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還能再壞點不?
李浩天遞過來的消息,其實并不是件壞事。甚至嚴格說來,跟賀朝陽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過這件事在別人看來沒關系,對賀朝陽來說卻是久等不遇的機會,為了盡快與李浩天見面,他收拾好東西,開車帶着淩未就上了路。
“什麽事情這麽着急?”淩未坐在副駕駛座上,好奇道。
“李浩天跟我說,南平省要建一條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淩未的眉頭蹙了起來,“這跟咱們有什麽關系嗎?”
“說起來是沒啥關系,”賀朝陽沉穩地開着車,轉頭道:“這條路初步定的是從榆州修到瑞景。”
“榆州到瑞景?”淩未思忖了下,“省北的事跟咱們沒關系,你急急忙忙跑到桂安去幹嗎?”
“怎麽沒關系了?”賀朝陽駕着車,露出一抹算計的笑容,“你覺得從榆州到瑞景值得修路嗎?依我看,咱們得把這條路弄到江海來。”
淩未被他吓住了,你當高速公路是你家後院啊,想怎麽修就怎麽修?
“你先等等,”淩未擡手打斷他的話,道:“你跟我說說,省裏要修從榆州到瑞景的高速公路沒錯吧?榆州和瑞景在省北,跟咱們八竿子打不着,你怎麽能把它挪到江海來?”
“先不說到江海的問題,”賀朝陽握着方向盤,快速地超過一輛車,見淩未有些急了,才不急不躁地說道:“咱們換個角度想問題,你覺得修一條從榆州到瑞景的高速公路有什麽好處?”
這個問題可把淩未問住了,榆州是南平省的老工業城市,不僅擔負着國家基礎工業的戰略任務,還是南平省的汽車産業制造基地。而瑞景就不同了,瑞景沒有工業基礎,只是全國聞名的旅游城市。
以産業來說,這兩個城市八竿子都搭不到一起,唯一能讓人連結起來的,大約就是他們是相鄰的兩個地級市而已。
只因為相鄰就修一條高速路?理論上壓根就說不過去。
“想明白了吧?”賀朝陽瞥了淩未一眼,見他神色頓悟,笑道:“也不知道上面那些做規劃的怎麽想的,修榆州到瑞景的高速公路,是想讓榆州的工人們集體到瑞景旅游呢?還是讓瑞景的游客走前買輛汽車當伴手禮?”
撲哧,淩未忍不住樂了,這人太毒舌了,不過也一語道破了天機,把一個老工業基地和一個旅游勝地聯系起來,好像沒有任何附加價值在裏面。
“可是省裏的決策不是咱們能動搖的。”江海的摩托車産業剛剛起步,正是需要高速公路加持的時候,可是榆州和瑞景在省北,如果這是省裏的規劃,以一個小小的江海來說,他們沒有能力改變上面的計劃,讓高速公路改道。
“咱們先去探探風向。”賀朝陽雖然心急,但是也知道這事事關重大,需要好好籌謀一下。
“試試也行。”淩未意興闌珊道,看着大好的機會在眼前,但是又沒有能力抓住,淩市長感覺很郁悶。
“你這種心态可要不得,”賀朝陽見他無精打采的樣子,笑道:“咱們江海人微言輕自然成不了事,可你再想想……”
“想什麽?”淩未不解。
“我不告訴你,你自己想。”賀朝陽笑呵呵地賣起了關子。
淩未無語,要不要這麽幼稚,他知道賀朝陽腦子活,能力大,可是這麽不上不下的吊着,也着實難受。
“你告訴我呗。”他拉了拉賀朝陽的手臂。
賀朝陽睨他一眼,看到淩未因為不服輸而帶出了一抹懇求之色,那白淨的小臉,那可憐巴巴的小眼神,那……喂,你想多了吧?
明明淩市長只是稍微放低了那麽一點身段而已。
“想要我面授機宜?”賀朝陽拿喬道。
淩未點了點頭,事關江海的發展大計,自然要慎重以待。
“那你求我啊!”
求你媽個頭!一向內斂沉靜的淩市長也禁不住在心裏爆了粗口。因為賀朝陽不着調的調戲,淩未靠回椅背上假寐起來。
見淩未扭頭不理自己,賀朝陽知道玩笑過了火,見淩未閉眼睡了起來,讪讪地将車靠到路邊,從後座拿了件外套蓋到了淩未身上。
淩未眉頭動了動,沒有睜眼。
賀朝陽的眼裏露出一抹寵溺的笑容,将車子轉向主車道,一路風馳電掣駛向桂安。
“你說什麽?你要把高速公路修到江海?”與淩未先前的驚詫一樣,李浩天也差點被賀朝陽吓掉下巴。
“李哥,鎮定鎮定。”賀朝陽給他的杯子裏倒了紅酒,指着酒瓶道:“我從老三那裏順來的,82年的法國貨。”
李浩天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等喝了酒壓了驚,才回過神道:“你別給我轉移話題,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麽?”
“我就說想把榆瑞高速修到江海啊,這很難懂嗎?”
“兄弟,賀二少,”李浩天拍了拍賀朝陽的肩膀,嘆道:“哥哥我心髒不好,這種吓人的事以後先給個準備行嗎?”
見李浩天被賀朝陽折磨的不輕,淩未的嘴角勾起了起來,看來不是他心理承受力不好,而是賀朝陽這家夥太敢想了。
“這事有那麽吓人嗎?”賀朝陽不解地看着他倆。
淩未和李浩天齊齊點頭,簡直是異想天開有沒有?
“這麽點陣仗就把你們吓住,真是……”賀朝陽搖了搖頭,道:“其實這事操作起來也不難,至少有三分把握。”
“三分?”淩未與李浩天面面相觑,三分把握比完全不可能要好得多,更何況賀朝陽說話從來不打诳語,他說的三分極有可能會變成五分。
“你說說這三分是怎麽來的?”李浩天來了精神,催促道。
“你們只聽我說把高速公路修到江海,卻忽略了一個問題,這條路要怎麽到江海。”
怎麽到江海?淩未把路線圖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突然就開了竅,“是不是走應州?”
賀朝陽贊許地點了點頭,道:“孺子可教。”
“喂!”有這麽跟領導說話的嗎?
賀朝陽雙手抱拳,嬉笑道:“開玩笑開玩笑。”
“這條路要先修到應州?”經過淩未的點撥,李浩天也醒悟過來。剛剛他确實想差了,不管是從榆州到江海還是從桂安到江海,基本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如果換個思路,把這條路從桂安修到應州,确實已經有了三分成算。
“從桂安到應州的确能說服一部分人,可是榆州到瑞景怎麽辦?省裏已經有了規劃了。”
“規劃只是規劃,沒人說規劃不能改。”賀朝陽抿了口酒,不解道:“說起來我還真是不明白,如果要修高速的話,桂安到應州應該是省裏最先考慮的路線,這榆州和瑞景都是省內城市,既搭不上桂安這個省會,又不能輸出省外,做這個規劃的人腦子進水了吧?”
李浩天聞言吃了一驚,随即又低聲道:“你收斂着點,這個規劃可是那位提出來的。”
“那位?白書記?”賀朝陽手指向上指了指。
“對。”
“沒道理啊!”這種勞民傷財沒有任何進益的工程,修來幹嗎?
“你忘了,今年剛上去的那位,老家就在榆州。”李浩天苦笑道:“兩年前那位到過瑞景,說是要大力發展旅游産業,再說瑞景的機場剛剛擴建過,這也成了白老頭邀功的理由。”
“狗屁!”賀朝陽臉帶薄怒,砸上幾十個億就為了向上峰示好,這種事怎麽會有人幹得出來?
可是,看到李浩天和淩未無奈的面容,他心裏的怒火慢慢壓抑了下去。
有時候真實的理由,很荒誕,很操蛋,卻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朝陽,既然你想把高速公路改道應州,那咱們就好好謀劃一下。”淩未見他臉上帶出了怒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把壞事扭轉成好事也是功德一件,別氣了。”
賀朝陽看到他關心的神色,抹了把臉,不好意思道:“讓你們見笑了。”
“得了,當着哥哥的面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李浩天往他的杯子裏倒上酒,壓低聲音道:“還別說,我也覺得這事很操蛋,咱們努努力,興許真能拿下這個工程呢。”
“說的倒是輕巧,”因為年輕人中共同的血性,淩未對着這兩位大牌衙內也放開了心懷,“這事只是咱們幾個的設想,應州那邊怎麽說?”
“你當我為什麽打應州的主意?”賀朝陽調整好心态,賊兮兮的笑了,“應州賣了那麽多地,票子大把大把的,趁着他們心氣正高時,趕緊拉着他們把這事辦了。”說着,又想起了另一個城市,“應州那邊的雲州也要拉上,這樣江海,雲州和應州加在一起,南平省南的三個城市對陣榆州和瑞景,勝算是不是又多了幾分?”
這小子真敢想,把江海雲州應州三個城市捆綁起來集體應戰,這股勢力确實能夠撼動省裏的決策,而且應州等三個城市恰好臨海,與上面開發沿海經濟區的決策挂上了鈎,再加上應州現在靠房地産發展的熱火朝天,如果再說服他們修建一條高速公路的話,這種錦上添花的好事應州一定不會拒絕。
畢竟,應州現在還真不差錢。
“這事得抓緊辦。”賀朝陽說着,眼裏閃過一抹勢在必得的神采。“必須得在年前辦妥。”
“為什麽一定要趕在年前?”李浩天不解道,現在距離過年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可是用在高速公路勘測規劃上,時間顯然不夠用。
賀朝陽沒說話,只是朝着淩未笑了笑。
這笑容中別有深意,淩未神色一凜,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一個問題,難道應州的樓市半年後就要崩盤了嗎?
疑惑的目光掃向賀朝陽,賀二少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這倆人私下裏的官司李浩天沒興趣了解,他給賀朝陽倒了酒,打探起賀朝陽的下一步計劃來。
這邊兩人說得熱火朝天,那邊淩未的心裏已經翻江倒海起來。如果像賀朝陽預料的那樣,應州的樓市會在年後崩盤,那麽這件事必須要抓緊了,不然一旦應州那邊財政支持不住,別說修高速公路了,光給應州擦屁股就得消耗掉南平省府的大部分資源。
現在應州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要說服那邊修一條桂安到應州的高速公路應該不難,如果這條路線在省府的通過率能占到百分之五十,賀朝陽的設想就極有可能實現。想到這裏,淩未看着賀朝陽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
有驚詫,有欣喜,有佩服,還有一點淡淡的嫉妒。思路獨辟蹊徑,想大多數人不敢想,不僅敢想,還有能力落到實處,真是……
淩未想到這裏,又想到一件讓他哭笑不得的事。
是了,怪不得賀朝陽說他的文章現在不能發表。眼看着要借應州的力把這件事擺平,他這個江海市市長自然不能公開到媒體上發表樓市泡沫破裂的言論。當面給合作對方拆臺,又不是腦子進了水。
淩未半晌沒說話,賀朝陽擔心地看了看他。
迎着賀朝陽的目光,淩未安撫笑了笑。只是笑過之後,又有些感慨,從這一番布局來看,賀朝陽從接到李浩天的電話開始,腦子裏就不知道轉了多少道彎,不僅瞬間就把應州和江海綁到了一條船上,甚至連他發表文章的後果都留意到了。
這人,真的只有二十四歲嗎?或許從見到他的第一天起,自己就忽略了對方的年齡吧,因為賀朝陽真的是太強了。
淩未轉動着手裏的酒杯,一邊聽着賀朝陽和李浩天的絮絮之語,一邊淡淡地笑了。
“你覺得應州有多大可能同意我們的計劃?”淩未緊了緊領帶,深吸了口氣。
“如果是一年前,有三分可能,”為了緩解淩未的緊張,賀朝陽陪着他坐在了後座。“如果是半年後,想都不要想。”
“我問你現在呢!”
“現在啊,不好說十分吧,但是七分總是有的。”賀朝陽幫淩未整理了一下衣領,笑眯眯道。
“算了,總是要博一搏的。”淩未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握成了拳,“這次到應州是應李偉峰之邀,總比自己巴巴送上門去的好。”
賀朝陽看着他,安撫道:“你別緊張啊,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就三次,身段放太低,那邊會拿喬。”
“我不怕他拿喬,如果能把這件事談成,他就是把我踩到泥裏去都沒關系。”
“那不成,”淩未能放下身段,賀朝陽還不幹呢,“你可是我的領導,哪輪得到他作踐!哼!”
“你會不會說話?”胡嘞嘞什麽,前面還有司機在呢。
賀朝陽做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不吭聲了。
淩未将眼光轉向了窗外,默默思索起來。
應州和江海距離不是很遠,車程一個半小時。
淩未一邊算計着江海到應州的距離,一邊思忖要把應州到江海的道路修成高速路得花多少錢。
能不能說服李偉峰他心裏其實很沒底,但是人生在世,總要做一些明知不可為,卻也要努力嘗試的事。
“李偉峰能給我打電話,我覺得很奇怪。”
“這有什麽奇怪的,”賀朝陽笑道:“或許他也想在任內搞個大工程呢!”
“這麽說,他和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唔,”賀朝陽摸了摸下巴,促狹道:“如果我說是呢?”
“你到底瞞了我什麽?”淩未的眼睛眯了起來,他就說李偉峰怎麽好端端給自己打電話,明明還在發愁怎麽邀約對方呢,正躊躇間,李偉峰的邀約就到了。
如果李偉峰也是為高速公路的事找自己會商,那天上掉餡餅也不過如此了吧!
“我就是找人吹了吹風。”
“找誰?”
賀朝陽看了看前面專心開車的司機,附在淩未耳邊道:“常子興。”
“你和他有聯系?”淩未吃了一驚,常子興當初和自己可不太對付,他不認為賀朝陽能和對方的關系處得多好。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有聯系,常子興會聽賀朝陽的話?
“我和他關系不咋地,可是這話風不見得是從我這裏吹出去的。”事實上,賀朝陽是把事情告訴了沈蔚,借由黃大龍的嘴勾住了常子興的魂兒。再加上李偉峰在省城自有其人脈,從李浩天那邊露點口風出去,不信他李偉峰不上鈎。
其實賀朝陽敢如此篤定,是算準了常子興和李偉峰在應州房地産市場上一帆風順的經歷有關,現在應州市大肆賣地搞房地産,整個城市短短幾個月就變成了熱火朝天的工地,各種建築像是雨後春筍一般拔地而起,相對的,促成了這一切的常子興和李偉峰也信心爆棚,應州速度一度成為報紙雜志點評的焦點。
在這個基礎上,就是淩未不說修高速的事,對方也要整出點事來擴大政績。
而高速公路,無疑是其中最具分量的一筆。
“市長,千萬不要和姓李的客氣。”車子進入了應州市區,賀朝陽也正經起來。“不趁着應州形勢大好的時候把工程拿下來,咱們就會很被動。”
“說白了,你就是看中人家口袋裏的錢了吧?”
“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咱們的錢都用了工業園建設上,他們短短幾個月撈了這麽多錢,不趁火打劫不是咱的作風。”
“那是你的作風吧。”被他這麽一鬧,淩未的心情放松了下來,玩笑道。
“我是您的人啊,我的作風不就是您的……”
“別把我和你扯到一塊兒!”淩未哭笑不得道,這人臉皮太厚了,子彈都打不穿。
“你看,我剛說了幾句您就有想法了,”賀朝陽無奈道:“得虧我還想傳授您兩句制敵法寶呢。”
“哦?”淩未被他吊起了胃口,好奇道:“什麽法寶?”
賀朝陽雙手抱胸,擺起了譜。
“賀秘?”
賀秘書眼睛看向了窗外。
“朝陽?”
賀秘書仍然不為所動。
淩市長抿了抿嘴唇,試探道:“賀……小二?”
“哎!”賀小二脆生生地應了,美滋滋地轉過臉來,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淩市長不忍直視,尴尬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賀朝陽露出一副早該如此的笑容,附在淩未耳邊嘀咕起來。
淩未聽着他的話,臉色忽青忽白,半晌,才憋着一口氣說道:“你還能再壞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