了一會兒,擡手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又開始彈腿跳。
當她給自己喊到“三二三四”的時候,排練室裏來了人。
她背對着門口,以為是和她一樣來練習舞蹈的,便沒理會,跳完八個八拍才轉身看了一眼。
來的竟然是張愛英老師。
“我相信你有芭蕾功底了,否則不會有這麽快的進步速度。”而且也不可能憑空自己就會了,“廖主席在演出名單上加了一個節目,把你放在中間最好的時間段出場,我覺得你不一定還想跳《飛天》,所以來問問你。”
果然,她輕甩麻花辮:“跳紅色娘子軍,吳清華獨舞。”
“我得提醒你,團裏沒有吳清華的服裝。”
沈嬌寧怎麽猶豫,就說:“我自己準備。”
“那好,我去跟樂隊溝通,再過兩天就要跟樂隊合練了,你做好準備。”
“嗯。”
沈嬌寧等老師走了,才興奮地捂住臉,怎麽也克制不住笑聲。她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這麽快就可以上臺跳芭蕾了!
她穿着紅舞鞋,繞着大排練室的邊緣,一步一步地,走了整整三圈,才勉強冷靜下來。
對,服裝,先去找人做服裝!
沈嬌寧去男生宿舍把董喬喊了下來,問他知不知道哪裏有裁縫。
“你要縫補,還是要做衣服?”
“張老師剛剛答應讓我跳芭蕾了,我準備跳吳清華,就是演出的服裝需要自己準備,打算找個裁縫做。”她說起來,都是帶着笑的,眼裏的喜悅怎麽也藏不住。
董喬也為她開心:“我就知道你能行,你告訴我服裝要什麽樣子,我來幫你做。”
“別了,還有十來天就要演出了,你自己也要練功。還是找個裁縫吧,人家全天都能做,也快一些。”
“那行,我知道一個裁縫,以前幫戲班子做戲服的,你這肯定也能做。”
董喬七彎八拐地帶她進了一個陰暗潮濕的小巷,門很小,只容一人通過,推門進去,是一間破敗的屋子,地上散亂地堆着些茅草。
沈嬌寧跟着董喬進去,見到了生活在這裏的兩位老人。
老太太躺在床上,似乎病得很重,老頭兒有些佝偻,不過精神狀态似乎還好,裏裏外外地照顧着老太太。
“錢爺爺,錢奶奶。”董喬喊道。
老頭兒看了他們一眼,把他們帶到屋外,和董喬頗有默契地蹲在牆角小聲說話,沈嬌寧見狀也跟着蹲了下來。
董喬問:“您還接活兒不?”
“做誰的衣服?”
“不是做戲服,給這個妹妹做一身跳舞的服裝。”董喬指指沈嬌寧。
老頭兒思索了一下:“要什麽樣的?”
“樣板戲裏吳清華的那種。”
可惜老頭兒沒看過這出樣板戲,這就得沈嬌寧自己來說了。
她被兩人感染,也壓低嗓子:“大紅的,布料輕快一點,上衣領子是盤扣的,收腰,褲子九分長,褲腿要寬一點兒。”
那老頭聽着,随手撿了根茅草,就着地面上一個小水坑裏的水,幾筆在地上畫了個形出來:“是這樣的不?”
沈嬌寧心裏啧啧稱奇,連道:“是這樣,就是這樣。”
“能做,不過我不方便去買布料,得你們自己去買。”
沈嬌寧答應了,和董喬一起出來買布。從姜玉玲那裏拿來的一堆票券裏,也有布票,做一身衣服綽綽有餘。
“董喬,這個錢爺爺畫畫真厲害,我就那麽一說,他居然兩筆就畫出來了。”
“裁縫多少都會畫點畫,不過錢爺爺是在京市上過大學的,專門學的戲曲服裝,崔莺莺、祝英臺、林黛玉,每個人的服裝都能做。以前他們家可風光了,要不是我們老班主跟他認識,還請不動他做戲服。”
沈嬌寧懂了,沒再問下去。無非是這兩年,各大戲班都沒了,加上他也算是知識分子,日子應該不好過。
小院裏,錢奶奶壓下嗓子裏的癢意,虛弱道:“你別折騰啦,我這身子,治不好了,你要是被人發現,咳咳,偷偷給人做衣服……咳咳咳……”
“我有數,你別多想,安心睡會兒吧,啊?”
錢爺爺拍着她的背,做了這件衣服,就有錢給老婆子買藥了。
……
沈嬌寧和董喬買好了布回去,付了做工費,約好三天後過去拿衣服。
因為錢爺爺之前露的那一手,她對這身衣服期待極了。
等把事情辦完,天色已經很晚,他們各自回了宿舍。
甄雪差不多是頭幾個知道京市大首長來團裏的人,她還在心裏想着,也許自己能見到首長呢,誰知道首長居然就見了沈嬌寧一個人!見完沒多久就直接走了!
這可把她氣壞了,文工團那麽多人,憑什麽就見沈嬌寧呢?沈嬌寧既不是資歷最久的,又沒有什麽過人之處,在甄雪看來,首長見自己,或者宗小琴、譚小秋都能理解,就是接受不了他見沈嬌寧。
結果刀哥居然還跟她說,可能因為沈嬌寧是團裏最好看的,甄雪差點沒跟刀哥絕交。
“哎沈嬌寧,今天首長都跟你說什麽了呀?”甄雪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來了,旁敲側擊。
譚小秋和宗小琴也很好奇,紛紛豎起耳朵聽。
沈嬌寧側首,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說:“你猜?”
甄雪氣急:“該不會是誰跟他說了你是我們團裏最好看的吧,我告訴你,這件事我堅決不承認!”
沈嬌寧呆了一下,随後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這裏的人想法可太有意思了。
甄雪什麽都沒從她這裏問出來,但大首長見沈嬌寧的事整個文工團都知道了。
尤其是最後定下來的演出單,比原本計劃中多了一個節目,還是在最中間,那一排“芭蕾獨舞:《紅色娘子軍》吳清華片斷,演出者:沈嬌寧”格外醒目。
那天見了首長的人,很清楚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一致對沈嬌寧的身份守口如瓶。大家不知道沈嬌寧的身份,只能猜測是她跟首長見面的時候說了什麽,才讓演出直接多了一個節目。
沈嬌寧自己也覺得應該是她走了之後,沈首長又跟廖主席他們說了什麽,不過也不排除廖主席自動領會首長意思的可能性。
在原主記憶中,從小開始,她就享受了一切贊譽,無論什麽演出或者比賽,她都被安排在最好的出場順序,每次總是受到表揚最多的那個。
但是她知道,原主得到的這些獎其實是有水分的,她的天賦極好,可是練習并算不上勤奮,那些安排未必是沈首長打了招呼,大家知道她是首長的女兒,自動就這麽去做了。
沈嬌寧搖搖頭,靜下心來,無論如何,以後她會讓自己的實力配得上任何誇獎。
今天她照常自己練習,張愛英偶爾會過來看看,但她不是芭蕾老師,真的就是看看而已。
解散後,張愛英喊住她:“你跟我來一趟辦公室。”
沈嬌寧不明所以,跟着去了。
“這個你拿回去。”張愛英把一個袋子塞進她手裏。
沈嬌寧一看,是她上次送的麥乳精:“張老師,這是給您的,您不收就是還在生我的氣。”
張愛英笑着搖頭:“本來是真有點生氣,但是現在已經不氣了。其實我觀察了你好幾天,你那天沒有說大話,你練功非常勤,一天的練習量可能有其他人的一倍,所以我覺得你需要補充營養,老師家裏還不缺這麽一罐麥乳精。”
沈嬌寧有點為難了,她還從來沒有把送出去的東西收回來過。
“快拿回去吧,你的心意老師心領了,以後每天自己記得喝一杯,睡覺前做好肌肉放松,不然以你的訓練量,很可能會抽筋。”
沈嬌寧只好收下。
她抱着麥乳精,快要走出辦公室,聽到張愛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選擇了芭蕾就好好跳下去吧,争取這一次就去市裏。”
沈嬌寧轉過身。
“我知道我們市的文工團裏有一位非常厲害的芭蕾舞老師,不比部隊那邊差,你要先去市裏是對的。”張愛英說,“老師提前恭喜你。”
對沈嬌寧來說,張老師的這番話,是對她最大的認可。
她眼睛泛酸:“張老師,謝謝你,真的。”
……
沈嬌寧抱着麥乳精回了宿舍,她從來沒喝過這種東西,打開沖了一杯,嘗嘗味道。
譚小秋也在,這還是她們當時一起去買的,簡單解釋了一下張老師不肯收下,便給譚小秋分了兩勺。
沈嬌寧喝了一口,甜甜的,帶點麥香和奶香,味道還行。如果是前幾天,她也會覺得這個東西金貴,但她現在每天都有鮮奶,倒也覺得一般了,就當個補充吧。
她們正喝着,甄雪回來了,一看就說:“你們背着我吃什麽好東西呢?”
她眼睛一瞄,鼻子一嗅:“哎呀,沈嬌寧,見過首長就是不一樣了啊,終于舍得吃你這罐麥乳精了?我還以為你要放到過期才舍得喝呢。”
甄雪之前聯手宗小琴翻了她的東西,見過她有麥乳精,但并不知道沈嬌寧送老師這回事,只以為她是沒舍得喝,就那麽放着,每天看着解饞。
“對啊,首長都見過了,喝個麥乳精怎麽了。”沈嬌寧一邊喝,一邊慢悠悠地說。
甄雪被她們倆喝得饞蟲都上來了,也想喝,可是她跟沈嬌寧不對付,眼巴巴地看着又不好意思說。
“好了,你別看了,喝不喝,要喝就把杯子拿來。”沈嬌寧沒想到甄雪這麽天天大嗓門叭叭的人,居然還有不好意思說的時候。
“你願意分給我?”甄雪有點驚喜,又怕她是逗自己玩兒。
“嗯。”
“真的啊?”
沈嬌寧又開始不想說話了。
甄雪終于聰明了一回,不問了,把水杯往她那裏一遞:“一點兒就行,我就解個饞。”
沈嬌寧給她也是一樣的兩勺。
“哇,芭蕾妹,你可真大方!”甄雪興高采烈地拿熱水沖上,“我終于明白首長為什麽要見你了,首長見了你,我們能有這種福利啊!”
沈嬌寧剛想應下,突然覺得哪裏怪怪的:“你剛剛叫我什麽?”
“芭蕾妹啊。”
“這是什麽?綽號?”沈嬌寧不能接受自己有這麽難聽的綽號。
“對啊,節目單上不是寫着,你跳芭蕾獨舞嗎,大家現在都叫你芭蕾妹呢。”甄雪喝了一口麥乳精,嗓音更亮了。
沈嬌寧頭疼:“誰想出來的,也太難聽了吧。”
“這是我們以前戲班的慣例啊,演旦的就是小花旦,舞大刀的就是刀哥,你知道以前董喬叫什麽嗎?”
“叫什麽?”
甄雪還沒說出來就開始笑:“他是小花臉兒,哈哈哈哈哈哈。”
董喬以前居然是唱花臉的。不過沈嬌寧知道,以前越劇班裏,連生角都是由女性扮演的,男性一般做幕後工作,或者奏樂,董喬是上臺演戲的,演花臉也正常。
“甄雪,你們給我換個綽號吧。”
“換個綽號啊,行吧,看在你請我喝麥乳精的份上,我想想啊……小芭蕾,怎麽樣?”
沈嬌寧勉為其難:“行吧。”總比那什麽芭蕾妹好多了。
“那我明天去跟大家說說你的新綽號,別給你喊錯了!”
她們正說着,宗小琴也回來了。
沈嬌寧對她,就沒有對甄雪那麽好了。她直接起身把麥乳精放進了衣櫃裏,然後面色如常地喝着。
甄雪見此也沒說什麽,她自己占了便宜就行,沒有要幫宗小琴也占便宜的意思。
過了幾天,甄雪給了沈嬌寧幾顆奶糖,這回說是從她親哥那裏弄來的:“向來只有別人吃我們家的,我不能白喝你的麥乳精。”
“那我收下了。”
甄雪猶猶豫豫,終于把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我以為比起宗小琴你更讨厭我,為什麽你願意給我喝呀?”
沈嬌寧想都沒想:“我用了你們家的團扇呀,又沒用她的團扇。”
甄雪沒料到是這個原因,在心裏算了算,最後發現她虧了。早知道是因為團扇,她就不用再給奶糖了啊。她就說沈嬌寧怎麽可能突然變得這麽大方!
其實沈嬌寧是感謝那天甄雪拉開她的床簾和被子,讓光明照進她的世界。而宗小琴,她永遠不會原諒。
不過這些,她自己知道就好。
……
到了約定好去拿演出服的那天,還是董喬和她一起去的。
錢爺爺很靠譜,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把衣服做好了。
沈嬌寧一看,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樣,甚至還要更好看一些,她忍不住幻想自己穿着這身衣服在臺上跳舞的樣子。
他們怕久留會給錢爺爺錢奶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拿上衣服就趕緊走了。
董喬送她到宿舍樓下,臨走前,喊了一聲:“小芭蕾?”
沈嬌寧一愣,回道:“小……小花臉兒?”
董喬憨憨地笑起來:“誰告訴你的?”
“甄雪啊,這些東西,她肯定記得最牢。”
沈嬌寧說着,突然意識到,在這個戲班變成文工團以前,一定也有過很多快樂,以至于甄雪一直不願意走出來。
但時代是會變的。
經過幾天與樂隊的配合練習,很快到了正式演出的前一天。
團裏在緊張地進行最後一次大彩排。
沈嬌寧換上了她的大紅演出服,頭發紮成單麻花辮,穿了那雙淺粉的足尖鞋,未施脂粉,但面如凝脂,唇如點绛,一雙清澈明亮的杏兒眼。
臺下的人都看愣了,不敢相信這就是天天跟他們在同一個排練室裏練習的人,這分明是從電影裏走出來的女主演!
不,她比女主演還漂亮,拍樣板戲的導演怎麽就沒找她拍呢!
大家看個彩排居然看得心情複雜,有太多話想跟旁邊的夥伴唠唠,又不知道怎麽說,最後只能在她跳完之後一起鼓掌,齊聲喊:
“小芭蕾!小芭蕾!”
張愛英和廖主席站在最後,對視了一眼,這一次彩排下來,大家基本都默認沈嬌寧要被選去市文工團了。
沈嬌寧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彩排下來的唯一感想是,甄雪把她的新綽號普及得真好,全喊她小芭蕾了。
……
雙彩縣招待所,來自市裏的一行人已經提前入住。
他們不僅有來自市文工團的指導老師,副主席,甚至還有市長身邊的秘書,正在進行內部小會議。
會議結束後,蔣秘書拿出雙彩縣文工團的演出節目單,指着其中一個,對副主席說:“這個是沈首長那邊提過的。”
副主席看了一眼,對旁邊一位年輕卻嚴肅的男老師說:“芭蕾啊,小顏,以後就是你的學生了。”
顏嘉明淡聲道:“我只收我覺得合格的學生。”
“嘉明!”
副主席有些着急,但顏嘉明根本沒有理會,直接走了。
另一個上了些年紀的女老師見此開口:“沈首長的手也伸得太長了吧,南顧北沈,他不是管北方的嗎,我們南方的事怎麽也管上了?”
副主席不在乎那個首長是不是管得太多,他只是着急,以顏嘉明國外留學回來的身份,如果還這麽一意孤行下去,恐怕早晚會出事。
蔣秘書收起名單,只說了一句:“南顧北沈是你們自己的說法,沈家和顧家一直有聯姻意向,兩位首長曾經是戰友,關系很好。”
所以沈首長說要收的人,他們就得收。
副主席看向女老師。
“看我也沒用,我又不教芭蕾,你去勸顏嘉明吧。”
副主席不覺得自己勸得了顏嘉明,準備先把人選上來,帶回團裏,到時候随便找個老師帶着吧。
……
一九七二年八月二十六日,暑氣未消,白天依然炎熱。
雙彩縣文工團裏無比熱鬧。
大家換上了演出服裝,頭上戴着發飾,女孩子們在後臺互相化妝。
他們緊張又激動,今天有市裏的領導來看演出,決不能出錯,又忍不住想,萬一自己被市文工團的老師挑中了呢,那自己就成了去市裏的人了!
沈嬌寧正在給自己紮麻花辮,就見宗小琴站到她面前:“我不會輸給你的。”
“你已經輸了。”沈嬌寧手上沒停,“在選拔賽那天,我趕回來的時候。內心陰暗的人是不可能跳出好舞蹈的,你好自為之。”
因為宗小琴的這句話,沈嬌寧特意多檢查了兩遍她的衣服和鞋子,幸好,都沒出問題。
夜幕降臨,排在節目單前面的人漸次上臺演出,沈嬌寧在後臺候場,聽着前面傳過來的器樂聲,歌唱聲,甚至還有跳舞時腳踏在臺上發出的聲響。
她看着節目單上自己的那個節目,有些出神。
《紅色娘子軍》講述的是婦女反抗封建地主、自己去從軍的故事,女主人公在電影裏叫瓊花,後來排成芭蕾舞劇,改名叫吳清華。
其實她更喜歡瓊花這個名字,聽着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樸素美感,讓人想起那種原産于南方的美麗花朵。
後世學習芭蕾的小女孩們,大多是從《天鵝湖》等西方舞劇對芭蕾産生興趣,《紅色娘子軍》這樣的國內經典反而被提得不多,但沈嬌寧一直很喜歡這一部舞劇,且現在也正流行。
跳吳清華應該是當下每個芭蕾女舞者心裏的目标,現在,她就要上臺跳吳清華了,雖然只是一個獨舞片斷,但這是她在這個世界,邁出的第一步。
報幕已經報到了她的名字,沈嬌寧站起來,走到上臺口,燈光一暗,她進入舞臺,全場只有一盞追光燈,一直追随着她的步伐。
四周皆暗,只有她身上籠了一層光圈。
顏嘉明坐在臺下,修長的手指滑到沈嬌寧的名字。
全場唯一一個芭蕾舞,沈首長特意打了招呼的人。竟然選擇跳吳清華的這一段獨舞,大概是背後有人給她的底氣。
他不喜那些總覺得跳舞可以走捷徑的人,拿出了最挑剔的目光盯着舞臺上的舒展而挺拔的紅衣女子。
最後一個轉不穩,這個跳手臂不夠高,動作的流暢度一般般,眼神也……顏嘉明原本随意靠在椅背上坐着,漸漸直起了身子。
她的眼睛太亮了,眼裏像有一把火在燒。
舞劇裏的吳清華,電影裏的瓊花,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是恨不得把南霸天抽筋扒骨、啖其血肉的人,而且,她是真的敢這麽做。
顏嘉明沒有注意到,他連呼吸都屏住了,不眨眼地探究着臺上的女孩子。
他沒有看錯,她眼裏的怒火濃烈得幾乎要噴薄出來,所以她的動作是有力的,一切動作都有了支撐,她的舞蹈可以感染觀衆。
她讓人相信,是這樣的,海南島上那個勇敢不屈的瓊花,就是這樣的。
……
演出結束,讓文工團員們有些失望的是,最後只有一位市長秘書上臺發了言,市文工團的人說要回去讨論一下,明天再過來說結果。
沈嬌寧有些沒從舞蹈角色裏走出來,一路上懵懵地跟着人群回了宿舍樓,中途差點走進別人的宿舍,被譚小秋拉了回來。
“你怎麽了,丢魂了呀。”譚小秋看着她。
沈嬌寧累得沒有力氣說話,飽滿的情感對人的消耗,遠遠大于機械性的技巧練習。
她簡單洗漱了一番,略略恢複了一些精神:“太累了,看來我的體力還是不夠。”
甄雪聽到了,很吃驚:“你現在已經是我們整個文工團訓練量最大的了,你體力不行還有誰行啊?”
沈嬌寧确實覺得這裏整個文工團的身體素質都不怎麽行,一方面是體能訓練不夠,另一方面是營養不良,但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足夠的自我提升意識。
這就是她迫切要去大團的原因,身邊有優秀的人一起努力,大家都很明白,如果要一個人跳下整部舞劇的主演,需要付出怎樣艱苦卓絕的努力。
不過無論她晚上有多累,睡了一覺之後,還是在平時的點起來了。
先去小巷子裏愉快地找李嬸拿了雞蛋和牛奶,吃完了雞蛋,一邊吸着牛奶一邊往文工團走,路上遇到了一個長得挺帥的男人,穿着一件背心晨跑。
現在能晨跑的人可真是罕見,加上沈嬌寧覺得她也該給自己增加運動量了,不由多看了對方兩眼,結果對方跑着步,還回過頭看了她好幾次。
沈嬌寧心想,可能在對方看來,一大早在外面喝牛奶的人也挺罕見?
到半晌午,市文工團的人終于又過來了,不管是唱歌的,跳舞的,還是演奏樂器的,全聚在一起,等市裏來的老師們公布是誰這麽好運,直接被選上了。
沈嬌寧提前接受了好幾個人的祝賀,她有點茫然,大家這是提前知道結果了?
站在臺上的顏嘉明看到下面的動靜,心裏冷哼,果然是走後門的,還沒公布結果就道賀上了,也不知道低調一點。
“昨天觀看了大家的演出之後,老師們經過一致讨論決定,選拔兩位優秀文工團員進入綿安市文工團。”
此話一出,臺下一片嘩然。
竟然只選了兩位。
沈嬌寧一下子拿不準,大家都跟她道賀了,那她應該是選上了吧?可是只選了兩位,會不會出現什麽意外?
“分別是演奏二胡的鄒茂才,和表演芭蕾舞的沈嬌寧。”
沈嬌寧聽到結果,松了口氣,跟另外一個演奏二胡的一起上臺,分別說了一段感想,就下臺了,市裏來的呂副主席和廖主席等人繼續在臺上說着一些場面話。
她才走到臺下,就感到臺上有個老師跟着她一起下來了,直接拉着她走到門口。
沈嬌寧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就噼裏啪啦說了一堆,中間還摻了幾個法語詞彙,最後道:“都記住了嗎?下次跳舞,以上錯誤都不許再犯!”
“你……”沈嬌寧眨眨眼,“就是早上晨跑那個啊?你就是我以後的芭蕾老師嗎?”
“是,我叫顏嘉明,我必須告訴你,你昨天有幾個錯誤非常基礎,都是基本功不夠導致的。如果你以後還是這樣,不管你有多大的靠山,我都會開除你。”他說得非常嚴肅。
沈嬌寧也認真起來了:“謝謝顏老師,我記住你的建議了,保證下一次你再見到的時候,這些錯誤已經全部都改正了。”
顏嘉明顯然不信,他知道自己剛剛說得很快,一般學生根本不可能一下子記住這麽多東西,更何況:“你們的入團時間是九月十五,只有半個月了,你确定都能改正?”
沈嬌寧笑了:“您也知道半個月提升這麽多不現實啊?剛剛不是說如果下次還犯,就要開除我嗎,那我只好先說我可以了。”
顏嘉明覺得她油嘴滑舌。
“不過,我會盡量改的。”沈嬌寧怕新老師真被自己氣到,補了一句。
“你知道Grand battement jete是什麽嗎?”
沈嬌寧回答得很輕松:“大踢腿嘛。”
顏嘉明神色有些變了:“你會法語?”
“一點點,也就知道一些芭蕾基本術語。”
顏嘉明也就沒再深究:“你這半個月,自己好好練,不要松懈,進團我要先考核。”他示意沈嬌寧可以回去歸隊了。
市文工團一行人走的時候,呂副團長跟顏嘉明調侃:“我看你很滿意這次這個學生嘛,我還在上面講話,就迫不及待拉着她出去認識了。”
顏嘉明淡淡道:“她跳舞毛病太多,看着眼睛難受,就讓她提前改了。”
副團長不置可否,顏嘉明願意收就足以證明他是滿意的:“總之你收了她當學生,我就可以放心了。真怕哪一天你也被送去農場,就你這脾氣,我怕你在那種地方一年都活不下來。”
……
沈嬌寧覺得這個新老師确實很專業,因為他說的那些問題,她自己也意識到了,大多是因為身體還沒有經過足夠多的芭蕾訓練導致的。
畢竟滿打滿算,她在這裏開始跳芭蕾還不到一個月。
有問題是正常的,她還有足夠的時間改正、進步。
沈嬌寧回去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