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武林大會(終)
詭異。
殷落痕這大魔頭不是死了嗎?為什麽現場會出現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殷落痕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現場忽然之間沒人敢說話了。
驚風樓提供的這副卷軸畫,出現得實在太是時候。
畫上是一個黑袍的男子,眉目妖嬈,眼角斜飛,嘴角還帶着冷冽的笑容,這容貌分明就是場中的洛痕公子!
洛痕,殷落痕——事實竟然如此簡單?
不僅是普通的武林人士,就是陸蒼茫也沒反應過來。
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殷落痕跟天訣周圍的人忽然齊齊後退,讓出了一個大圈子。
林驚風喝完茶,終于慢慢地站起來了,他走到殷落痕和季不寒等人所在的擂臺的中間位置,面向了殷落痕:“洛痕公子,或者說殷莊主,之前我就懷疑你的身份,不過因為你的武功內力都很奇怪,所以我壓下了這個想法,也試探了你很多次——直到我找到了這張畫像。”
這張畫像正是以前的殷落痕,也就是天訣。
所有人都細細地對比起來,氣質跟畫像上實在太不一樣,甚至說是迥然不同,可是如果仔細地對比的話,就能夠發現眉眼是完全一樣的。
作為落痕山莊的莊主,殷落痕的容貌一向是不為人知的,這就是整個武林人士都愛的神秘,天訣這一手曾經玩兒得很漂亮,不過這張畫像卻是一個絕對的敗筆——畫像到底是哪兒來的?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畫像已經出來了。
洛痕就是殷落痕,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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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的血液逆流之後,殷落痕反而冷靜了。一切已經發生,其實跟天訣的計劃相差也是不遠的,他自己說出來的效果跟林驚風說出來的效果有什麽區別呢?
他站上前來一步,笑說道:“早就知道林樓主在懷疑本座了,不過倒是沒有想到,林樓主會選擇這樣的一個時機來将确鑿的證據拿出來。”
這無疑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全場一片死寂,殺機湧動。
殷落痕乃是正道之中人人欲除之後快的大魔頭,殺人無算,之前正道曾聚集整個武林的勢力來圍剿落痕山莊,最後還是靠着季不寒才達成了目的,所有人都以為殷落痕的的确确是死了,可是現在,活生生的殷落痕站在所有人的面前,還是以這樣一種獨特的身份,在這樣一個嚴肅的場合——正道的武林大會。
季不寒忽然之間擡起頭看着殷落痕,手中的劍抖了一下。
殷落痕注意到這細微的變化,他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麽,心髒一抽,他知道完了——他之前對季不寒說自己不是原來的那個殷落痕,可是他現在說的那些話無疑是承認了一切,承認自己還記得天訣在這個身體裏的時候發生的一切,承認自己還記得季不寒,記得那些過往的仇怨——那麽他接近季不寒的目的,就變得可疑了。
林驚風是季不寒的朋友,是不會說什麽不利于季不寒的話的,可是他不說不代表別人不說。
當下場中就有人喊道:“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大魔頭殷落痕,為什麽會被季公子帶進來?難道季公子真的和邪魔外道勾結嗎?”
之前陸蒼茫指證季不寒殺了張淩雲,還隐瞞林德勝的死,現在又跟魔頭殷落痕有牽扯——莫非季不寒真的已經叛變了?
有人甚至想得更遠:“不對!季不寒根本就是邪魔外道!殷落痕根本就沒死,他卻殺了殷落痕,這個消息根本就是假的!也就是說他跟殷落痕聯手演了一出戲,現在又來争奪武林盟主之位,肯定是想從內部來瓦解我們,其心可誅!”
這樣的推理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背後出了一層冷汗。
唯有陸蒼茫撫掌大笑,“哈哈哈,真是精彩,精彩得很!”
之後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殷落痕,眼光裏湧出強烈的戰意,“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哈,莊主,可與本座一戰?”
戰?戰你妹!
殷落痕內心翻白眼,恨不得幾刀剁了這瘋子,淨會攪局。
“陸門主說笑了。”
就在殷落痕跟陸蒼茫說話的時候,季不寒的劍卻一直顫抖着,慢慢地,那劍不再顫抖了。
季不寒的眼裏有星光一樣的東西,慢慢地亮了,又慢慢地熄了,最後成了一堆星灰。
手穩穩地握住,長劍一指,正向着殷落痕。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敢說話,眼前的場景似乎颠覆了他們之前的一切猜測。
季不寒的劍,為什麽對着殷落痕?
季不寒知道殷落痕的容貌,所以他肯定知道洛痕就是殷落痕,可是在知情的情況下他還将殷落痕帶到五湖莊,這肯定是不懷好意的,一看就應該是跟殷落痕一夥兒的,可是現在卻拔劍相向,實在不符合常理。
莫非這兩人之間真的存在一些別人不知道的矛盾?
殷落痕站在擂臺下,季不寒高高地站在擂臺邊上,劍由上而下斜斜地指着他,季不寒表情淡漠,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聽到他平靜似死水的聲音:“你一開始就什麽也沒忘記。”
殷落痕嘴唇一張,可是在話要出口的瞬間想起自始至終一直沉默地站在自己背後的天訣,他不能說,什麽也不能說。曾經的那個殷落痕做過的一切都需要他來背負,他沒資格拒絕,也沒資格背叛。他早就是殷落痕了,他本來一開始就在欺騙季不寒,現在有什麽資格請求別人的原諒呢?
最後,他只是低了眼,唇邊挂上一抹苦澀,說道:“是。”
季不寒的劍從來沒移開過半分,聽到這話夜平靜得很。
“你不為自己辯解嗎?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吧。”
此刻的季不寒在別人的眼中已然是一個叛逆的存在,可是強大到讓人仰視。那種高高在上的冷豔的姿态,幾乎成為傳奇。
殷落痕想了很久,然後搖頭。
季不寒劍指殷落痕,似乎就要開啓這正邪兩道第一人之間的一場大決鬥。
可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整個大擂場外面忽然之間響起了喊殺聲和慘叫聲。
“是洗愁谷的人遭了毒手!”
“萬骨門!”
“邪派的人攻打過來了!!!”
“是萬骨門的偷襲!”
……
漸漸地,在喊殺聲之中,一切都亂了。
場邊上開始飛灑着鮮血,所有的正道人士都拿住了自己的兵器沖過去厮殺,站在這場中的只剩下幾個德高望重的前輩。
陸蒼茫看着整個武林大會擂場的亂局,笑得快意極了。
“殺啊!除魔衛道!”
“殺!”
“萬骨門的妖孽,受死!”
……
殷落痕沒有去看陸蒼茫,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會來這樣一手,竟然敢帶着人來偷襲擂場,不過此時此刻——眼前的季不寒顯然更加重要。
之前還在想,斷妄是不必了,讓那些妄想存在好了,可是現在季不寒知道自己是錯了。
他收劍,卻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到劍刃上,劃破了,鮮血流出來,染紅了劍刃。
一把斷妄,忽然之間充滿了妖異的血色。
劍是有靈性的,尤其是神劍。
斷妄,就是一柄神劍。
季不寒淡淡道:“受我一劍,你若不死,我們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兩不相欠。”
一劍。
周圍都是紛亂厮殺的人群,不時有鮮血飛灑而出。
這是殷落痕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
他耳邊甚至響起了一些很熟悉也很奇怪的聲音——
“殺啊,殺了正道!莊主在上!”
“殺了他們重建落痕山莊!”
“落痕山莊之仇不報,誓不為人!”
正道這邊還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知是什麽時候,在他們的背後,又出現了一列隊伍,不過穿的都是常服,只是在領口和腰帶上有三片羽毛的繡案,也是那種霸道的作風,上來二話不說直接動手開始殺人!
刀與劍,肉與血。
狂風割面,日照鮮血,刀光血光日光,混作一團,映在殷落痕的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他擡眼,看天。
這是一個很好的天,可是發生了很不好的事。
季不寒沒有理會旁人的生死,就是林驚風等人也沒關注正道那邊的死活,只是盯着場上的狀況。
季不寒食指緩緩前移,斷妄劍再次擡起。
斷妄,斷妄。
他拿到這把劍這麽久,這才算是第一次領會了斷妄的含義。
斷妄劍也有自己的劍法,最精粹的一招,他一直無法領會,可是這一刻,那種靈光突現的感覺就那樣很自然地冒了出來,只可惜——他希望自己永遠也不要領會。
他伸出手去,一瞬間天地寂靜。
那一刻的季不寒是無法言喻的,不管是面容還是表情,他伸出了劍,可是卻站在擂臺邊輕輕地一松手,斷妄劍直墜而下,落到石板地面上,在落地濺起灰塵的同時,季不寒雙指并攏,眼睛緩緩地閉上。
劍意。
季不寒不是季不寒,季不寒是一把劍。
他是一把斷情絕愛的劍,他斬斷一切的感情,只為追求武學的極致。
斷妄,斷妄。
沒有任何的劍氣,也沒有任何的劍招,就那樣淡淡地一指。
殷落痕站着不能動彈,他眼底的黑暗忽然之間擴大,那些黑暗像是落入清水之中的水墨一樣,迅速地擴大,暈染了他整個視野——緩慢地黑暗着。
他的心神,即将完全迷失,他無法控制自己往黑暗中墜落。
墜落,深淵一樣的墜落。
這個世界都是沒有聲音的。
沒有劍招,沒有劍,什麽也沒有,甚至殷落痕的臉上沒有什麽痛苦的表情,只是眼神逐漸地變得空茫。
季不寒指尖顫抖,緩緩地收回手,睜開眼。
然而眼前的一切卻讓他瞳孔收縮了一下。
他的斷妄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殷落痕的背後刺過去,穿過他的腹部,鮮血從劍尖流下,在地上滴滴答答,很快流得更快,地上一會兒就有了一灘血。
殷落痕的背後,一只蒼白的手掌握着劍,然後毫不猶豫地抽出。
殷落痕的眼神還是茫然,他甚至看不到眼前的季不寒——他只是一直在想,一直站在自己背後的那個人是誰呢?
那個人是誰呢?
他腳步蹒跚,差點沒站穩,捂住自己腹部的傷口,緩緩地轉過身來。
那個人是誰呢?
是那個陪他嬉笑怒罵的天訣,還是那個體弱多病的林三公子雪藏呢?
他就那樣用一種凄惶的眼神看着剛剛還站在自己背後的人,甚至他的右手還捏着手訣,一旦松開必定是十成十的嫁衣天訣。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事情。
背後刺他一劍的,不一定會是仇人,也可能是愛人。
白衣的公子身上染着鮮血,手上握着不屬于自己的斷妄劍,表情冷漠,臉色蒼白,笑容有些腼腆的感覺。恍惚之間,那個林雪藏又回來了。
殷落痕聽到這個不知道是天訣還是林雪藏的人說道:“抱歉。”
呵,抱歉?
殷落痕站在所有人中間,落痕山莊的舊部終于殺到了最中間。
屍橫滿地,血流成河。
那些人帶着亘古的陌生的冷漠,齊齊跪倒在了殷落痕的腳下。
“屬下拜見莊主,恭迎莊主回莊!”
“恭迎莊主回莊!”
恭迎莊主回莊……
現在,他真的是落痕山莊的莊主了。
他站在所有跪着的人中間,緩緩地轉身,看着這周圍一個個表情不一的人,忽然之間慘笑起來,眼角滑下一滴淚。
他淡淡地說道:“那便回莊吧。季公子,我受了你一劍,現在可以離開了吧?”
季不寒沒有回答,殷落痕也沒準備聽他的回答。
他帶着人離開了,一群落痕山莊的舊部跟在他身後,浩浩蕩蕩,死氣沉沉,可也殺機滿滿。
他再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那站在他後面的白衣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