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陳年舊事
衛子期在椒蘭殿寬慰自己的母親幾句後便行禮離開。
秋風蕭瑟，人都散去之後，椒蘭殿顯得有些凄涼，衛後坐在梳妝鏡前，窗臺敞開着，她似乎聽到了秋梧園那兩株梧桐樹的悲鳴。
身旁的侍女，緩步走到窗臺前，做勢就要關上窗戶。
“不必關了，你們都退下吧。”衛後出聲制止，聲音涼涼，帶着說不出的滄桑。
宮人應聲之後便齊齊退下了。
衛後合起雙眼，像是在細細聆聽，秋梧園說起了陳年往事。
她入宮之時，也才十七歲，那是一個少不經事，青澀懵懂的年歲，作為戴爾佳氏的長女，她的一生注定是尊貴的，因為戴爾佳氏但凡是長女，最終都會成為北秦的皇後，她的姑姑當時便是受盡萬千寵愛的北秦皇後。
相遇那日，她按照父親的話前來探望姑姑，在禦花園中放紙鳶，不料那紙鳶線斷掉了，便架在了那假山之上，山石粼粼，縱使她如何焦急都是拿不到的。
就那麽一個杏黃色的身形，騰空而起，利落的就把紙鳶給她拿了下來，那人眉目俊朗，風神如玉，那時她便初次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當時她身在閨中并不識得幾個皇子，在那人走後她想多方打聽，卻都無疾而終，因為那人沒有告訴她姓名，讓她飽嘗了相思之苦。
在一次夜宴之上，讓她再一次遇到了那個人，衛天雲，當時北秦的太子，那時她無比的慶幸，心中感到無比的幸福，只覺得上天是如此厚愛于她，他們兩個仿佛就是命中注定的。
他們大婚的那一日，舉國沸騰，握着手中的紅綢，牢牢的握住了今後的幸福，的确在他們大婚之後，衛王對她寵愛有加，時時刻刻讓他覺得仿佛漂浮在雲端。
直到後來，玉貴妃的出現，起初她并沒有覺得有什麽，戴爾佳氏族家世顯赫，他的父親更是朝中重臣，即使後宮有再多的女人，誰都不能取代她的尊貴。
可是衛王也是在那個時候，讓她覺得，待她已不如從前，她看不慣玉貴妃那趾高氣揚的模樣，而人心都是貪婪的，她習慣了那一切之後，便再也容不下他人，便寫了一封家書給自己的父親，希望父親能在前朝向衛王施壓。她原本并沒有什麽惡意，只不過是為了讓衛王回心轉意。
事情也如她所想的那樣，衛王真的回心轉意了，重享甜蜜時刻的她，根本察覺不出枕邊人的任何異樣。衛王也漸漸的冷落了玉貴妃，而她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衛後。
她在後宮之中，平靜的度日，卻不知朝外的風波從何而起，只是那日自己陪嫁的丫鬟，匆匆跑進來，說自己的父親上書，被衛王呵斥了，此刻正跪在大殿之外，她不顧及自己的身份，直接就跑到前殿。
在那森嚴的大殿外，她看到自己的父親好好的坐在哪裏，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安慰自己衛王如此寵愛自己，又如此信任戴爾佳氏，連同當時的皇太後，衛王的生母都是戴爾佳氏，定是那丫鬟聽錯了。
那時她哪裏懂得朝堂之事，直到最後的事情發生，她回想起那日大殿外見到父親的場景，才回過神來，朝堂之上有誰敢與王上一同坐着。
不知從何時起，宮中不知是從哪裏來的風，說她不能生育，畢竟他們已經成婚有一年之久，她有些害怕，但是因為有娘家支撐，有姑姑的支撐，她這才安心下來。
北秦與南秦戰事起，衛王把她的兩個哥哥派去了前方，崔珠克家族的人做為監軍，率兵十萬，她的哥哥都是北秦一等一的大将軍，此番定是勝仗，等他們歸來，戴爾佳族那是何等的榮耀，那時她不懂什麽是樹大招風，她想她不懂的父親一定會懂，父親斷不會做出什麽不正确的事情來。她卻忘了即使父親不想做，也會有人逼着他們去做。
她在宮中日夜為自己的兩個哥哥祈禱，期望着他們得勝歸來，不久前線果然傳來消息，卻是讓她痛不欲生的消息，她的兩個哥哥都陣亡了。
十日後，她的鳳鸾停在戴爾佳府，入目皆白，她站立不穩只能靠着自己的丫鬟扶着走，而她作為一國之母，不能為自己的哥哥添上任何一炷香，那日她看到自己意氣風發的父親，瞬間蒼老了不少，她安慰自己沒關系，還有她呢，戴爾佳氏族還有很多人呢。
哥哥們走了，父親到底是經歷過沙場的人，很快便振作了起來，因為整個家族還需要他，她心中這才稍稍寬慰。衛王嘉獎了他的兩個哥哥，追封了谥號。
衛後緩緩的睜開眼，深吸了一口秋風裏的氣息，她記得了那時也是這樣一個深秋，而她也就在那時分不清什麽是喜什麽是悲。
緩緩打開放在最上面的錦匣，那是她大婚之日母親給她的，裏面放着的不過是她及笄之時的一縷頭發，多年已經不曾流過的眼淚，此時如同決堤，她以為在那日之後，淚便已經流幹了。如今才覺得，有些傷痕是縱使是時間也沒有辦法抹平。
北秦四年，秋風掃落葉，十幾輛囚車從戴爾佳氏一路出發，午門之外，她的父親還有她的母親，她的姨娘，她的弟弟妹妹，還有……
那日她就跪在那大殿之前，一身素衣，粉黛未施，滿臉的蒼白，在那裏整整跪了三個多時辰，可是在那龍椅上那個九五至尊的人，那個她夜裏的枕邊人，在那頭沉默了。最後等來的是一道聖旨，誅全族。
她不明白僅僅是因為父親說話惹怒了他，就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嗎，那日她跪在大殿之外，大聲的吼着，戴爾佳氏一族忠心耿耿，為王上出生入死，難道忠臣都要得到這樣的結果嗎。
她最終被關進了這椒蘭殿，沒有等來那個人，等來的卻是玉貴妃，恍若勝利者的模樣，讓她至今都無法忘記。
午門斬首的那日，她逃了出來，披頭散發，恍若瘋子一般，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住，她瘋了一般奔向城樓，那日她站在城樓之上，秋陽絲毫不溫暖，她只看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一百二十六個人，為什麽以前風光無限的家族，在一夜之間卻成為了階下囚。
城樓之上她所有的喊叫聲都破碎在那秋風裏，她眼睜睜的看着入目皆紅，她的親人一個一個倒在血泊之中，她卻無能為力。
等她醒來之後，已經是第三日了，她幽幽的轉醒，身旁的丫鬟卻告訴她，她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跟她開的玩笑，而這孩子的到來，仿佛是讓她在絕望之中得到那麽一點光明。
因為有了這個孩子，衛王赦免了她，沒有讓她跟着家族一起共赴黃泉，可是她卻絲毫不開心，自那以後為了這個孩子，她深居在椒蘭殿中，再也不願意去關心後宮之事。
玉貴妃也就在這段時日漸漸的掌握了後宮的大權，而她最後成了擺設，然而上天給她的磨難并不僅僅只有這些，她的孩子生下來之後，便是多災多難，有幾次幾乎都要被奪去性命。
而後來，她才慢慢知道，她的兩個哥哥并非戰死，而是被人衛王暗中派的崔珠克家族借着打仗的名義，暗殺了，若是哥哥們在，皇城必然會動亂不安，想要拔掉戴爾佳氏這個大家族，可謂困難重重。在半年前衛王已經開始籌劃。
她痛過，她也恨過，但是如今她卻不能再胡鬧，她還有自己的孩子。
這些年她一直吃齋念佛，洗盡她身上所有的鉛華，本來很高傲的心，也全化作了塵埃，就在她孩子十歲那年，她帶着上北秦的皇寺裏燒香禮佛，機緣巧合的遇到了無須老者，便治好了身上的頑疾。
她的孩子，雖然不能像其他皇子一樣，肆無忌憚的原本應該有的童年，卻也是極其聰慧的，行兵謀略，醫術無所不精，這也算是寬慰了她的心。
時隔這麽長時間，今日再見到衛王，往事便排山倒海而來，可即使難受，也不如最初那麽強烈，如今她已經有了生的希望。
衛後合上那錦匣，她這一生前半生，享盡榮華富貴，而後半生卻落得如此凄涼，不得不說這是造化弄人。
北秦四年，聖旨下，戴爾佳氏目無天子，意圖謀反，诏告天下，世人共棄之。
“皇後娘娘，已經夜深了，還是快歇息吧。”
衛後回過神來，身邊丫鬟的聲音緩緩響起，她這才察覺，自己已經在那裏坐了一整天。
“娘娘，莫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身邊的貼身丫鬟輕聲說道。
“翠珠，如今就只剩你還在本宮身旁了。”衛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腳已經僵了。
“娘娘，你慢點，這樣大殿下會擔心的。”那叫翠珠的丫鬟，慌忙扶着衛後。經歷了那件事之後，她親眼看着自己原本高傲的大小姐，成了如今這副模樣，讓人如何不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