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魔頭與魔頭
林驚風晃着酒壺裏溫熱了的天山雪,這可是名傳江湖的好酒,素來是一壺千金。他似乎對洛痕說出的話不是很驚訝,只是問道:“你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這是默認了。
洛痕看着那燒得火紅的炭,又慢慢地轉頭看雪,聲音淡靜似水:“你還記得你讓林硯青喊你作師兄的時候嗎?”
那個時候天訣占了林雪藏的身體,然後宣布閉關去了湖心的樓中,他們一起去看,發現樓中發生血戰,有人暗殺天訣不成反被天訣所殺,回程的時候林驚風跟林硯青一船,說自己是林硯青的師叔。
林驚風一下明白了,接道:“我說我跟林德勝一樣都是臧歸老人的弟子,可是林硯青說林德勝早就自立了門戶。你是從這兒看出來的?”
“你後面還說你師父沒那麽絕,讓他身敗名裂。”洛痕看着林驚風的手指,那纖長的手指壓在酒壺上,很是相得益彰。
臧歸老人沒那麽絕,沒讓林德勝身敗名裂,還說林德勝沒有被逐出師門——潛臺詞就是,林德勝一定做過什麽會令他身敗名裂的事,而且本來應該被逐出師門,可是由于某種目的,臧歸老人沒有這樣做。
林驚風對林德勝的态度本來就很奇怪,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師兄弟,從沒人懷疑到林驚風的頭上,如果不是那一日在下屬們遞上來的消息上看到臧歸老人的名字,他也不會想起還有過那一日在船上的談話,也不會懷疑到林驚風的頭上。
林驚風算是明白了,卻笑起來,一拂長袍的下擺,拿着酒壺站起來,走到案前,提起酒壺翻了只酒杯給洛痕倒了杯酒。“果然不愧是洛痕,心思夠缜密。”
“比不過林樓主,精心算計,幾乎欺騙了整個武林。誰也不知道是你殺的人。”洛痕看着眼前那倒滿了的酒液,卻沒有伸手去端。
外面的雪花密密地落下來,周遭寂靜,似乎能夠聽見雪片落地的聲音,有些沉沉地。
林驚風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還附庸風雅地吟了半句詩:“五月天山雪……”
只可惜現在已經是寒冬臘月了。
“說起來,林某這點計謀在洛痕莊主的眼中肯定是不夠看的,莊主跟陸蒼茫玩的這可是一手好戲啊。”林驚風掌握着全江湖消息最全面的驚風樓,從蛛絲馬跡裏就能看出這天下最大的兩個邪派在搞什麽幺蛾子。兩大魔頭之間默契得讓人心驚,都利用這一場血腥的屠殺來達到自己清除潛在威脅的目的。
人命,在洛痕和陸蒼茫的眼中輕飄飄好像鵝毛。
不過都是武林人士的那點心計而已,只不過他跟陸蒼茫玩兒得有些大而已。
洛痕看到林驚風端起了酒喝了一口,才道:“既然驚風樓是賣消息的,那本座也買個消息。現在五湖莊到底是什麽情況?”
“我還以為你不關心那個人的死活呢。”林驚風終于等到了這句話,不過他卻故意岔開了話題,說自己殺林德勝的事情,“林德勝死了,五湖莊就接近分崩離析了。說起來,我殺死林德勝的時候,有三個人在場,不過他們都沒看到我。季不寒在,林雪藏也在,陸蒼茫更在。陸蒼茫和林雪藏都以為是對方殺的,季不寒卻在這兩人中間無法确定兇手,沒人懷疑到我的頭上。我是替我師父清理師門的。他背師棄道,偷走了天晉之訣的上部,我只是代替臧歸老人将這天晉之訣拿回來而已。”
“天晉”這個詞太敏感了,洛痕剛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知道整個武林的人修習武功都是為了達到天晉的境界,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夠成仙成神,長生不老,武破虛空,只可惜——傳說中就只有一個天才修煉了一部天才的功法到達了天晉之境,而且只是個傳說。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存在,到現在也只是個謎團。
可是天晉也許不存在,天晉之訣卻是真正存在的,而且上部就握在臧歸老人的手中。
洛痕還記得,天訣說——嫁衣天訣是江湖上唯一一本能夠修煉到“天晉”這個境界的功法。現在又冒出來一個“天晉之訣”,這倒是奇了。
他忽然想到一個有些讓自己避諱的想法,說道:“嫁衣天訣跟天晉之訣之間有什麽關系?”
林驚風笑看了他一眼,“江湖武功出玄霄,玄霄武功出天晉。天晉既是斷妄劍訣,也是嫁衣天訣,還是邪央大法,更是醫毒之術……不過那些都是天晉的下部,他們拿到的都是殘卷,只有下部,每人的理解不一樣,領悟出來的心法就不一樣。這些心法都出自天晉,可都不是天晉。這個江湖,大家都在追求武學的極致,天晉的魅力是不可抵擋的。林德勝,偷走了天晉的上部,五湖莊有今天的下場也是情理之中。”
說到底,都是為了一部虛無缥缈的功法。
季不寒、天訣、陸蒼茫還有原來的林雪藏,修煉的都是天晉,或者說天晉殘卷。
洛痕的手伸出來,掌心還帶着清冷的梅花香味。他端了酒,感受着指腹的溫暖,然後将那酒一飲而盡。“之前我問的事呢?”
“說林雪藏嗎?”林驚風給他倒酒,“現在五湖莊是林常當家,林雪藏的日子看上去是很難過,不過我倒是不相信的。”
天冷,喝熱酒,倒是很好的享受。
洛痕沒有再說話了。
林驚風也不想再說什麽。
兩個人坐在樓上,你一杯,我一杯,對飲至壺空杯盡。
洛痕起身,回頭看了一眼那小火爐,外面的雪依舊很大。
林驚風目送他離開。
其實洛痕來本來是要說很多事的,可是在聽了林驚風的那些話之後他覺得沒必要說了。
說到底他還是要去見天訣一面的。
有的事情,一味逃避不是什麽辦法。
他一步一步走下樓梯,雪積得厚了,洛痕踩上去卻不見半個腳印,輕功已臻化境。
他下來,看到斷鴻還站在那兒,一時覺得複雜。
“斷鴻,你先回去吧,本座還要去拜訪一位故人。”
斷鴻的肩上頭上全堆着雪,殷落痕走上前去很自然地幫他拂掉,心裏卻覺得這樣的屬下很傻氣。
“你是本座的智囊,何必這樣糟踐自己?忠心不是表現在這些地方的。”
斷鴻被洛痕的這舉動搞得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竟然直接跪下了,“斷鴻謹遵教主令!”
忽然之間洛痕就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還帶着抹不去的傷痕的地方。
他向前走去,卻揮手不讓斷鴻再跟着走。
他的目的地,是萬骨門在陵越的據點。
陸蒼茫一個月前就到了陵越,近距離指揮跟洛痕山莊的對抗。
不過陸蒼茫沒來找過洛痕,洛痕也不曾去拜訪陸蒼茫。
現在這個時候去找那個瘋子一樣的陸蒼茫,時間倒是正好。
萬骨門和洛痕山莊之間的這一場相互的屠殺,終于也要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如果再耗下去,不管是洛痕還是陸蒼茫都會傷及根本。
順着這條街道一路往南,街上的燈籠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熄滅,更夫在很遠的街道上走着,敲着梆子喊“小心火燭”。
萬骨門的地方很是張揚,直接一個大大的匾額高高挂起,上書狂傲的“萬骨門”三個字。
這麽晚了,整個莊園外面還有守衛。
洛痕大搖大擺地走到了大門口,停在臺階處,擡頭看着那黑色的大門。
周圍萬骨門的門徒走上來一個,直接擋住了他:“來者何人?”
洛痕負手,“洛痕山莊,洛痕。”
幾個人那表情忽然之間扭曲了一下,其中一個人的手一抖,那刀差點掉在地上,還是後面的人扶住了他。
洛痕這個名字,現在到底意味着什麽,整個武林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是比他們門主——常鬼陸蒼茫更加可怕的一個魔頭!
一個人連滾帶爬地跑去通告,洛痕只是站在那兒看着。
守大門的幾個萬骨門的弟子全都抽出了刀嚴陣以待,真把洛痕當做了不速之客。
只不過之前通報的那個人很快回來了,躬身道:“洛痕莊主,門主請您進去。”
洛痕也不懼怕陸蒼茫給他設什麽埋伏,只是直接跨上了臺階,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之下,他沒有留下任何在雪上走過的痕跡直接進了萬骨門。
順着那寬闊的院到走下去,洛痕倒覺得這裏更像是大山莊,路的盡頭是一座很宏偉的八角吊檐建築,一扇雕花的大門緊緊地關閉着,像是并不歡迎洛痕的到來。
洛痕一步一步走到門前,停住,站定,接着在周圍幾個為數不多的門徒震駭的眼光之下直接一腳踢出,踹開了大門!
“砰——”
那門板彈過去撞到另一邊,卻詭異地不再動了。
洛痕看也不看一眼,一腳跨進了門,端的是霸氣至極。
陸蒼茫懶懶地倚在正中一張軟榻上,手中端着一杯酒,斜着眼看了剛剛踢開了他的門的洛痕一眼:“莊主來勢洶洶,真是叫本座怕得慌。”
哈,怕得慌?
洛痕真心無語了,他也不客氣——跟陸蒼茫客氣那簡直就是自己找罪受。
他走到軟榻邊,随手拉過一張椅子就放到廳堂正中間,自己一甩袍子坐了下來。
“陸門主,該是談談的時候了。”
陸蒼茫依舊是那懶怠的模樣,喝了一口酒,然後道:“本座正有此意。”
“把你的人撤出陵越城,我們以金陵為界,你南我北。”洛痕這絕對是獅子大開口。
陸蒼茫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雪發落在玄衣之上,他那淡藍的指甲輕輕扣着手中的玉杯,唇角挑起來:“金陵可以,不過陵越——不能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