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武林大會(十)
清晨的日光剛剛冒出頭來的時候,整個武林大會的最後一場終于到來了。
就算不少人對眼前這兩個人有不少疑義,可是沒人能夠懷疑,能夠站在這裏的人絕對是整個武林頂尖的人物——雪山道人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
殷落痕做在天訣的身邊,裏裏外外都是人,他們這也是靠着跟五湖莊的關系才能有個好的位置和好的視線。
季不寒等人對外宣稱,五湖莊莊主閉關,現在還有事不能出來——不過這個消息的關注度實在不高,很少有人想到為什麽林德勝會在這個時候閉關。
大家都在關注最後一場決戰,每一屆的武林大會的最後一場一般都很慘烈,當然也都相當精彩,幾乎每一場都是傳世之戰。
天訣的目光落在臺上,顯得有些悠遠。
殷落痕中覺得自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由伸出手去隔着兩張挨得很近的椅子拉他的手,眼神卻還直直地看着前方,面上帶着得體的微笑,仿佛伸手去牽天訣的手的不是他一樣。
天訣只覺得他的手只是松松地拉住他的,挨在一起,沒覺得有多用力,可是他整個心都被他這樣的舉動揪住了。忍不住回頭去看他,卻只看到他柔和的側臉,他安靜地握緊了,然後也看向前方,說道:“以後機會還有很多,跟他們交手,什麽時候都不算遲的。”
時機不合适,今天如果沒有意外,落痕山莊會重現江湖,這會是一場華麗的表演——陸蒼茫敢用林德勝的死來算計天訣,天訣就敢用“殷落痕”的複生算計陸蒼茫。
這兩個人,原本就是魔頭中的魔頭,就算是陸蒼茫不知道天訣的存在,也是莫名其妙地就開始算計了。
季不寒面色略顯得有些蒼白,眼神甚至并不是平日裏的冷凝,隐約透出些頹然。雪山道人今天還是那吊兒郎當的樣子,他的存在對于天下正道英豪大約是一種恥笑吧?
殷落痕覺得眼前這兩人的組合實在是有些紮眼,他想起昨夜碎在青石板小路上的酒壇,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不知道為什麽老是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壓也壓不下去。
“今日乃是武林大會最後一日,武林盟主将在季不寒公子和雪山道人二者之間決出,現在比試開始!”
已經不知道是什麽德高望重的前輩在報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眼前這兩人吸引。
今日的賭局,已然是沸騰一片。
是壓武林中的常勝青藤季不寒,還是壓那匹一往無前的超常黑馬?很多人很迷茫,就是殷落痕這種略懂行的人站在賭桌前也不知道到底将握着銀子的手伸向哪邊,更不要說是完全不了解情況的外圍武林人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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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賭注,還是被天訣收了回去,天訣說,壓給他們,還不如壓給他們自己——盡管,沒有人說他們,也沒有人設關于他們的餓賭局,更沒有人會買他們贏,可是他們就是要這樣固執地相信,最後的贏家會是他們。
今日這一戰,後人若是問起,前輩們往往只有一句話:竟不知季不寒的劍,能夠達到如此無情的程度。
斷妄者,無紛擾,無情也。
季不寒用一種任何人都能夠看到的速度拔出了劍,緩慢,凝滞,就像是手臂被什麽纏住,那種無言的威壓,讓所有的人屏息。
說出那眼神是什麽味道,雲煙過眼,轉瞬即逝,縱使天崩地裂也難以讓他眼神中的飄渺消失一星半點兒——他不是站在擂臺上,他是站在雲層裏,星光中。
雪山道人那吊兒郎當的表情也都收起來了,一頭亂糟糟的白發之下,眼神也透出一種犀利的感覺。
衆人不由感嘆:這才是扮豬吃虎的老手啊!
不知道為什麽,在看到雪山道人那眼神的時候,他隐約覺得有幾分異樣,下意識地拿眼去看他的手指,指甲是幹幹淨淨的透明的顏色。
陸蒼茫,現在到底在哪個地方蟄伏着呢?
陸蒼茫說:今日取林雪藏性命。
殷落痕的目光,從下面所有人的臉上掃過,平凡的,英俊的,美貌的,醜陋的……都不是陸蒼茫,卻都有可能是陸蒼茫。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你何必如此憂心忡忡讓那藏在暗處的人看了笑話去呢?”天訣捏了捏他的手指,唇邊淺笑。
林三公子生得一副好皮相,這一笑可真稱得上是風華絕代,不知迷倒了對面多少江湖女俠,只可惜,應該看到這個微笑的人卻轉過臉,專注地看向了臺上那一觸即發的比試。
雪山道人的手攏在袖子裏,傳說中他有一把琉璃拂塵,很是厲害,也許此刻就藏在他的袖子裏,等着出來的時候。
季不寒扔掉了劍鞘,動作行雲流水一般随意自然,今天的季不寒看上去真的是很不一樣,以前的他,嚴謹自律過頭,總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感覺,可是現在,那一舉一動皆随性了,又覺得不是不近人情,而是高不可攀了。
人的變化是很奇怪的,就像是殷落痕覺得自己現在的心境很不一樣一般。
今天,也是很不一樣的一天。
季不寒随意向前踏了三步,而雪山道人站在原地一步未動,眼神鎖緊了季不寒的動作,袖袍裏鼓鼓蕩蕩的。
斷妄劍,真正的斷妄劍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呢?今天,世人才算是見識了神劍的風采。
原本斷妄劍只是一把軟劍,劍身柔軟能夠彎折,可是在灌注了勁力之後卻能夠削鐵如泥堅硬無比——就是這樣堪稱鐵血的一把劍,那劍刃,被季不寒含到了口中。
溫熱的嘴唇,冰冷的劍刃,這感覺美妙得過頭,季不寒的覺得冷。
他淡淡地一擡眼,看向了雪山道人,可是在他的眼神之中,這人卻像是不存在一般,他看的是雪山道人,可又不是這個雪山道人——那一眼,像是直刺人的靈魂。
不可逃避。
全場寂靜,這一刻,連季不寒整個人都顯得無端地妖異起來。
這是很奇怪的劍招,可也一定是很厲害的劍招——試問天下間有誰見過這樣的季不寒?
雪山道人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可是一張臉上那皮膚倒是很好,真正的鶴發童顏,他迎着季不寒那令人捉摸不定的目光,仰天長笑!
忽而人影一閃,衆人眼前只有一道道袍的殘影,甚至已經看不清雪山道人!
他已然出手了!
甚至,還沒有人能夠看清他的招數——這一招,比昨日的季不寒和天訣還要快!
殷落痕看得心神一震,這天下間竟然有這麽多多隐世的高手?
天訣也在看,不過明顯淡定得多。
雪山道人雖快,別人看不清,可是季不寒能夠看到——他的動作出乎意料地緩慢。
嘴唇一松,那劍刃離開,他的手腕一抖,劍尖斜斜點地,再揮起的時候只是淩空一劈!
凝滞的勁氣順着劍刃凝結,整個刃面上竟然反常地結了冰花!
季不寒修煉的內功,竟然是陰寒屬性的!
整個的一片巨大的中間擂臺被絢爛的冰花反射的劍光籠罩,明明是不該有這樣的視覺效果的,可是所有人那一刻都覺得那劍劈開的不是虛空,而是滾水!
沸騰,連空氣都沸騰!
在這巨大的凝滞的劍氣之中,雪山道人的身影被迫顯示了出來,所有人看到了他手裏的拂塵,根根銀絲如鋼針般堅硬地直立,全指向了季不寒,甚至差一點就要到季不寒的脖頸——原來情況已經是如此兇險!這雪山道人竟然是想一招奪命!
見招式用老,雪山道人頭頂上懸着的就是那奪命的斷妄劍,他手一拂,那拂塵轉柔,纏住了季不寒的劍。
可是還未及劍身,那根根柔軟的銀絲竟然直接成為了灰燼落地!
仔細一看擂臺上,那不是灰燼,而是碎屑!
不過盡管這招沒能阻擋季不寒,可是卻為雪山道人贏得了喘息的時間,他腳下一晃,也不知怎地竟然直接往後瞬移了幾步,退出了季不寒的攻擊範圍,可是眉毛上竟然似乎都結了霜。
所有人心下駭然,季不寒以武林新一輩第一人著稱已久,實力果然是駭人,不過這雪山道人的武功亦是不俗,能夠近乎完美地躲過季不寒這一擊,而且之前那速度也足見這人輕功之佳。
不過這個時候,才是大戲開始的時候。
破了雪山道人的拂塵,季不寒沒有停下,眼神不閃,眉頭也不皺,一劍繼續劈下——他此刻将這斷妄劍當做了刀來用,表情雖淡卻有一種一往無前、萬夫莫當的氣勢,那真的是斷情絕愛斷掉一切的虛妄念想了……
季不寒手裏揮着劍,他很專注,可是腦海裏卻是昨夜的月。
這一次,劍繼續劈下,雪山道人避無可避——
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屆武林大會會以這驚世的一劍結束,雪山道人幾乎必死無疑。
然而,季不寒那驚天動地的一劍,沒能繼續前進——它就懸在了雪山道人的頭頂上,看上去就像是季不寒忽然之間停下了動作一般。
驟然的停止讓所有觀看的人都有些懵,難道季不寒是想要雪山道人認輸?
雪山道人的袖袍似乎是被風吹鼓了,蕩得很高。
季不寒的手懸在半空,眼神不變:“陸門主喬裝改扮,天下英豪盡在此處,都想一睹門主風采,何不現身一見?”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呢,就見雪山道人的袖袍之中忽然之間暴起一團耀眼的白光!
那團光從他的袖袍之中沖出來,瞬間蕩滌了全場,帶着霸道的勁氣将所有人往後推了整整一丈!圍觀的圈子頓時寬松許多!
“哈哈哈哈……”
場中一陣狂笑,雪山道人的身形淩空而起,那雪亮的光團忽然之間被抽細了,化作一道彎月,劃破虛空朝着季不寒落去!
狂風之中,那雪山道人外面髒兮兮的道袍被震破飛出去,滿頭的亂發也似是被勁力拉直,如雪瀑一般長披而下!
玄衣雪發!
陸蒼茫——原來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