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田仲站在堆放糧草的帳內,出神凝視著最後幾捆的米糧。
「三天……」
負責管理士兵夥食的他,如同這些日子以來,默默倒數這座糧帳将空無一物的日子。
自從聖上下達一日一糧的命令後,他便找來自己的手下守著這座由他負責管理的糧帳。軍中階級森嚴,不同軍階的人由不同的什長負責其夥食,而他,只是個打理隊長以下軍階的小兵,這些人的飲水吃食。
他不清楚隊長屯長,曲尉甚至将軍他們的糧帳還剩下多少糧食,卻清楚數量最多的小兵們,只剩下三天的糧食可以活命。
「田什長……」突然間,糧帳外傳來同袍刻意壓低的聲音。
田仲揭帳而出,問向守在帳外的小兵:「何事?」
「什長……」小兵頓了頓口,眼神中滿是惶恐與不安。「我們……還有幾日能活?」
一股無奈迅速充塞田仲的胸口,他搖頭:「你該明白我讓你們守在這裏的理由。」
小兵咬咬牙,眸子裏有著濃得化不開的哀傷。「什長……就算戰死也好,我……不想就這樣餓死……」
「……」
小兵沒說出口的話,田仲明白,可除了明白之外,他什麽也無法改變。
他們都是農家出身的苦孩子,從軍只為了給家裏掙些軍晌錢糧,也替窮苦的家人少張吃飯的嘴。
這些年來各地饑荒不斷,無糧可食而活活餓死的人又豈止萬千?
本想著新帝登基,為伐夷東大舉招兵,好不容易見著了一條活路,一條能活自個兒也能活家人的路,卻怎知到了東晴關卻又遇上缺糧,這下子不只領不著軍晌讓家人好活,連自己的命也得搭上。
何況他們地位卑賤,關內缺糧時将最先被犧牲的,只會是他們。最先空乏的糧帳,也只會是他背後的這座,不會是上級軍官們的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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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想想,他們怎就這般賤命?明明同是人生父母養、明明不偷不搶不貪不求,唯一的願望就只是想讓自己和家人三餐溫飽而已,為何老天爺總連這麽點卑微的願望都吝啬賞給他們,果然這人哪,投胎拉門環的時候要拉個有錢有權人家的門環,否則還不如當條大宅子裏頭的狗,好歹天天有肉吃有骨頭啃。
「別說喪氣話,糧草應該這幾天就會送到。」田仲拍拍小兵的肩膀,軟聲勸慰。
小兵露出一抹慘澹又難看的笑,說了句讓田仲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的話。「這話,什長真的相信?」
「我──」田仲語塞。
相信掌握權勢的人?相信有身分有地位的人?相信被稱為天子的人?
背叛,上演過太多太多回──無論是從前、現在,甚至是将來──從來就只有舍賤留貴、棄民救官,這條法則從以前開始就未曾變過,現在也不可能會變。
天邊的夕陽緩緩地隐入山後,天穹的顏色也由明亮的紅,漸被墨黑暈染。東晴關內有許多人的心,像那沉入山後再也發不出炙熱和強光的太陽,又随著一天的過去,下沉。
一大片悉蘇的腳步聲由遠處逐漸朝著糧帳的方向靠近,開始還瞧不清那些人的臉,直到走近後才發現來的竟是皇帝陛下。
田仲和小兵二人倉皇下跪,沒料到竟會是皇上駕臨,跪倒的背脊暗暗顫抖,不知方才他們的談話是否已被聽見?
皇帝,天子。
他的一句話便能要了他倆的命,何況他們方才所言足可安上個大不敬的罪名,甭說奪他倆的命,就是家鄉父老親族也可能因為他們的失言獲罪賜死。
冷汗,不停地從他們的額角冒出……滑落……
只覺得時間突然像個龍锺的老人走得緩慢,也像個惡劣的劊子手,也慢慢地落下能取走性命的大刀,嘲諷他倆脖子背上不斷滲出的冷汗。
「快起來別跪著,夜裏地濕露寒別凍壞了。」
沒有預料中的嚴厲斥責,卻是溫軟如棉的一句關懷,以陌生的聲音發出。
田仲二人在軍中的等級微末,別說皇上的聲音,就連天子容貌都只曾在遠處瞧過。驚惶過度的兩人毫無反應,仍舊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直到有一雙手分別托著他們的肘彎将之扶起,田仲這才第一回真正地瞧清楚真龍天子的相貌。
「陛、陛下……」
田仲發出的聲音依然顫抖,生死關前繞了一圈,任誰都惶恐不已,不知自己是清醒的?還是猶在夢裏?
「你叫什麽名?」
「小、小的是田仲。」
「另外這位小兄弟是?」
「我我我、我我我……」
小兵過於驚惶,張著嘴連說了好幾個我自,卻始終說不全自己的名字。田仲畢竟年長許多,一聽小兵沒用謙稱而用我字自稱,連忙用手捂了小兵的嘴,代他回答。
「啓禀陛下,他叫牛二。」
楚雲溪微微笑著,拍拍兩人的肩膀道:「抱歉吓著你們,你們誰是負責這座糧帳的人?」
田仲咽了咽唾沫,梗著脖子道:「是小人負責。」
「還剩幾日的糧?」
楚雲溪問得直接,顯然驚著不知該據實以告還是該避重就輕說些場面話的田仲。
「這……」
「直說無妨。」
田仲又吞一大口口水,一付豁出去的模樣大聲答曰:「三日。」
「該死。」
一道沉重渾厚的男音自楚雲溪後方響起,那人咒罵了句後,用手推開左右兩邊的曲尉,大步走到楚雲溪左側,拱手請罪。
「稽疋失職,請陛下降罪。」
楚雲溪正色沉聲,道:「你的罪,等這場仗打完大家都活著回去後朕再依軍法論處,你必須留著你的命,等待朕的發落,聽明白了嗎?」
「屬、屬下明白。」
稽疋自從被列丹弓相中拔擢之後,因為稽疋家中曾走無數州縣以經商為營生,對於商貨如何調配分派十分娴淑,故而軍隊上下糧草物資等派配,連同傷亡兵将之遺族撫恤等事宜,便通通交給稽疋打理。
可在今日之前,下屬傳予他的消息都是軍中尚有七日之糧,對照負責送糧的指揮官差人送來,最快五日最遲七日便能送糧入關的消息,稽疋有信心能撐到糧草送來的那天,即便一日才放一餐,可至少能保關內将士不至捱餓。
然而當他頗為興奮地将指揮官送來的信函交到陛下手上後,卻看見陛下表情嚴肅連連搖頭,放下手上的信命他帶上關內所有掌管糧帳的人,尤其是專供将軍和曲尉軍階之人所用之糧帳,命他帶齊這些人随其而行。
只見楚雲溪越來越朝軍營外圍走去,最後來到他見都沒見過的一處糧帳……
田仲的軍階是什長,管的是伍長及末等小兵們的糧,也是所有管理糧帳中地位最低的人。
其馀中高階軍職者賴以存活的糧帳都備有七日之糧,為何低階軍職者的糧帳卻只有三日?中間四日之差,差在何處,自是不言可喻。
道理一旦說破後就很簡單,那四日之差,差在身分、差在貴賤。所差四日之糧全都往上繳到了其他糧帳,喂飽地位高的,卻餓了地位低的;活了身分尊貴的,卻死了身分卑賤的。
這是軍中的慣例,惡陋的慣例。
卻也是這世道,活生生血淋淋的慣例。
「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楚雲溪說話的語氣很沉,沉得叫稽疋胸口悶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知、知道……」
稽疋兩個眼珠子氣得都要冒出火來,他氣得不是別人,也不是軍中的卑劣陋習,而是他自己。
皇上和大将軍破格把他這個什麽軍功都沒有的人升到将軍的職位,看重的就是他擅於調度的能力,可他竟然連軍隊裏有這等陋習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且還是在這種糧危未解的情況之下。
他,徹底辜負了皇上對他的看重,徹底辜負。
自責,像是勒在頸間的鐵鍊,絞得稽疋又羞恥又憤怒,恥於自己的無能、更怒自己的輕忽。
「稽疋。」
「屬下在……」稽疋垂首緊攢雙拳,聲音沮喪得不若他往日的意氣風發。
楚雲溪背手而立,說話的語氣又向下沉了三分。「現在是你自責的時候?是你沮喪的時候嗎?」
稽疋錯愕擡頭,兩眼看著楚雲溪的側臉,顫聲道:「屬……屬下……」
「是人,就會犯錯,差別只在於犯錯後懂不懂汲取教訓、能不能迅速彌補錯誤。稽疋,挺起你的胸膛告訴朕,你是哪一種人?」
稽疋不由自主挺起胸膛,眼神彙集在楚雲溪威嚴又霸氣的臉上,用力吸了口氣,中氣十足回答。「稽疋有錯,可稽疋不是犯錯後只會逃避的懦夫,請陛下準我告退,一個時辰內稽疋定把錯誤修回正軌。」
「好!」楚雲溪重重一喝,道:「朕準了。」
「謝陛下。」
稽疋轉身,吆喝身後被命令前來所有管裏糧帳的人員一并離去,留下傻眼不知該做何反應的田仲和牛二。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內,運糧時用的推車喀拉喀拉從各個方向朝田仲管理的糧帳運來本該屬於下級士兵們用度的糧食田仲看著堆放在地上的糧食數量,從原本的三日逐漸變成五日的量。這期間稽疋将軍只回來過一回,站在皇上身邊小聲而恭敬地說了幾句,只見皇上微笑颔首,沒多久便又送來一車的糧,最後一車的糧,把五日的量拉到了六日,卻讓田仲在見到糧草外麻袋上的徽記後,錯愕不已。
屬於供應王帳用度的米糧,竟送到低階士兵的糧帳內……
這這這、這是何等恩賜?竟将唯有皇帝能食的精糧供予普通百姓和賤民食用?
「嗚……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哪……」
田仲雙膝落地,重重跪下,激動的淚水止不住地向外宣洩,在他的臉上交錯。
背叛,确實上演過太多太多回。
舍賤留貴、棄民救官,這條法則也确實未變。
或許他現在仍無法相信掌握權勢的人、無法相信有身分有地位的人,可他相信、相信眼前這位被稱為天子的人。
相信,他們的王,是真心替老百姓們著想,是真心善待曾經沒有尊嚴、曾經苦到沒有活路的人。
相信,只要有這個王,百姓就有好日子。
「皇恩浩蕩……浩蕩哪……」
田仲泣呼皇恩的聲音,随風回盪在看到這一幕,所有人的眼裏、耳裏。
這一晚發生的事情,很快地傳遍了東晴關內。
田仲的相信,被更多更多的人,相信。
渙散的軍心再次被喚起,這一次,更濃也更堅定。
糧食不再「只有」六日,而是「還有」六日,他們只管挺胸面對來勢洶洶的夷東大軍,其馀的無須他們擔心,因為他們的王不會輕易舍棄他的子民。
陛下說了糧草必達東晴關,那就一定會送到。
就算缺糧、就算要他們啃草皮樹根等著糧草從後方補來前線,他們也願意呃著肚子等,只要他們的人沒有倒下,就絕對不讓夷東人的馬蹄踏入東晴關半步。
寧死,也要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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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淚(72)
(72)
夏枯草揮汗走在最前方,過於疲累的身體抗議這種連著兩日兩夜不眠趕路的負荷,兩條腿幾乎麻得感覺不到痛楚,就連用手去掐大腿肉也只有平日十分之一痛覺,肩膀上挂著裝著白米的糧袋,麻繩的痕跡早穿透衣料狠狠地烙印在兩肩的皮膚,由於體力的消耗,覺得背上的那袋糧像是被施了妖法,随著日子一天沉過一天,分擔重量的腰骨,也疼得讓人恨不得能平躺地上,哪怕地上滿是刮人的碎石子也成。
放眼望去,五百人的運糧隊伍無一人不是如此,草履衣衫破得比路邊行乞的乞丐還慘,從頭到腳被草葉樹枝劃出的傷口斑斑條條地多得難以數清,有的傷口已結了巴,有得還沾著細細的血珠子,可見是才剛被劃出的傷口子。
五百個人的體力全到了極限,喘氣成了這五百個漢子唯一的語言,一邊喘氣,一邊回頭看看後頭的兄弟,抿嘴點頭用這樣無聲的動作給彼此打氣。
堅持,一定要堅持下去,非把背上的糧送入東晴關不可。
共同的信念,支撐著這五百個人疲累至極的身體,繼續一步接著一步朝前方跨出。只要每跨出一步,便能讓關內的缺糧窘境多一分生機。
突然間,所有的人聽見夏枯草沙啞卻興奮的嘶吼:「看到了,東晴關就在前頭。」
夏枯草的聲音低啞得只有他背後的十幾個人聽見,可這讓人亢奮的消息卻像激起漣漪,被聽見的人回頭向隊伍的後方傳去。一個傳一個,聽到消息後每個人臉上都是激動和興奮,就連隊伍最末的伏汕聽了消息後也難掩波動的情緒,仰首壓抑險些要奪眶沖出的男兒淚。
随著隊伍繼續前行,五百個人陸續看到了夏枯草方才看見的景象;随著隊伍繼續前行,東晴關的高牆和關門漸序地落入眼底。
最後不到半個時辰的路,在大夥兒興奮的情緒下用不到一半的時間走完,本以為只能靠著意志勉強走路的雙腿,不知為何竟自個兒跑了起來,好多人跟著大夥兒跑著跑著,忍不住低頭看著自己的兩條腿,顯然是給自己吓著,不曉得這能跑能奔的力氣是從哪冒出來的,只知道整隊的人都在跑,自己就像被催眠似地也跟著。
終於,五百個人站在了東晴關的關門前面,城牆上站崗的人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人潮吓傻了眼,瞧這群人身上破破爛爛,還以為是哪來的土匪流氓,直到夏枯草揚起官印和銘黃诏書,直到還能拉著嗓子大聲說話的人陸續喊著「送糧、送糧」,城牆上的士兵才回過神來,激動地大吼大叫,歡慶的聲音很快地被傳信的小兵送入各位将軍以及皇帝的帳裏。
經守門将領驗過夏枯草手中的印信放人入關後,聞風而來的人們對著進入關內的五百人高聲歡呼,像在迎接凱旋歸來的将軍,激動地揮舞他們的雙手。而被夾道歡迎的那五百人也被這景象感動,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深刻明白,自己擔負的是多麽重要的責任;背上的那袋糧,是多麽重要的東西。
無論這一路上被利草刮出多少道傷口子、無論這一路上他們的體力消耗得如何厲害、無論這一路上他們曾多少次覺得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
直到這一刻,一切痛苦全都化作了值得。
為了這些同樣為了國家百姓、為了家園不受戰火摧殘的同胞,這一段路,他們走得值得。
五百袋米糧很快地被稽疋帶著人手一一接下,每接過一袋,稽疋便對那人彎腰鞠躬道謝。五百次行禮、五百句道謝,讓這些漢子在知悉稽疋的身分後錯愕不已。
堂堂将軍,竟對只是糧倉小兵的他們,行禮道謝?
五百袋米,被分批送入各方糧帳,讓明晚即将斷炊的鍋竈,又有了升火的機會。
帶領這五百人送糧入關的夏枯草被請入王帳谒見君王,方要跪下面君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著他的肘彎,将他托起。
「朕受不起夏卿一跪,快快請起,來人,賜坐。」
立在一旁負責護衛帝王安全的長風忙搬了張椅子至於帳內中央,對著夏枯草感激颔首:「夏大人請坐。」
夏枯草本欲婉拒,卻聽見皇帝開口說道:「這一跪本該是朕跪愛卿,可按祖宗規制朕受命於天,除上天和祖宗外不得另跪他人。夏卿若堅持不坐,朕也只好破例了。」
看著皇上笑著說話,邊說邊撩起衣袍便要跪下,夏枯草瞠目結舌吓得連魂都飛了大半,顧不得什麽君臣之別抓著皇上的手肘,仗著自個兒比平常人高出一截的身材猛把人往上一提,這才讓君王跪臣這等荒唐又吓死一堆人的舉動沒有發生。
「你你你──」
夏枯草被這一吓,吓出怒氣,有些口不擇人沙啞開口:「你不是皇帝吧?你這哪來的雜苗敢冒充皇帝?是死死死、死罪的你明白不?皇帝就是那種高高在上很很很、很有威威威、威嚴,還還還、還很會砍人腦袋的,怎怎怎、怎麽會有有有、有你這德性?你快別鬧了,真正的皇帝在哪?你你你、你趁皇帝老子回來前快快快、快走,不然得掉、掉腦袋的。」
夏枯草結結巴巴好容易才把一句話給說完,只是才剛說完就惹來帳內二人放聲大笑。
剛才搬椅子給他坐的那位青年笑得最是誇張,腰彎得幾乎要把整張臉黏在腿上,一會兒後還直起身來用力大拍他的手臂,狂笑:「啊哈哈哈夏大人請相信吧!眼前這位真的是不折不扣的皇上,沒摻水的正牌皇上。」
「真是皇上?」
「對,噗哈哈哈──」
而那個被證明是正牌皇上的男子,正收了笑對著他點頭。
「……」
夏枯草整個人僵了,見過大風大浪,曾經人人聞風喪膽的白術幫大盜夏枯草,整根草──全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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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前方探子回報,道夷東大軍後日便會抵達東晴關。
列丹毓遞上另一份密函,道:「丹郡和花子君有消息回傳,說布置已妥,等您下令便啓動計畫。」
楚雲溪展開密函,迥異於楚勤的筆跡躍於紙面──屬於花子君的筆跡。
「子君……」忍不住低喃某人的名。
要用多少苦練,才能将打小練起的筆跡整個毀去,不留半點痕跡?
可是他明白,不管是練字還是逼自己學做奸細,無論過程有多苦,花子君也只願做花子君,不願再做楚勤。從他臉上的疤、從他重新苦練的筆跡,都讓看的人,清楚明白。
『這一仗,讓弟幫你。』
花子君的話言猶在耳,本以為籌劃多年的一仗将因缺糧而被毀滅,卻又因為夏枯草的出現路轉峰回重現生機。終於……終於能有足夠的備置打這一仗……
替百姓、替已逝的老将軍、替自己、替所愛的人,甚至替那天下太平的大夢,打這場必須打的仗。
「傳朕谕令,列丹郡、花子君從今晚起,按計畫行事。」
「微臣接旨。」
列丹毓退出王帳,準備聯系埋於前線,由四弟與花子君指揮,已等待多日蓄勢待發的三千名死士。
「啓禀陛下,夏大人到。」帳外傳來長風揚聲通傳的聲音。
「快請。」
王帳被人重重揮起,可見揭帳而入的人氣得不輕。「小的夏枯草,第、二、次晉見皇帝陛下。」
第二次三個字壓得又重又沉,還伴著尬尬的磨牙聲。
先前全身僵硬幾乎魂飛魄散地被王帳內的年輕人拖出帳外梳洗用膳,才知道這年輕人名叫長風,是負責貼身護衛皇帝的人,軍階嘛居然是僅次於大将軍一職,與将軍同等級卻又有獨立職責的副校。當然啦這些當官的人才知道的事情還是那個叫長風的年輕人,一邊幫他刷背一邊解釋給他聽的,要不他一個大老粗,又是個被關了好多年與世隔絕的囚犯哪曉得這些五四三?
好不容易在澡桶裏回過神後,夏枯草忍不住揪著長風的衣領追問,頭一個問題自然是那個皇帝老子到底是真是假?再三确認後夏枯草忍不住咬牙罵了句,不愧是君臣。
陳固堂堂宰相跪他,現在倒好,連皇帝老子也一見面就差點對著他跪。祖奶奶的,這分明要他折壽折到死,他不怕死是一回事,給人跪到折壽短命那又是一回事。於是他又忍不住問了長風第二個問題,現在的大官都這德性嗎?不會吧?
可惜,長風用種同情悲憫的目光盯著他瞧,直把他瞧得頭皮發麻才嘆了口氣說──
「唉……哪天你要能見著咱家列大将軍或是皇後娘娘,那才真叫做精彩……」
「蛤?」
長風的話他是越聽越糊塗,這關大将軍什麽事?又跟後宮的皇後娘娘有何幹系?
夏枯草的疑惑長風沒給他解,瞧瞧已把滿身髒污的人刷了個乾淨,接著扔了套乾淨的衣褲給洗刷乾淨的人,等他衣服換好後又領著夏枯草去吃了頓飽,最後才按皇上的吩咐把人帶入王帳。
一天之中第二次踏入王帳,見到果不其然還是同一張臉的皇帝陛下,夏枯草死心相信這人真正就是那天下第一人,也是第一個把他整到魂飛魄散的人。
「來,來這兒坐。」
楚雲溪含笑對著夏枯草招手,帳內左側的桌子上早放了一盅酒和兩只碗。夏枯草慶幸自個兒已見識過一回──不,連同陳固那裏算是兩回──這種高貴的人卻不見頤指氣使氣焰嚣張的模樣,反倒像是要跟你說說心裏話的哥兒們。
「屬下遵命。」
開始有點習慣眼前的情況,夏枯草心底雖仍有些惶恐,卻也依命落了座,手腳麻利地搶來酒盅,先在皇上面前的那只碗裏斟滿了酒後,才在自己的碗裏注入半碗的量。
「為何不斟滿?」楚雲溪好奇詢問。
夏枯草抱拳歉道:「屬下明天破曉前還得動身返回栺實,請陛下恕臣只能飲半碗烈酒之罪。」
楚雲溪點點頭,微笑:「夏卿果然是另有計畫。」
當稽疋回報送來的米糧數量時,楚雲溪當下很是意外,意外送來的量竟是如此之少。然而卻又如稽疋所言,送來的量剛剛好是全軍兩日的用量,補上了本要斷炊的窘境,於是溪斷定這個夏枯草很不一般,方才聽了他的話,更是确定。
「不知夏卿是用什麽方法送糧入關?可否與朕說明一二?」
夏枯草端起酒碗輕啜一口,表情甚是嚴肅,問:「敢問陛下,可知夏某來歷?」
「朕不知,宰相只道有人可解糧危,奏請朕準允其賜下官印好讓那人方便行事。」
楚雲溪的話,讓夏枯草呆滞張大了嘴,「就這樣?您就用了完全不知來歷的人?」
楚雲溪端起酒碗,緩飲兩口後,道了兩句誰都聽過的俗諺:「疑人勿用,用人勿疑。」
八個字,只要識過幾個大字的人都曾聽過,可真能做到的,萬千之中又有幾人?
可眼前的帝王卻做到了,用了他這個窮兇惡極的大盜,去幹送糧這種依但不成便将毀去幾十萬大軍性命的事兒。
只因用人不疑,用了宰相便深信他力薦擔保的夏枯草;只因疑人不用,陳固若有懷疑絕不會擇用此人,同樣地皇帝若對陳固有疑也不會讓他擔當宰相此一重任。
帝王如此、宰相如此,於是授命,給了他得以便宜行事的權力,半句也不過問,這個人究竟是何背景?這個人究竟有無能耐?這個人是否真能解去缺糧之危?
這樣的深信,夏枯草聽到後忍不住紅了眼白,眼眶內不受控制湧出熱淚。他想,若是連一個像他這樣殺人無數早就罪該萬死的匪寇都值得這般信任,連像他這樣的人皇帝都能半句話不問便願任用……
倘若當年也有這樣的皇帝、有這樣的官吏,四十多年前響北夏家的十七口命,也不會含冤慘死。
直到此刻他才深深明白,明白伏汕的改變、明白衛洙衛枸臉上總藏不住的喜悅。本不理解的事,此刻終於理解,何以最恨官吏的兄弟卻願為了宰相大人成為糧官;何以本是小混混鎮日只求溫飽的衛家小兄弟倆,為了追随那位曾有一面之緣的列大将軍,眸子裏透著想成大器的渴望。
原來,在他與這個世間隔絕的這些年裏,發生許多許多他來不及聞問的事情;原來,在這些年裏,讓他亦恨亦苦的世道竟已改變,變成讓最低賤的人都能懷抱夢想的,他曾經連奢望也不敢的世道。
這回允諾送糧,本只為了兩個理由。
一是宰相答應重啓調查響北夏家的冤案;另一個則是他本以為早已死光的白術幫兄弟,居然有一人仍存。
為了夏家的冤案、為了即便上當受騙也要見上一面,亦即陳固所言那位仍活在世上的白術幫兄弟,只因為這兩個理由,他應了請求,答應将糧草送入東晴關。
卻未曾料想,單純的兩個理由,會在依照計畫他将帶領第一批抵達的那五百人返回栺實繼續運那第十一批糧草的這個晚上,變得不再那麽地單純。
t變得,想多做些什麽……
「夏卿?夏卿?」
擔憂的聲音傳入耳內,夏枯草猛然擡頭,入眼便見皇帝面上濃濃的關切。
「屬下失神,請陛下恕罪。」
楚雲溪搖搖頭,道:「何罪之有?可是連日奔波身體不适?」
「屬下沒事,讓陛下擔憂了。」
擔憂的面容終於緩下,問道:「夏卿送糧入關的方法朕甚是好奇,可否與朕說明一二?」
「屬下遵命。」
抱拳拱手,夏枯草行了個尊卑之禮,開始侃侃說起自己的運糧計策。
一人說,一人聽。
聽到五百人從草高於人的山裏直取而行時,楚雲溪臉上漾著擔憂;聽到夏枯草将米糧依新舊分批派送,又将糧袋分做五百袋以減輕送糧人路上負擔時流露贊許之色;聽到第二批第三批乃至於其馀所有糧草都将用同樣的方法陸續送抵關內,并且同時搶修原本運糧官道時又換上欽佩的神采。
夏枯草說的分明;楚雲溪聽得認真。
不知不覺地夜晚已逐漸透出破曉晨光,兩人碗裏的酒卻除了最初啜飲的那幾口後,再也沒有減去。
以至於黎明時分,夏枯草起身開口辭行時,楚雲溪滿臉歉意地對著他道。
「是朕不好,明知卿一早還要趕路還将你留下聊了整宿。」
夏枯草只是哈哈一笑,臉上毫無倦意精神抖擻道:「屬下有一個請求,希望陛下準允。」
「卿直言無妨。」
「屬下的請求,待戰争結束後再告知陛下,懇求陛下到時候務必答應。」
「朕允了。」
「夏枯草謝主龍恩。」
t* * *
【福利托克】
呃啊……越變越長……越變越長……嗚嗚又比我之前預計的還要增生了……(掩面哭)
自己寫文就這點不好,嗚啊我也想看結局,可問題結局得自己動手來寫,每到這種時候就好希望這是人家的小說,我只要坐著就可以等到結局。自己寫跟等別人寫完全兩回子事啊啊啊。
嘛~大白米終於送入東晴關,終於可以安安心心把夷東打個屁滾尿流。那個冷血臭蛇和花子君會有什麽招?還有嗚啊啊啊我的小溪什麽時候才能把仗打完回去跟小弓恩恩愛愛小別勝新婚、大別勝乾柴烈火(?)啦?!都好久沒寫列小弓了,嗚嗚他的第一男主角地位真是越來越岌岌可危,快被旁邊的花花草草淹沒掉了啦(作者哭)。
而且人物越冒越多是怎麽回事?(大驚)
我我我、我的草稿本裏面本來沒有這些家夥的啊!是是是、是什麽時候自個兒增生的?冒出個夏枯草、冒出個伏汕,現在又多了什麽田仲蒯朋?這些是誰家的孩子啊?我跟他們不是很熟啊!(被讀者飛踢)
故事會自己寫,主角會自己冒,嗚啊靈感大神你他奶奶的整死我了,嗚嗚嗚。
香港場确定沒時間去了,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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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香港的捧油多多捧場,把漂洋過海的書寶寶拎回家唷!^O^/
回到英雄淚的審稿進度,目前确定第一部已通過小編審核,第二部由於需要整個大修,所以……(遮臉)讓我慢慢修吧!修稿比寫稿難哪,唉唉。
一邊工作一邊寫稿實在很有難度,之前有認識多年的讀者還問我怎麽能有時間有體力堅持下去?真的是因為有愛,才能堅持下去,沒有從這個熱愛的圈圈中消失,持續跑給進度、小編和粉絲們追。(噗嗤)還有也是因為寫文很能舒解壓力,不過當然啦面對死線時是舒壓和增壓共存(噴淚),而且腦子裏有東西冒出來不寫我難過XD。所以就繼續打拼下去羅,希望這是陪我一輩子的好朋友,沒辦法,對耽美太有愛了。(捧頰笑)
不過越寫越長也不是沒好處啦!(傻笑)
因為啊,可以把好多小細節都寫上,我好喜歡寫這種人跟人之間的互動,還有感動。也很喜歡把一些自己相信的道理放到我的小說裏面,比方夏枯草成為大盜是因時勢所迫,可他不是那種天良泯滅的惡人,所以他不會理直氣壯說他只殺該殺的人,把自己塑造成英雄,他甚至認為自己該死,而且真的死了也不埋怨,因為殺人償命,而他只是努力在閻羅王來索命前努力活下去,基於一個想活下去的本性去做強盜。可其實他還是懷有期盼,不是那種完全絕望然後把苦痛化作埋怨,用埋怨去指責別人而讓自己變得看起來很得意很優秀那樣。
不去一味埋怨,做自己能做的,并懷抱希望,是我喜歡且相信的東西,於是便把這個想法寫到了小說裏面。其實每次寫古代文的時候,總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