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而在蔚梨他們落水那地方的下游。
湍急的洪水沖刷出一條河道,順着山脈凹陷處,一路披荊斬棘朝着低窪地傾瀉而下。等到彙入更大的河流,猛獸一樣的水勢這才緩緩平息下來。
在某一處地勢較為平坦的轉彎處,河口沉積了相當多的樹枝和泥沙。在水面上,遠遠飄過來兩顆黑乎乎的腦袋。
阿德萊一手猛地拽住根樹枝,努力托高懷中人的身體,蔚梨雖然口鼻浮出水面,但看起來早已失去意識。
等到兩人終于爬上岸,阿德萊甚至來不及抹去自己臉上的水,他彎腰伏在她上方大喊“喂,威利,你振作一點啊!”
而身下人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光是溺水,蔚梨腦袋上一個被泥石流裏的硬物砸到的傷口,正在不斷流血,而且身上肯定也有不少。
阿德萊見此情景,冷靜下來,率先對她進行心肺複蘇和人工呼吸。
他将蔚梨口鼻處沾到的泥沙和水草清理幹淨,随後将她整個人放平,解開早已濕透的作訓服外套扔到一邊。
清風拂過,大雨停歇。
阿德萊一只手捏住蔚梨的臉頰,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唇瓣,心跳如擂鼓,但最後還是深吸口氣,下定決心猛地彎腰。
雙唇相貼之後,阿德萊深深渡過去一口氣。随後開始起身對她進行胸外按壓,然後再是人工呼吸。
這樣嘴對嘴吹了好幾次,蔚梨終于皺眉咳出一口河水,開始正常呼吸了。
“咳咳、咳。”
她還沒有恢複意識,額頭上的血跡淌到了眼角,大概是冷,整張小臉都慘白慘白的,抱着自己的胳膊蜷縮在一起。
阿德萊跪坐在旁大喘着氣,他感覺經歷這短短幾分鐘,甚至比力量訓練還累,整個人出了一身虛汗。
“唉。”他看着昏迷不醒的蔚梨,平複了一下莫名焦躁的情緒,伸手扯過自己的袖子替她擦了擦血跡。
Advertisement
“真拿你沒辦法……體質還是太弱,回去以後一天一萬米給我跑起來!”
話雖這麽說,阿德萊卻已經不敢直視面前人的嘴唇,他右手托起蔚梨的肩膀往上擡,将人摟在臂彎裏。
他原本只是想攙着她站起來,但剛将上身扶起,她整個人就軟綿綿地倒下去了,腦袋滑落到他頸窩的位置,完全沒有一點力氣。
“喂,威利……”感受到頸邊毛茸茸的觸感,阿德萊別扭得渾身都僵直了,仿佛觸了電一般,他們從來沒有那麽親密的時候。
有點暖、有點軟,還有點癢……
阿德萊臉紅了,他咽了咽口水“我們兩個大男人這樣有點奇怪。”
可是沒有辦法啊,總不能把他丢在這裏,威利整個人還在發抖呢。
他沒有過多猶豫,一只手穿過蔚梨膝彎,一只手摟着她的背脊,輕輕松松一把将人橫抱了起來。
至于為什麽不是背,或者扛,那就得問阿德萊自己了。
洪水過後,龍嶺荒原裏簡直一片狼藉,經常能看到淹死的小動物屍體被沖到岸上。毀壞的山林也是成片成片,斷樹殘葉鋪滿了河道邊的細沙地,成為孕育下一次生長的溫床。
霧氣彌漫,一道黑影自遠處走來。
阿德萊抱着蔚梨,穩穩地走在碎石路上,他們兩個模樣狼狽、衣衫濕透,頭發裏還有水草,随身的背包也都被沖走了。
阿德萊翻找了下,只剩綁在自己大腿上的短刀,他又從蔚梨口袋裏摸出把小匕首,這就是他們倆的全部家當了。
一路走來沒有遇到半個人,深山老林裏也沒有适宜人類的休息地,加上他們誰也不是土系異能,沒辦法就地建造土牆土屋。
雖然已經接近早上九點,但林中的氣溫依然低的吓人。兩個人衣衫濕透,阿德萊感覺懷裏的人正在不停打哆嗦,沒辦法他只能先尋覓一處地方落腳。
所幸在不遠處有一座山坡,山腳有塊巨石,因為地勢較高,石頭底下尚存一片背風的幹爽草地,可以替狼狽的二人抵禦一些寒冷。
阿德萊将蔚梨放在石頭旁邊,一落地,她整個人又像蝦米一樣蜷了起來,他只能趕快在旁邊先升一個火堆。
潮濕的樹枝不易燃燒,不過這個原則對他們火系異能者無效。
溫暖的火光照亮這一片草地,阿德萊回頭看了一眼,見蔚梨面朝這邊睡着,蒼白的臉色被火光暈染,氣色比剛才稍微好了一些。
“怎麽這麽輕,有九十斤?……”這個體重對于男生來說簡直匪夷所思。
小聲嘟囔了一句,阿德萊順手撿了幾根枯枝敗葉丢進火堆裏。
他随便扒掉自己身上濕透的衣衫,拿根樹杈子串了架在火邊晾幹。就算光裸着上身也不覺得冷,聽着樹枝的“噼裏啪啦”聲響,他又不受控制地回頭瞥向蔚梨。
不止是手,個子小、臉也小、腳很小,只有胃口不算小……真是奇怪的人。
衣服很快就烘幹了,阿德萊走向大石頭,打算先替弱雞室友換上。
他抓住蔚梨的肩膀,将她蜷縮起的胳膊拉開,兩手捏住她外套裏穿的保暖衣服,三兩下就給扒了下來。
阿德萊泰然自若地伸手向她最後一條貼身的長袖白t,手剛将衣服的下擺扯起來,他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威利的胸肌有這麽大的嗎?
而且,衣衫下擺撩開,只見和男人完全不同的平坦小腹上方,露出了一點白色繃帶的邊緣,好像是她自己纏的,緊緊裹了好幾圈。
阿德萊皺眉思索繃帶?纏什麽?為什麽纏?他胸口受傷了嗎?
兩秒鐘之後,火堆裏的樹枝傳來“噼啪”一聲。阿德萊突然想到什麽,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
他猛地起身,像碰見了什麽洪水猛獸一樣連退八步,直到腳後跟差點踩入火坑了才停下。
“你是……”
阿德萊張了張嘴,他眼前暈眩了,被火光照亮的室友還平靜地躺在那裏,顯得那麽白皙柔弱,而且因為穿的衣服少,她起伏的胸口還依稀可見一道溫柔的弧線——盡管她自己裹了好幾層繃帶。
阿德萊的呼吸亂得和跑了五萬米似的,他原地蹲下抱頭。
怎麽會這樣……威利他是個女的?!
所以從來不去公共浴池,也不在更衣室換衣服,更不和男生們一起打赤膊,都是因為……他一直同吃同住的好室友是個女孩……
冷風吹來,帶來一聲蕭瑟的寒鴉啼鳴,好像也在嘲笑本人的遲鈍。
不管怎麽樣,阿德萊不能再繼續扒她衣服了。
他盤腿坐在草地上薅頭發。
前不久這位情窦初開的校草差點以為自己gay了,一番心理鬥争下好不容易接受內心,決定追求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又瞬間變成了女人。
阿德萊緩緩呼氣,然後猛地給了自己一拳。其實老實說,他心裏還有點小開心的。
“還好,威利還是威利。”
他在做心理鬥争的時候,身後的蔚梨快凍死了。
濕透的衣服不斷帶走她的體溫,學生們外頭的作訓服是防水的布料,可她貼身的衣服和裹胸全都吸飽了水,在這個氣溫如果不是因為不遠處還有團火,她已經結冰了。
蔚梨還在昏迷,但出于生的渴望,她在無意識下出聲了。
“好冷……”
阿德萊回過頭,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經開始發燒了,既然衣服不能脫,那就只能幫她烘幹了。
他低低道“現在是權宜之計,你要怪的話,好起來以後我随便讓你揍。”
想要烘幹衣服,當然不可能就那麽把人丢到火堆裏去,阿德萊靠着石頭坐在地上,左手扶起蔚梨的上半身拉進自己懷裏,他把她雙腿曲起來,幾乎像抱着孩子一樣圈着她。
這個宇宙的異能也被稱作大自然母親的賜予,異能者因為這份特殊的力量,不僅可以增強體質還能延長壽命。不同的系別有不同的效力,就火系異能者來說奔放、熾烈、熱情,當生命走到終點的一刻,他們的光和熱才會消弭。
因此阿德萊別無選擇,只能用自己的身體替蔚梨取暖。
她現在幾乎沒有意識,身體在極寒的河水中給凍僵了,加上各種硬物的撞擊,還受了不少內傷外傷。
乍一碰到阿德萊溫熱的身軀,就像寒冬臘月的天裏揣一只暖爐子,大風紛飛的天氣吃一碗熱餃子,叫人根本不能放手!
因此得到了溫暖的蔚梨,恨不得把雙手雙腳都緊貼他的皮膚,如果可以,還想鑽到衣服裏去。
阿德萊可沒料到這些,還是個黃花大男孩的他只覺得害羞又尴尬“喂……”
他的外衣已經披在她肩上了,自己上半身是什麽也沒穿。因此那雙冰冷的手的觸感就格外清晰,阿德萊眉心一跳,他雙臂肌肉猛地膨脹,狠狠抓住她手腕,“你別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察覺到什麽,蔚梨竟然真的老老實實睡着,不再亂動了。
阿德萊急促地喘息,半晌才又給了自己一拳,抿着嘴繼續充當人形暖爐……
他注視着前方搖曳的火光,偷偷把頭低下一些,下巴就能蹭到蔚梨毛毛的發梢。
這是和他完全不同的身體,是柔軟的、脆弱的,原來室友本身是這樣的嗎?
蔚梨昏迷的時候,夢到了自己以前的日子。
穿越後時隔兩個月,這還是她頭一次重回21世紀,重回那個看似平凡卻又艱難的生活。
她自小在兒童福利院長大,一直到14歲時因為無人領養,被送至社會福利院。從那時候開始,蔚梨就知道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依靠自己。所以在她18歲成年之後,很快就适應了社會,可以自己租一處閣樓獨自生活了。
光鮮亮麗的城市不全是霓虹車馬的風景,普通人的日常也不是星巴克和馬卡龍。蔚梨一直努力活着,她會自己做飯,她會縫補衣物,會修理水管和燈泡,攢起來的水瓶子知道拿去賣錢。
她的一居室簡陋貧瘠,又井井有條。因為閣樓裏沒有空調,在炎熱的夏天室內就和桑拿房一樣,那個時候她就捏着根冰棍,坐在窗戶前曬日光浴,曬得渾身熱汗不停淌。
但比起炎熱她更怕寒冷,冬天的時候沒有暖氣,屋裏還是真的難熬。
漆黑的街道看不見一個人,天上飄下的鵝毛大雪覆蓋閣樓的屋頂,像一床被子,但這被子卻沒有一點溫度。
蔚梨裹着她最厚的衣服,一遍一遍加熱暖水袋。
連呼出的氣體都會變成白霧,她摸着自己手上的凍瘡“好冷……”
好冷,真的好冷啊。
半工半讀、貧窮節儉的日子,也許會把一個幹淨如白紙的孩子逼瘋,或者養成自暴自棄的性子、最後誤入歧途。
可蔚梨沒有,她仍然記得小的時候,福利院的阿姨遞給她的,外界志願者帶來的慰問品。
——只是一個烤山芋而已。
但是又甜又香,在寒冬臘月的日子,她捧着都覺得燙手,那股熱流一直暖到心窩裏了。
真溫暖啊。
就是在這樣幸福的氛圍裏,夢境走到了頭。
蔚梨睜開眼的時候,恍惚了一陣,半晌才想起來自己還在這個不知道什麽年代的外星宇宙,和一幫能噴火吐水的‘金剛狼’進行野外對戰。
她動了動胳膊,發現自己身上蓋着阿德萊的外套,裏頭的衣服已經全幹了,鼻尖彌漫着他身上的氣味。
而不遠處燃燒着一團篝火,火光源源不斷的帶來暖意。蔚梨長長伸了個懶腰,享受清新的空氣,原來是得救了呀。
“你……還好嗎?”
一道腳步聲自不遠處走來,阿德萊上身只穿着件黑色背心,他兩只手各拿着根樹枝,上頭串着一只處理幹淨的野兔。
對上她看過來的視線,阿德萊腳步一頓,有些許的別扭。
蔚梨倒是沒發覺是室友的變化,她摸了摸額頭的傷口,已經止血了“謝謝你救了我,應該沒有大礙。”
“華山、馬科,其他人都怎麽樣了?”
阿德萊咳嗽一聲,把野兔串插在火邊烤制“他們都已經被獵鷹救援機甲帶走了,我已經聯絡過老師,現在紅隊沒出局的只剩下我們兩個。”
蔚梨一愣。
“低窪地已經被洪水和泥石流吞沒,有些地方還有山體滑坡,加上野生動物群的暴走,龍嶺林區現在很危險。”阿德萊轉頭看她,“要棄權嗎?藍隊還有三人,并且全副武裝,如果我們茍到明早,也是輸的。”
向教師求救就代表棄權,然而就這麽生存下去也沒有意義。
蔚梨緩緩道“當然——不。”
阿德萊笑了,他撥弄了下火堆“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蔚梨站起來活動了下自己的手腕腳腕,時間可不等人,況且賽區那麽廣闊“那我們馬上行動!”
阿德萊攔住她“半小時後我們再出發,你先休息一會。”
他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麽,又停下腳步回頭道“我就去附近轉一圈,你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記得喊我。”
他的神情像是在期待她說什麽,但蔚梨不明白,她正奇怪今天舍友怎麽如此紳士,遂只是點了點頭。
離開了篝火區域,阿德萊先是消滅了剛才自己捕獵的痕跡,處理幹淨兔子毛和殘渣,以防招來猛獸尾随。
從林區的泥地和小動物們的動靜來說,可以确定藍方那三名僅存的對手不在他們附近。
這是幸事,也是困難。
阿德萊煩躁地一腳将溪水邊的小石塊踢飛,發出“撲通——”一聲。
原本威利沒醒,他已經做好了心裏建設;現在她醒了,他覺得這簡直太他大爺的難了!
那些影帝是怎麽做到面不改色的!
想了想,阿德萊點開自己的智能手環,看了眼賬戶的星幣餘額,一二三四五六。
嗯……足夠了。
威利那身衣服還是他上次送的,作訓服也是學校統一下發的流水線制式,保暖防寒防水成績都平平無奇。許多家裏稍微有點條件的學生都會自己貼錢購置更好的裝備,那些權貴子弟就更別提了,阿德萊一向是穿的行軍款定制。
一想到室友還穿着自己的舊衣服,阿德萊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可不行呀……”
這個學期末,作為一年級的畢業測試,學校還會組織學生到其他星球進行模拟對戰,測試的結果會影響序列等級的重新評定。
而外星球的條件只會比龍嶺山脈更加艱苦,阿德萊想着,為了讓威利有穩定的成績發揮,得趕在那之前給他置辦一身,哦不,是十幾身新衣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