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權臣的獻祭（三）
祭神後的第三日，大部隊就回了京，洛書顏也沒再多待，她能做的都做了，秋淩衆的生死她決定不了，留晗星一個人足夠了。
許是秋淩衆救下晗星時太過義無反顧，所以這次竟沒一人反對她留下貼身照顧秋淩衆。
連鐘離陌都只是走前摸了摸自己小女兒的頭，嘆了口氣就走了。
晗星抽空整理了下記憶，拼湊出了念仇的整個陰謀。
景陽帝回京之後就在全國張貼了告示，隐藏了部分不能說的，告訴了百姓部分事實。
在告示的只言片語裏，前北朝餘孽想要謀害龍朝的福星清瑤公主，用了十年，最終被新陵公以一己之力破壞掉了他們的詭計。
說書人編了無數個版本的故事，兩人天生一對之類的傳言越傳越廣。
不過這都是後來的事情了，秋淩衆還未清醒，晗星的心也還懸着。
第六日時，秋淩衆如以往那樣睜開了眼睛，視線內卻沒有晗星的影子。
那日天陰着，中午下了大雨，下午時雨停了，空氣裏的濕度高，壓的人呼吸困難。
他沒看到晗星，以為自己還在祭神那一日，夢裏反複重複着着她墜落祭神臺而他來不及救下她的場面，驚醒時沒看到她，他一時分不清夢和現實。
晗星午膳時不小心打翻了湯碗，就抽了點時間在浴桶裏泡了會。
她沒敢離開屋子，就隔了屏風，在角落裏泡了泡。
聽到響聲時，她剛剛從浴桶裏站起來，連忙套了亵衣，鞋都來不及穿就往床邊跑。
連旌也一直守着，尤其是晗星有事離開時，他就會坐在晗星的位子上看着秋淩衆。
秋淩衆睜眼的那一刻，連旌自然是看到了，随即就看到他掃視了一圈後眼神亂了許多，許是躺了太久發不出聲音，下一秒他竟直接翻身摔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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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旌傻了一秒後，連忙上去扶他。
“我的祖宗啊，我不是在這嗎，說不出話來招招手也行啊···”
他嘴裏念叨着抱怨的話的功夫，晗星已經跑到了床邊，蹲下也沒說什麽，先搭了把手把秋淩衆擡回了床上。
這一下摔得不輕，肩膀上的傷口微微有些血滲了出來，她趕忙上前扒開他的衣服看他的傷，卻突然聽見他啞着嗓子開了口。
“出去！”
？？？
晗星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一醒竟然就讓她走？
晗星看向他時才發現他的眼神是看向她身後的，她正疑惑着打算轉頭看看，卻被他拉住了胸口前的衣服。
他能動的左手也沒什麽力氣，虛虛拽着她的領子，她這才發現，她出來的太急了，只穿了亵衣也就算了，身上因為沒擦幹淨，亵衣濕了不少，有點透，衣服的帶子也沒系好，胸口露了好大一塊肌膚。
雖然有穿肚兜，可實在還是不太雅觀。
連旌已經捂着眼跑出了屋，他關門的那一刻，秋淩衆的手也脫力的滑了下去。
晗星以為他又要閉眼昏過去了，卻沒想到，他又開口說了第二句話。
“穿好衣服再過來。”
晗星笑了笑，眼眶微微發紅，把裏衣的帶子系好，就又上手開始脫他的衣服。
“你剛才該看見的都看到了，這個時候就別裝聖人了。我給你看看傷，好不容易這幾日愈合了些，要是裂開了再縫合就麻煩大了。”
她說着，手上動作也沒停，好在只有右肩的箭傷微微滲血，其他地方都沒出太大問題。
但她還是給他換了遍藥，右膝的刀口愈合的比右肩的傷快，這時已經結了痂，昨日晗星就給他右膝上了夾板，換藥時又給他固定了一下。
秋淩衆沒再昏過去，她幫他換藥包紮，每個動作都格外小心翼翼，給右肩的傷綁紗布的時候，她扶着他坐起來，環抱着他讓他靠在她懷裏，一呼一吸之間全是她剛沐浴過後的花香味。鬼門關走了好幾圈，他格外眷戀這屬于人間的香氣。
被她再次扶着躺下時，他還有點舍不得，于是晗星收拾好藥箱轉頭看他時，正好對上了他有些委屈的眼神。
她以為他是太痛了，又或是抱怨她竟然沒在他醒來時第一眼就出現，總之她是萬萬沒想到，他是沒被抱夠才委屈的。
“很痛嗎，若是很痛，今日的藥裏我給你加點止痛的藥。你現在什麽感覺，想喝水還是想吃東西，你睡了六日，我只喂了你藥和水，若是餓了，我讓人給你熬點湯喝。”
他沒什麽胃口，醒了一會還是想睡，可她這樣鮮活生動的在他面前關心他，實在勾的他不舍得閉上眼睛。
晗星看出了他的疲倦，給他緊了緊身上的薄被，柔聲說道。
“若是還困，你再睡一會也無妨，我沒出事，你醒來若是沒看到我，那大概是有事先離開了了一會，你醒神的功夫我就回來了。”
秋淩衆卻沒聽她的話閉上眼睛，他總覺得這是一場夢，閉眼和睜眼之間她就會消失。
“我有點痛，不餓，不想喝粥。”
他反射弧有些長的回答着她上一個問題，回答完又覺得自己只說這幾個字不太好，但腦子空着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晗星卻是笑了笑。
“痛是一定的，你傷的很重，剛剛傷口還又流了血，若是能忍我就不給你開止疼的藥了，那種藥傷腸胃。若是不想睡，我可以扶你起來坐一會，你睡了很久，大概醒醒神就不會有睡意了。”
過了一會，她才看到他輕輕點了點頭，朝她伸出了能動左手。
晗星覺得這樣子的秋淩衆實在可愛，扶起他來的時候沒忍住揉了揉他的頭。
好在秋淩衆這會真的反應慢，從躺着到坐起來又耗費了太多力氣，也沒在意她的小動作，坐起來了看晗星看的清楚了，半晌他開口說。
“你瘦了。”
晗星也沒想到，他打量她半天，竟是為了看她瘦沒瘦，确确實實她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些，但也沒明顯到看看就能看出來的地步。
“若是你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就知道我并沒有瘦多少。我還是讓人給你熬點湯喝吧，你沒胃口也吃一點。”
她起身打算去吩咐人給他做點吃的，剛剛有動作，就被他拉住了衣角。
怕他再扯到傷口，晗星一被拉就沒敢再動。
“怎麽了？”
“我不想吃，你別去。”
她沒再動，他也沒放開她的衣角，晗星瞬間就明白了他是什麽心思，高聲喊了文萱進來，順便讓她給自己拿了身衣服。
文萱送了衣服就去廚房吩咐人熬湯去了，晗星看着秋淩衆拉着她裏衣的手，眉梢都帶了笑意。
“我不走，可總要把衣服換一下，你剛剛還說讓我把衣服穿好，這會怎麽不提了。”
他終于是松開了她的衣角，偏了偏頭，帶點不滿的說。
“在這換，我不看你。”
她也不知道他這不滿是對誰的，按他說的在床邊換起了衣服，邊換邊說。
“你看也無妨，這些日子給你換衣擦身的活都是我做的，你不過就看我換個衣服，算算還是我占便宜了。”
晗星沒說假話，她不放心別人照顧秋淩衆，這些日子就連如廁都算着時間盡快趕回來，剛剛不過沐浴的幾分鐘，他就摔下了床，若是她真的離開多一會，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呢。
若是放在平常，他一定會說一句，她這樣子不合規矩，可是這會他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
晗星換完衣服，看向他時才發現他始終朝床內偏着頭，乖得不像話。
“好了，換完了，你這樣偏着脖子也不嫌累，閉上眼不就看不見了？”
秋淩衆不想承認他是忘了閉眼就可以了，轉回頭時脖子都僵了。
晗星伸手給他揉了揉，突然開口說道。
“我記起來了。”
她的手放在他的脖頸處，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跳停了一瞬。
“十年前的事情，半年多前的事情我都想起來了。”
晗星的角度，剛剛好可以把他所有的神情都納入眼中，她也是才知道原來他還能有這樣激動的時候，似是恐懼，又像是不知所措的慌亂。
“你在怕什麽，那些人不是都被你弄死了嗎，這會是真的都死絕了，所以，你還在害怕什麽呢？”
她的手已經從他脖子上放了下來，收回到身邊，是他拉不到距離。
“十年前，那個屋子裏的話，你記得？”
晗星愣了幾秒，十年前她始終呆在黑暗中，只在一開始見過念仇，他說的話，應該是他獨自救出她時看到的。
“記得啊，不過是一句話，值得你誠惶誠恐這麽多年嗎，連我的意願都不顧，就為了他們留的那樣一句話？”
“那是用血寫的詛咒，晗兒，你知不知道他們有多想讓你死。”
晗星也不想知道那句話到底是什麽了，無非是什麽讓她死，或是讓她生不如死之類的話，可那一句話這麽多年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且奉為聖旨般防備了這麽多年。
“他們是要我的命，可更想看到的是這些年來因為他們這些上不了臺面的舉動，而做出更可笑的事情的你。
從始至終，他們都算着只要再見我一面，就能讓我死。可這些年我的傷痛，并不是來自于他們，而是你，是你自以為是要給我保護，自以為是的認為他們有多少算計，自以為是的以為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幅樣子他們的詛咒就會轉移。”
晗星的語氣不激烈，講最後一句時，頓了好一會。
“現實是，你，親自把他們帶到了我面前，親自把置我于死地的機會，交到了他們手上。”
若是秋淩衆早幾日醒來，大概不會聽到晗星這樣一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話，他剛受傷那兩日，一只腳在鬼門關徘徊的嗜好，晗星滿腦子都是怎麽讓他活下來，好話威脅的話都說盡了。可等他情況穩定了，她就漸漸冷靜了下來。
在晗星看來，喜歡或者是愛，該是件讓人開心的事情，不該是像他們這樣，彼此折磨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若是秋淩衆記得他昏迷時晗星在她耳邊說的話，這時候也就知道，她說的難聽的話都是因為生氣，并不是真的厭棄了他。可這六天他雖然有意識，但真正睜眼的那一刻只記得自己反複做着晗星在他面前墜落的噩夢。
“我，我不是···”
秋淩衆曾在朝堂上舌戰群儒，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也曾是個能文能武的天之驕子，這會卻只能躺在床上，看着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句句傷在他的心上。
話說不出來也就算了，她站起來後，他連拉住她都做不到。
晗星不是不心疼，可是不讓他知道自己那樣不顧自己死活的付出是錯誤的，他們就永遠都沒有未來。
這六日，秋淩衆在生死邊緣徘徊，晗星也陪着他徘徊，六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別的還沒太想清楚，但總算知道了，自己大概是要跟秋淩衆糾纏一輩子了。
她想法突然就清晰了，本來秋淩衆就比她年長十一歲左右，他身體還不好，除非她出意外，不然他是活不過她的。
那就耗吧，看誰耗過誰。
晗星也看清楚了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不是客觀上背景，家室，年紀的問題。
而是，他本身是個不會愛的人，她又太年輕，給不了他安全感，也沒法引導他走上正路，所以這麽多年來才一直在互相折磨。
所以就有了現在這樣，晗星想的方法刺激而直接，她不準備用什麽順其自然之類的溫和方法，第一步就掀了開他這些年最不想面對的荒唐。
她不要再硬着頭皮走向他了，這一次，她要扔給他一根繩子，讓他爬也要慢慢爬過來。
“不是什麽，不是自以為是，還是不是沒想當然的設局。你知道，我的話雖然難聽，但說的都是對的，你也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有些可笑了是嗎，若是當時你沒接住我，如今是打算怎麽樣？在我的靈位前後悔自責，還是去黃泉路上陪我。可我不想你陪，我只會在喝孟婆湯的時候祈禱來世一定不要遇見你，總是這麽早死，也太冤了。”
晗星仰着頭，看似是不想搭理他的模樣，卻一直用餘光觀察着他的神色，見他本就蒼白的臉色聽她說完更沒了血色，她有些心疼，可終歸還是忍住了，沒放低姿态。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你相信我，雖然有些事情的确是我沒料想到的，但我不可能看着你出事的，晗兒，你相信我！”
他說道最後，像是想到了什麽不能承受的畫面，拼盡了力氣想抓她的手，可他沒什麽力氣，若不是晗星一直看着他，及時扶了他一把，這會估計他又從床上摔下去了。
晗星想，反正她都這麽狠了，再兇一點沒什麽吧。
“別亂動了，再把傷口搞裂開我就真不管你了！”
她惡狠狠的說話，惡狠狠的把他按在床上，惡狠狠的瞪他，瞪了沒兩秒，就看到他眼眶完全紅了。
晗星還沒反應過來，他眼裏的淚就落了下來，還不是只一滴，哭的梨花帶雨的，因為沒法擦，淚瞬間就糊了一整臉。
“你哭什麽？”
“你兇我。”
······
“你之前兇我那麽多次，我也沒哭成你這樣啊。”
晗星撒謊了，她哭過很多次，只是沒怎麽在他面前哭過，唯二兩次都是在不太清醒的情況下，真的傷心大哭他都沒見過。
秋淩衆的哭沒有聲音，連哭都帶着隐忍，看的晗星心疼又心煩，最終也只是不知所措的拿了帕子給他擦幹淨了淚。
“好了，我不過才說了幾句你不喜歡聽的，你就委屈成了這樣子。若是我像你這樣，眼淚早該流盡了。今日的話雖然難聽點，但句句都是我的真實想法，下邊我要說的，你也要給我聽好。”
他的淚頓了一瞬，有些委屈的看她，想通過眼神告訴她，不要再說那些他聽不了的話了。
可晗星卻翹了翹嘴角，換了個語氣開口。
“之前的一切，我都記着，但自你接住我的那一刻，就算是翻篇了，我不會跟你算舊賬，但也不會冤大頭般忘盡前塵，像之前那樣追着你跑了。若是你喜歡我，就要換個方式對我，這一次，我就站在這，你過來找我。不會正确方法就多嘗試，我還年輕，你好好聽我們這些大夫的話，也能活個幾十年，大不了就耗一輩子，反正也耗了這麽多年了。”
她自認為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軟的不像話，就連最後幾句類似威脅的話都是哄着他說的，可他的淚只停了那麽幾秒，随後就又留了下來。
“怎麽還哭啊！”
“傷口疼。”
······
“那給你藥裏加一點止疼的？”
“你說了那種藥傷腸胃。”
“可你之前說不疼，現在都疼到哭了，吃一點也沒什麽的。”
“不管用的，你抱抱我。”
······
晗星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他在她的手下把左手抽了出來，微微擡了起來。
“我覺得，你摔下去的時候不是摔傷了手腳，倒像是摔到了腦子。”
他淚還挂着，手也不放下去，一臉她不抱抱他他就一直哭下去的架勢。
晗星無奈的笑着抱住了他，抱到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也有些想念這個懷抱了，所以後來，她沒忍住，在他懷裏輕輕蹭了蹭。
沒意外的，聽到了他還帶着鼻音的笑聲。
晗星想，秋淩衆不會從鬼門關遇到了個戲精鬼學了些不該學的吧，要不然從哪學的這些撒嬌變臉的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戲精權臣：會哭的男人有女人抱。
毒舌公主：今日份大女主戲份真的好爽啊！
這章很肥，糖應該在路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