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陵墓
傅致遠動作幅度不小,譚磊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也扭頭去看楚子沉。
楚子沉擡眼看他們,綠着臉微笑,聲音依舊淡定自持“哦,出土原來是挖墳的意思啊。受教了。”
傅致遠“……”
譚磊“……”
楚子沉知道在這兩位這兒挖不出來更多,索性疾走幾步,走到百無聊賴的傅瑾瑜身邊,低頭輕聲說了幾句什麽,随即就跟她熱火朝天的聊起來。
譚磊自知一語道破天機,不看面沉如水的傅致遠,主動蹭到楚子沉和傅瑾瑜身邊聽一耳朵,将功贖罪。
過一會兒他綠着臉回來了,表情十分精彩。
“女子無才便是德,傅總,咱妹妹簡直太缺德了。”
“瑾瑜說什麽了?”
“沒啥。”譚磊口不對心的說出這兩個字,眼睜睜的看着不遠處傅瑾瑜掏出手機,目測是在搜索更多更好更精彩的真相。
“我過去的時候楚相正在問‘連王公貴族的陵墓也敢毀壞嗎’,瑾瑜立刻表示當年總理都能禦筆親批開了明陵,王公貴族算什麽東西。”
傅致遠“……”
“然後楚相就開始旁側敲擊戰國時期的陵墓有沒有被開,瑾瑜那原話——‘戰國算什麽,連章始皇的陪葬坑都被發現了好幾個,現在全世界人都知道他是個手辦控了。’”
傅致遠“……”
看着自家發小不渝的面色,譚磊猶豫了一下“要不我上去攪黃他?”
“算了。”傅致遠嘆了口氣“我們都是外人,楚子沉想知道那些事天經地義,咱們上去插什麽手,更何況瑾瑜大概把該說的都抖摟幹淨了。這也是我沒考慮周全,沒想到博物館裏的文物大多都是出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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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計楚相以後對‘出土’倆字都有心理陰影。”譚磊咂咂嘴“其實要換我從幾千年來穿過來知道這事也要生氣的。咱中華最注重文化傳承,拜祖宗信鬼神的。突然一朝穿到千年後,發現後人不但把自己祖宗的陵墓給開了,連基友的陪葬都給挖了,這事幹的實在不厚道。”
傅致遠長嘆一聲“這是觀念的對碰,跟厚道沒關系。現在全華夏都舉行火葬了,考古開墓室還是講究的,至少是保護文物國家研究,一般對墓主也尊重。要是換了盜墓賊……前兩年那個盜墓賊連曹操墓都敢挖,東西直接劈成兩半帶走,那才是不留德……壞了!”
“怎麽了?”
“……我懷疑他在搜自己的陵墓!”
譚磊一愣,随即想起一點早些年傳言的舊事,想起傳說中楚子沉陵墓的機密程度,風傳裏面放着的那幾本書都被封了檔案,冷汗當即就流了下來“那不可能吧,摸不着邊的東西,據說還是剛開國時候的,就算有他能搜到什麽啊……”
傅致遠冷笑了一聲“現在的網絡時代,海角論壇那些人什麽不敢說,當年壇子裏還放出幾張‘國家周期表’的複制件照片來。”
更何況楚子沉也不是想知道自己的陵墓裏有什麽,他只要知道自己的陵墓被掀了這件事就可以狂化了。
傅致遠快步走上前去,剛才他和譚磊說話的功夫,傅瑾瑜和楚子沉都已經走開了幾十米。他匆匆走到兩人背後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覺得自己的烏鴉嘴簡直沒治了。
楚子沉擡頭看了一眼傅致遠,表情平靜,但傅致遠總有一種這人快被氣得歸西的感覺。
——換誰都歸西!當年有個墓園質量出了問題,死者家屬一打開石板看着自己母親的骨灰在水上漂着,當時就長哭一聲暈過去了。現在楚子沉不僅看自己家屬,他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墳幾十年前被挖的消息!
兩人對視了片刻,目光交錯,表情都很鎮定。傅瑾瑜敏銳地察覺到這兩個人僵持的氣氛,小心翼翼的離開楚子沉虛攬着她的手臂,捏着手機退到一邊,忐忑的看着自己二哥的臉色。
楚子沉笑了一聲,怎麽看都很正常,卻笑得譚磊背後汗毛都立了起來“謹之有什麽事嗎?”
“沒事。”傅致遠微微一笑“回家吧。”
“也好。”楚子沉波瀾不驚的對傅瑾瑜招了招手“走吧,妹妹,回家了。”
旁觀的知曉真相的譚磊表示:這就是兩個變态不解釋!
除了告訴他“你回不去”那次,譚磊又一次直觀的感受到了這個人溫和外表下屬于“楚相”的那一部分。
——和歷史記載一樣,又忍又狠。
——對待自己的墳被掀了這種事都能鎮定自若,這世上怕是沒有他忍不住的事了。
……
“這是上一輩的事了,我本來就知道的不多,隐約知道你的陪葬可能被封了檔案……”
“總而言之。”楚子沉放手中的茶杯,漠然的閉上眼睛“我長眠之地被挖了。”
“歷史上有個時期也特別流行盜墓,其實現代考古已經講究很多,而且很多行動也以搶修保護為主……”
“哦,我的鎮魂之地被翻了。”
“……璋華,我只是一個商人,論起國家,你該比我明白。而且當年似乎是你的墓地先被盜墓賊光顧,派出的那些學者原意是……”
“掀我的墳。”
“……”
楚子沉難得的冷下臉色,緊閉雙目,睫毛微顫,面容白如新雪,嘴唇蒼白的沒有血色,看起來真是被氣的內傷,連說話都失去了往常的客套。
傅致遠看着他這個樣子,只覺得心中千萬般的無奈都堵住了,連一口氣都嘆不出來。他并不是要為了考古行動說話,只是想勸楚子沉寬寬心而已……
然而在這個時候,面對這種事情,無論什麽話語都會顯得蒼白。
“依我生前遺願,我的陪葬品裏是有些陣法著作、掐算學問。剩下的玉器我從未特別交代,也沒有什麽值得保密的。你既然說那些東西入了檔案,想必也就只有這兩樣還值得誇耀了。”
楚子沉睜開眼睛,勉強露出半分笑意“陵墓被掘不是什麽好聽的事情。這事沒被傳的世人皆知,我還該感謝他們。”
看着他這幅表情做派,傅致遠覺得嗓子裏那口氣一直憋到心口,真是半句話都無法再說出了。
氣氛一時沉默厚重,連空氣都成了堵人的固塊,壓在心口壓在眉間,有千般滋味也是有口難言。
“氣狠了就罵吧。璋華,別和上次一樣悶着,你有生氣的理由。”
楚子沉轉眸看向傅致遠,短短的幾分鐘內,他眼裏已經都是駭人的血絲,胸口也是大起大落。聽聞此言,他張了張口,最終從齒縫中擠出幾個音符,那聲音還是顫顫的。
他說的大概是千年前的語言,傅致遠聽不懂。這次的話不像以往擁有輕柔溫和的語調,似乎和初次交流使用的語言是兩種體系。這種被怒罵出的語言基調是鋒利切齒的,短短幾個字裏就有很多爆破音。
發洩出來就好……傅致遠略松了一口氣。
楚子沉終究是不會脫離控制太久的。
他從在博物館開始,一路車程都在冷暴力。四九城裏難得沒堵車,他統共冷暴力還不到一個小時;等他進屋聽完解釋開始熱暴力,然而熱暴力時間也不足十分鐘。
剛開始他幾乎氣的昏了頭。就算是當年楚國扒下貴族外皮,不要風度不要臉的滅了他們大燕,流放了他們的王室,還是沒人動燕國的宗廟半根指頭。
而如今他受到的待遇倒不是半根指頭——不只是半根指頭!
他是把他的那些陣法天衍陪葬了,而且生前念己私德有愧,死後不欲再殺孽,墓內不設機關,這也多半是為了不使畢生心血失傳,日後若有變故,望有德者居之——這有德者特麽的缺德,缺老德了!
楚子沉天文地理的确都學得不錯,看天象預測大勢、修改大勢也十分順溜。但他還不是照樣不知道地心引力,也照樣不知道千年後會發生什麽,更不知道千年後自己的陵墓會被掘。
說到底,天道莽莽,他終究只是個凡人罷了。
只是個凡人啊,生老病死皆不由他。
管得了身前事,留得下生後名,更多的也都無法插手了。
只是葬身之地被毀,實在是——你合該如此。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楚子沉的腦海,仿佛一盆帶着冰碴子的冷水,把他心中的怒火澆得幹幹淨淨,再也不留一點痕跡。
他逆了天道,怎麽可能是一條命就能輕松抵去的。
楚子沉在現世安頓過後,曾經算過一卦。大道無邊,冥冥中自有天意,即使他當年拱了章國上位,如今歷史的規律也已經反亂撥正,他這才放下心來。
但縱然天道撥正了秩序,也不代表楚子沉能夠逍遙法外。早早離世、陵墓被挖、讓他遠離自己的時代,大概都是天道給予的懲罰。
想通此節,楚子沉只覺得無法再氣了。
他所在乎的已經都被剝奪走,如今已經是最壞的情形——只有當事情變得最壞的時候,才有一點點好轉的生機。
說白了,此刻他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天道已經把所有的事都做絕了,接下來就該收手了。
念及此處,楚子沉才覺得有些輕松,倒像是終于還盡了身上的債務。
他坐回沙發,臉色如同大病初愈一樣頹然疲憊“我逆天氣運,合該遭此報應……如今都報應完了,反而輕松。剛剛不該遷怒于你。謹之,是我失态了。”
說罷,他竟然還扯了扯唇角。
這次的笑容不同于剛才的鬼畜,楚子沉周身的氣勢頓時一松。
傅致遠也暗暗呼出一口氣,用別的話去引開楚子沉的注意力“早聽聞你本事,推演爻卦乃是一絕,甚至能青史留名。”
楚子沉點點頭,雖然沒有笑的力氣,但态度已經柔和了很多。他抓起茶幾上的幾枚硬幣,鋪天蓋地的一抛——五六枚硬幣落在地上彈跳停止,楚子沉只是略略一掃就下了定論“憑此看出,謹之你今日紅鳶星動……”
傅致遠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那幾枚硬幣“……”
在今天這種時候還能紅鳶星動,他是要多心大?
楚子沉這是還沒消氣,拿我做派遣呢吧!
楚相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就連發洩都比別人文雅。別人生氣砸東西聽響兒,他生氣擲硬幣——算卦!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時間急,我只是提了兩句。希望沒讓人對考古留下不好的印象。
文中楚相對待考古這件事态度不太好,畢竟事關自身,态度偏頗。但現實生活中,考古大多數都是以保護陵墓或者搶修為主,也不單純是挖墳,通常是研究性的——至少比盜墓文雅克制很多。
而且我提到了總理親批開明陵那事——明陵只開了一座,而且剛開沒多久總理就後悔了。而且定陵被糟蹋也涉及到一些政治因素,總而言之,造成的結果是讓人痛心疾首的。
說起明陵,真的,中國古代有段時間是盜墓特別盛行的,而且每逢亂世,就連皇陵什麽都不算事了。漢朝的陵墓被曹操挖了,晚唐的時候唐朝的皇陵被盜、元朝糟蹋了宋朝的皇陵……
不過談起元朝,我就想起元朝皇帝是不設陵墓的,死後土裏一埋派幾只騎兵隊轟隆隆跑過去把土踏平,到現在人們也不知道他們埋在哪兒( ̄▽ ̄|||) ——我能說我看這段歷史的時候特別哭笑不得嗎?
楚相主要把精力放在現代史上了,沒能好好把歷史過一遍,不知道連皇陵都境地悲慘。更何況挖墳這事對于注重傳承的中華來說,比當面打臉嚴重得多,楚相如今快被氣死,也是被啪啪啪扇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