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那年夏天
炎夏七月,爍火鎏金,池塘水裏漂浮幾片綠葉,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安寧。
幾聲嘈雜的聲音稍微破壞此刻的安寧,聽上去有些聒噪,惹得水裏的魚兒開始不停的冒泡泡。
“蘊鳳那個小身板,能做什麽?每次都拖大家後腿!”
“就是,自己還不知道,什麽活都搶着幹,也不看自己能不能幹完?”
“這次就讓她自生自滅,死在柴房裏算了!”
三個丫鬟手挽手在池塘邊碎碎念,倒着不平,等說夠了盡興了又手挽着手離開。
一個寬大的柳樹樹後面走出一個弱小的身影,一身灰色紗衣襯的嬴弱不堪,而又有誰能夠想到正是這副贏弱的身子砍完了五斤的木頭。
蘊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不招人喜歡,明明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讨他們歡喜,好像從她到達這個府邸時,就不得他們歡心。
手上留着揮動刀時的水泡,輕輕一碰就疼的讓臉部失平,皺在一起,那五斤的柴火本是大家四個人一起的任務,只因為那三個丫鬟不開心,蘊鳳自己就主動挑過來。
等自己做完興高采烈找她們一起吃晚飯卻聽到她們是這樣想的,一時間所有的高興都變成徒然,方才的歡喜只剩下一場空。
“蘊鳳,你愣在這裏做什麽,少夫人叫你呢。”一個下人拍了拍蘊鳳的肩膀,蘊鳳轉身看去,看到對方眼裏的不屑高傲時,腦袋有片刻失神。
對方更是不耐煩,直接就說:“是不是想偷懶啊,我告訴你,你天生就是奴才命,還不快去。”
蘊鳳想起上次沒有讓少夫人吃到滿意的葡萄将自己關在小黑屋裏一天一夜,燥熱與饑餓交纏在身的痛苦,立馬反應過來,握緊手向少夫人房間走去。
即使因用力水泡被擠破,泛出一層一層膿,都不敢讓蘊鳳停下腳步。
蘊鳳眼睛印着害怕,心裏打着鼓:不能停,要趕緊去,不然少夫人不知道還怎麽折磨我!想着雙腳加快更換的頻率,最後直接跑去。
夜色如水,暖燈應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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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鳳吐出一口氣坐在池塘邊,今天下午少夫人想吃東邊巷子的小籠包,自己跑去,買回來少夫人又不想吃了,轉而想喝西邊巷子的西柚蜂蜜茶,又馬不停蹄的買去,回來之後少夫人想吃一公裏以外的烤鴨,雲雲此類。
此刻夜早已入深,蘊鳳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跑了多少地方,兩條小腿顫抖着一颠一颠的。
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又深吸一口氣吐出來。
皎皎月光,蘊鳳看着,是老爺将自己從死人堆裏撿回來的,自己就應該聽從大老爺的話,不該抱其他想法,但是,淚水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在眼眶裏打轉,我心裏好難受啊!我難道就不值的別人對我好點嗎?
拖着疲倦勞累的身體向自己小黑屋走入。
池塘裏的魚吐着泡泡,待蘊鳳走遠,才重新回到池塘底下找自己的窩。
七月的天陰晴不定,處于南北方交界之處,梅雨季來的更不準時。
被磨出水泡的手在發炎,但對于蘊鳳來說,似乎除了疼要忍着之外,沒有想去看大夫的想法,三日之後夜晚,一場暴雨突然襲來,吹的樹葉發出呼呼呼的聲音,每次蘊鳳聽到這種聲音都覺得是厲鬼在咆哮,心裏泛起絲絲害怕。
“蘊鳳,起床,今天老爺回來,還不去前廳幫忙。”
一道光順着門跑到蘊鳳的臉頰上,溫溫柔柔,蘊鳳伸手尋找這片溫暖,幾次下來卻是落的一場空。
好困好像睡覺,有個小人不停在蘊鳳耳邊叫着,睡吧睡吧,蘊鳳!睡吧!
一股蠻荒力氣将說着睡覺的小人趕走,蘊鳳一下從小床跌倒地上,疲倦的睜開眼睛,看見管家兇神惡煞的站在自己面前,蘊鳳渾身發起一絲激靈。
“管…”
“管…”
蘊鳳害怕的口齒都不清楚,眼睫毛忽閃忽閃像振翅的蝴蝶。
管家一臉輕蔑看着蘊鳳,細小眼睛充滿兇狠與狠辣,讓蘊鳳心顫的更厲害。
“還不去滾去幹活,今天老爺回來!”
蘊鳳趕緊起身,起的太猛,身子不穩向前跌去,重重摔了一下,發出的聲音都讓人覺得疼,然,管家似乎像是沒有聽到巨大的聲音似的,又狠狠打了蘊鳳兩下,丢下兩個字就離開了。
“快去!”
蘊鳳覺得身體松散的像片草,別人随意一動就讓自己生死攸關!眼皮重的擡不起來,但又覺得自己在一個大火爐裏,烤的自己外焦裏嫩的。
蘊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走出去的,不知道一天下來周圍人對自己如何冷眉冷眼的,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回來的。
只記得閉眼前有一個男子走進來,恍恍惚惚,暈暈倒到,就沒有了意識。
氣氛迷之沉默,一人一鳥一黑影都沒有在答話。
“這個小姐姐好能抗啊!這種折磨都能活下去,真是強壯。”青雀拱拱自己的翅膀,轉了個圈,頗為總結開了一次尊口。
五分無奈五分同情的秦殇:“……”這麽缺心眼嗎?我都知道閉嘴。
一團黑看不出來表情的黑影:“……”
秦殇不知道說些什麽的時候,黑影開始變動起來,向耳日族移動。
“當歸姑娘,明天晚上在跟你說,我要先回去了,蘊鳳在找我。”
秦殇沒有接話,生前受了這麽多苦難,死後魂魄都帶着幾絲怨念,是萬萬不能跨過奈何橋的,只怕會變成厲鬼游蕩在人間,活在黑暗的夜晚。
耳日族每個族民忙碌的身影随處可見,歡樂似乎真的像太湖山的湖水一樣一赴不去返。
身邊經過的一個中年男子碰了一下報曉,報曉擡頭望去,入目的是一張黑青色臉龐,挂着着急忙慌的表情。
耳日族謙虛禮貌是出了名的,但此刻中年男子匆匆走了。
報曉聽到一句話:“搶了別人的葫蘆,将耳日灌入自己的葫蘆裏,就可以救哥哥了。”
報曉想跟上,卻發現在自己愣神的時候周圍已經換了一片子民,心下大驚,原來大家為了耳日已經變得匆忙,步履交換如此之快。
摸着自己的葫蘆,自己因未滿弱冠,十三天交一次耳日,細細算來,發現距離如期之約只剩三天了,取下颠了颠,裏面裝的只有四百耳日,讓報曉心中一個寒顫!
耳日族中心大臺周圍已經沒有人圍觀了,大家覺得與其看誰被處斬殺之行,還不如多收集收集耳日。
死亡距離他們很近很近。
---救你的族人!
秦殇說這句話的淡然重現在報曉腦海裏,随及趕緊搖搖頭,看着空蕩蕩的地面,像陽光甚多的地方走去。
還是三天內收集兩百耳日更重要!
主殿之內,蘊鳳慵懶的靠在用楠木做成的椅子上,眼神睥睨,眉梢帶着一絲說不來的韻味。
“最近大家表現良好,按照這樣下去,一定可以集齊耳日!”
蘊鳳看着椅子下的影子,目光灼灼,眸色溫和細膩。
昏擡頭就看到蘊鳳的淺帶笑意,心中思量,百轉了千回,說:“二長老已經受盡牢獄之苦,不知族長可否……”
蘊鳳擺了擺衣袖,發現影子随着自己擺了擺衣袖,心情頗好,平洛已經好幾天都沒有理我過,無論我做什麽動作,平洛都像是定住一樣,不搭理我。
“放了吧,希望二長老借此機會可以長長記性,知道我是在為耳日族好!”
昏立馬答謝:“想必此次二長老一定警紀族長教誨。”
偌大的主殿,蘊鳳走過轉角進入偏房,耳日族所在的天方四界亮如白晝,即使外界夜空漆黑如墨,打開偏房的木門,蘊鳳眼角閃着柔光,印着細碎而溫柔的星光。
“平洛,出來吧。”
身子底下的黑影慢慢彙聚,同時整個房間閃着奇異的光芒,光芒散去,房間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光亮的一半跟白天相差無異,黑暗的一半屋頂被刷新成夜空,閃爍的星子吸引人的眼球。
一個勤修俊美的男子出現在黑暗一半的地方,眼角深邃如墨,卻一身白勝雪的長衫好似翩然而至。
蘊鳳不由自主的靠近幾步,向光暗交界線伸手。
等了片刻,對面男子毫無動靜,依舊如處子般呆在原地,如墨漆黑的眼睛深深注視着女子。
“不,平洛,你不想牽我的手嗎?”蘊鳳又靠近幾步,卻自覺在光暗交界線停下來,細碎的柔光化為一抹失望,随着風印着星子的屋頂上。
平洛看着眼前細膩圓滑的手,眸光微動,像是想到什麽:“蘊鳳,你已經強大了,再也不是可以任人随意踩踏的丫鬟蘊鳳了,這樣你還不滿足嗎?”
一絲笑泛起在蘊鳳嘴邊,不滿足嗎?
“平洛,你知道我想要的是和你長相厮守。”
“不可能的!我從下定決心成為你的影子的時候就知道,我們不可能了。”
男子平淡的嗓音總是讓人想到湖底裏游動的魚類,飄飄然,輕快快,卻又讓人生出一絲痛苦。
蘊鳳看着手邁過那條界限,一道道熱辣的火焰在灼燒燙染着皮膚,在堅持一點點就可以碰到平洛了,在堅持一點。
然,沁涼的水光撲向蘊鳳,将蘊鳳整個身子打出去,跌落在光暗交界線五米的地方。
蘊風擡頭對上平洛眼裏的不忍,寬慰的笑了起來:“平洛,你還是不忍心看到我受到一點傷害!”
明明被甩在地上有這一絲狼狽,卻在平洛的眼裏看到當年昏厥的小丫頭帶着不甘與向往的堅定。
平洛抿了下嘴角,偏過頭,不在看地上的女子一眼,心卻像是在撓着自己,忍不住偷偷看一眼。
一柱香的時間兩個人靜悄悄的也不說話,只是看着,也是滿足,在香即将燃盡,平洛又換回自己常有的形态,一道随時跟随主人的影子。
白晝與黑暗共存的奇異景象從屋頂向下一點一點崩塌,片刻,剛才盛大的景象不複存在。
蘊鳳整理整理衣服,從容淡定的走出偏方,平洛,等天狗食月之日,便是我們永生在一起的開始。
從此,君不負離去,妾甘願尾随,直天荒,行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