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1)
在楚雲溪下獄後第十七天,帝王怒氣未減,當著朝堂上文武衆臣忿忿扔出一只诏令,告示太子楚雲溪被廢庶人,三日後下放南疆。而東宮一位,則由楚勤取而代之。
消息被方下朝的列辰帶回家中,列夫人舉袖拭淚,嘆息:「還是……避不過啊……」
嘆百姓所嘆,也嘆列家所嘆。
同老百姓內心所盼望者一般,列夫人也等著楚雲溪登基的那天,仁德的太子成了君王後,定不會屢屢大興兵戎。他是個懂得關心百姓、真心疼惜百姓的太子,那麽……或許……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她的媳婦……也能多一些在家裏頭平靜生活的日子。
可如今,楚雲溪被黜庶人,換上的是如同當今皇上翻版似的楚勤,這怎不讓列夫人嘆息?
列丹郡毛躁地在屋內走來走去,不時還握拳敲擊左掌。
列丹毓同樣因為這消息覺得心煩不安,楚勤繼位東宮真得不是個好消息啊!
「二弟……」丹毓挪移目光,看著身邊抱臂沉思的二弟丹齊。
「嗯?」
列丹毓苦笑摸摸二弟的臉,「你跟楚勤……」
記得從前,丹齊還未投身軍旅,只是個在文華書院拼搏功名的進士。而當年還是少年王爺的楚勤,不只一次想要延攬丹齊成為他的人,卻也不只一次地被二弟所拒。
況且,兩人之間的糾葛,似乎……比丹齊告訴他們的……還深……
列丹齊拉下丹毓的手,認真地道:「大哥不用擔心我,楚勤初位東宮,就算他再怎麽憎惡列家,在皇上駕崩前他不至於蠢到在這時候對我們出手。況且邊關紛擾不休,沒了列家,東宮之位也難保住,這點我想楚勤自己也明白。」
列丹齊冷靜分析未來的局勢,看見列丹郡還在廳中走來走去,皺起眉心拿起幾上的茶壺,對準四弟的後腦杓使勁砸去。
磅!
「痛──」列丹郡捂著被茶壺砸中的後腦杓,轉身看著扔兇器的家夥。「該死,二哥你幹嘛又拿東西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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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毛猴子,不要一直在那邊轉來轉去,看得人煩。」
「臭蛇,你難道就不煩嗎?」
列丹齊冷哼:「與其只會煩啊煩地鬼叫,你就不會用用那笨腦子想辦法解決嗎?」
「嗚……」列丹郡垮下肩膀,可憐兮兮地走到大哥身邊,靠了過去。「大哥你看他啦!」
反正他就是笨嘛!怎樣?
臭蛇就是臭蛇,從小就只會欺負他。對大哥好得沒話說,大哥說一這只臭蛇死都不會說二,對小弟更是疼,就連對三哥也是好哥哥的樣子。嗚嗚嗚,就只有對他最壞了,一點做哥的樣子也沒有,沒事就罵人、還會扔東西砸人。
瞅見列丹郡可憐兮兮的模樣,列丹齊的心情好了一大半,暗暗偷笑。「笨蛋。」
笨猴子就是笨猴子,對於不喜歡的人,他列丹齊向來不屑瞧上第二眼。從小就喜歡欺負這個傻弟弟,因為啊,只有笨丹郡會有反應啊,呵呵。
長幼有序,欺負大哥這種事他做不出來,更別提長相與娘親最相似的大哥,只要頂著那張溫柔的笑臉,就算是挖了坑要他跳下去,他二話不說馬上就跳。
丹颺那小子一點都不好玩,你整他嘛,沒反應;逗他嘛,也沒反應;揍他嘛,他還會當作在跟哥哥較量,認認真真地跟你打上一場。
小弟就更別說了,他那個古靈精怪,要想整到他還需費好大的功夫才辦得到,誰有那種閒功夫去做這麽浪費時間的無聊事?
所以羅,還是丹郡好玩,而且玩起來還不費力,随便一逗就有反應,有趣的很。
t* * *
「對了,小弓呢?」
列夫人突然想起,除了丹颺從昨晚就在紀敏那邊沒有返家,丹毓丹齊丹郡都在這兒,那麽丹弓人呢?不是早要下人去房裏把人揪過來嗎?怎麽都大半天了還沒見人影?
一旁,好一會兒沒說話的列辰,舉著茶杯細細品嚐紀敏特地為他調配的養生茶:「翻牆溜了。」
「又翻牆?」列夫人笑問。
列辰睨了眼笑得十分燦爛的夫人,嘆:「是啊,都是夫人教出來的好兒子,成天有門不走,就會翻牆。」
唉,自夫人把小兒子扔出門到江湖上歷練了幾年,回來後小弓就天天翻牆,似乎忘了還有「門」這種玩意兒。一開始下人們還會被吓得驚呼,以為有什麽刺客襲府。到後來全都習慣列丹弓的翻牆行為,有時候還會看見仆役們對著剛翻牆回家的小兒子來上句:「明天似乎會下雨,少爺翻牆的時候小心點別滑著。」
聽聽,這還像話嗎?
列夫人笑笑。「翻牆有什麽不好?想當年我可是靠翻牆才嫁到一個好相公呢!」
「咳咳咳……孩子們都還在……」列辰臉嫩,見兒子們通通投以看好戲的眼神,握拳擱在嘴邊賣力咳嗽,暗示夫人莫提當年的糗事。
「怕什麽?老爺您臉嫩啊?」列夫人爽朗大笑,雖然駕了個大将軍做了幾十年的官夫人,可依然掩不了骨子裏透出的俠女豪氣。
「咳咳咳咳……我們是不是該讓人去把丹弓那小子捉回來?」
「唉呀,老爺想趁機轉話題啊!真是可愛。」
「嗯咳咳咳──」臉紅。
「唉呀呀,老臉紅了,怎麽辦啊,老爺你真是越看越可愛。」捏捏,摸摸,掐掐,列夫人的手不斷在自家老爺的臉上還有身上肆虐。
「孩子、孩子們都在看啊──」列老爺哀嚎,努力閃躲夫人伸來的魔爪。
「喔?」列夫人壞心一笑,挑眉看著兒子們。「你們看到了什麽嗎?」
「有──噢!」列丹郡乖乖應了聲,那個有字才剛脫口,就被列丹齊曲了肘子狠狠一撞,力道之大痛得丹郡張口哀叫。
「我們什麽都沒看到。」不愧是蛇般滑溜的列丹齊,說謊說得既老實又誠懇。
「咳,那個……娘,我們還有事先走了……」列丹毓跟列老爺一樣同屬臉嫩一族,沒法像二弟那樣把說謊當飯吃,一手一個抓著二弟跟四弟的手,尴尬地奔離大廳。
列夫人把視線轉回老爺臉上,狡猾笑笑:「瞧,沒人了,老爺您認命吧!」
「夫人冷靜啊──」
「唉呀老爺您別跑啊!」
「不要──」
「啧,又不是黃花閨女,喊什麽喊哪?」
「夫人不要……」
「乖老爺,認命吧!」
列府後院,被大哥連拖帶拉揪來後院的列丹郡,捂著臉哀嘆:「嗚嗚,爹啊,孩兒救不了您,您……您認命吧……」
「我們真的是那兩位老人家生出來的嗎?」列丹齊捏捏眉心,雖說從小看到大,可對於這個問題,他還是無解。
列丹毓微笑,摸摸二弟的頭,「爹娘感情好可是好事,家合萬事興嘛!你跟弟媳不也常恩愛得讓人臉紅?」
「哥──」列丹齊受不了地抗議。
「好啦好啦,大哥承認,我跟你嫂嫂也一樣,總成了吧!這不挺好?家人和樂可勝過千金萬銀哪!」
「家合……萬事興嗎?」列丹齊咀嚼著這句話,淡淡的哀傷悄悄地爬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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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淚(19)
(19)
楚雲溪倚著東宮殿的門柱,看著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處所。诏令已下,不知這算不算是一個父親對於兒子最後的寬厚?竟命多年随身伺候的太監樸晉将他帶出天牢,說是皇上有命,恩準太子能把殿內之物一并帶至流放地。
「最後的寬厚嗎?」楚雲溪倚柱低喃。
庶人,平民。
有點想問問歷代前朝每個被黜離東宮貶為庶人,那些同樣曾經貴為太子的人,是懷抱著如何的情緒,走出這堂皇富麗的宮殿?
是不甘?是怨恨?是憤怒?是冤枉?
還是──茫然?
面對一個迥於從前的環境,一個完全雲泥之別的環境,是不是有跟他現在一樣,不知該如何用辭彙描述的茫然?
「殿下,只需要帶上這些嗎?」樸晉的聲音穿過濃沉的思緒,傳入楚雲溪腦中。
「這些就夠了。」楚雲溪颔首:「去跟押解的人說聲,随時可以上路了。」
「小的這就去辦。」
樸晉走後,幾名年輕宦官來到楚雲溪面前,帶著顫抖的泣音下跪:「殿下,請殿下容許小的們跟随吧!」
楚雲溪半跪於地,親手扶起帶頭的年輕宦官,嘆道:「我已經不是太子,是庶人了,你們在宮內都是有階級俸祿的宮人,犯不著跟著我受苦。」
帶頭的宦官叫做趙央,曾經只因為在帝王盛怒之時正好在殿外當差,當晚當差的太監便被帝王下令賜死。沒有原因、毫無理由,只因為下命令的是一國之君,他便必須為此賠命。
這是命,是閹割入宮後被前人遵遵訓悔不得不接受的宿命。
因為窮苦、因為地位低賤,所以他不是個人──只是個任何人都可以奪走他寶貴性命的蝼蟻。
然而,太子改變了他的命運,扭轉了他本該死於那個晚上的宿命。只為了十幾個下人們的賤命,楚雲溪不惜違抗君王的命令,深夜裏暗自攔下侍衛們正準備施刑的刀。那一夜,太子孤身入了大殿,熄了君王無端的怒火,也救了他們一班宮人的命。
不敢問,太子為何救了他們?
因為身分卑賤,他沒有發問的資格,只能獻上一身的忠誠伺候著他心中唯一的主子。無論是在這東宮殿,抑或是在困苦的流放之地,他向蒼天發過了誓,他趙央都将只跟随楚雲溪一人,此生此世,永無二心。
趙央壯起膽子,挺胸直視楚雲溪的臉:「殿下您曾經救了奴才們的命,請準許奴才們繼續伺候您吧!」
楚雲溪複嘆:「我救了你們,是希望你們能好好活著。流放地不比宮裏,就連我自己也不知未來會有多少險惡,這種帶著別人送命的行為,我做不出來。」
「殿下──」趙央再次跪了下去,激動哭喊。「奴才懇求您讓奴才伺候吧!」
「你這……」
「殿下!小人們也懇請殿下允準小的們跟随。」立在趙央身後的宦官們,同樣激動地跪倒一片。
他們或多或少,都受過楚雲溪恩惠。或許這些事情,在太子爺眼裏的只是些随手為之無求報答的小事,然而對於他們來說,賜下銀兩藥材讓他們得以醫救他們的家人、受誣陷被關入監牢,卻因太子下令地方官必須重審調查而獲得清白的家人……
數不清的恩德,讓他們打內心感激著這位仁德的太子。
可惜人言微輕,幫不了楚雲溪避開被黜流放的命運,然而随身伺候、跟随效命,是他們唯一可以報答太子恩惠的機會。
「殿下,樸晉也懇請您答應他們。」
不知何時,辦妥楚雲溪交辦的事情,返回東宮殿的樸晉,也站在一群年輕宦官們的後方,直視著正為難勸阻衆人的楚雲溪。
「樸公公你這是……」
幾十年來,身為負責東宮殿大小事情的總管,樸晉看著太子長大、看著他逐漸散發明主的光彩、看著他仁慈寬厚的行止。所以他懂,懂得趙晉這些年輕人發誓追随的渴望。
這位太子,就像黑夜中發出亮光的明燈,讓周邊的人在冷風中感受溫暖、在黑暗中體會光明。讓人,明知可能送命也甘願追随。
「殿下,就請您答應了吧!」又一次,樸晉誠懇地凝視著他的主子,「況且此行艱險,奴才已年近五十,實在無法把殿下照顧周全哪!多幾個年輕小夥子也是好事。再說,殿下您無須擔心他們受不得苦,會入宮當太監的,哪個不是苦孩子出身的?說句不敬的,對於如何在民間生活,老奴跟這些孩子們,可比殿下您還了解啊!」
「唉……允你們了……」
敖不過衆人懇求的目光,楚雲溪苦笑颔首,允了趙晉等人随從伺候的請求。
「謝、謝謝殿下──」
磕頭銘謝的激動高呼,缭繞在東宮殿內,久久不散。
英雄淚(20)
(20)
被廢庶人,一身素服手铐木枷,在官兵的押解下,楚雲溪足踏草履,一步步地踏上千裏之遙的南疆。
後方,推車負著從太子殿帶走的些許東西,在楚雲溪的要求下,删減又删減,只留了一箱子充滿回憶的物品,由趙央等年輕宦官輪流推運。
一路上,百姓夾道哭送,這些年來太子在帝王的苛政下,替老百姓們努力掙了些許得以存活的空間。許多就連刑部官員都不屑批審的小案,也不知太子是如何知悉,親自派人甚或親自出面,将無辜受獄的人平白冤屈。官員們忘了每一張訟狀都是一張人命,更多的是他們憂心如焚的親友食不下咽的痛;但是太子沒有忘記,因而救回了不少無辜百姓寶貴的性命。
身分懸殊,對於太子的感激,受了恩惠的人無法傳達。廢黜太子的皇榜貼出至今,有人日日上廟燒香,求菩薩保佑太子一生平安;有人發了願,希望用自己的命換取太子冤屈昭雪。日日夜夜,京城內外大小廟宇香火紅燭沒有斷過,焚燒祈願簽條的火盆烈焰跳動,三日來未曾熄滅,殘馀的灰燼早掩過了火盆,然而百姓們焚化祈願簽條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百姓們的淚,如雨般落在官道上,斑斑點點,無限哀戚。
就連負責押解的官兵,也是偷偷抹著眼淚,心道他們是幸運的,有這福分能送太子爺走上這段流放路。臨行前,家人親友們無不一一告誡,定要好好照料太子爺一路衣食,絕對不可有分毫不敬之舉。
「滾開滾開。」
「他娘的,死小子你嚷嚷什麽。」一拳打去。
「痛,大哥你不是要我開個道嗎?」
「他娘的,我有要你這麽開道的嗎?」再打。
「噢!」腦袋被敲疼的小弟委屈地躲到另一人背後,「将軍救命!」
「唉呀你這死小子,別以為你躲到将軍背後老子就揍不到你。」
「好了好了你們。」一邊鑽過擁擠的人群,對著讓道的人謝了謝,一邊斥喝本來領了個差負責在人群中開道的二人。
「将軍。」大個頭的男人恭敬地對著那人喊道。
「巴鐵,借你肩膀用用。」
「沒問題。」巴鐵咧開一嘴黃牙,對著将軍伸出左臂。
「多謝。」謝字方落,只見被喊将軍的那人一手握住巴鐵伸來的左臂,翻身躍起,兩腳在巴鐵厚實的肩膀上輕輕一踏,飛身彈向官道中央押解的隊伍。
在衆人驚呼聲中,那人優雅地落到楚雲溪面前,雙手複在背後,俏皮地盯著楚雲溪錯愕的反應,咯咯低笑。」
「呵呵,原來你還有這種表情哪!有趣。」
「你──」
「來送行的?不是。來看你的?更不是,臭美喔你。怎麽,猜得著嗎?」
楚雲溪淺淺勾起嘴角,不知怎地,看到這張臉,對於将來的日子不知該如何走下去,因此而忐忑的心,便靜了。
「猜不著。」
一如問話的人般,摸不透、猜不著。
列丹弓撇嘴,這人一點都不好玩,死板板的。攤手,一付像極夫子對著不受教學生般,搖頭嘆氣:「還是長風好玩,你這前太子啊,差得遠了。」
「少爺……」
追在後頭好不容易才從人牆中鑽出來的長風,一聽這話登時苦了張臉,抗議。
列丹弓才不理長風的抗議,拇指比著身後一票人馬,笑笑:「吶,流放可是要過苦日子的,怕你悶著,給你帶一票猴子解解悶。」
「抗議抗議,将軍你說得什麽嘛!我們再怎麽說也比猴子帥吧!」
「就是啊将軍,咱們兄弟可是無怨無悔情意堅金地追随你耶!怎麽這樣說我們嘛!」
「算了吧……少爺對你們不錯了,好歹還是猴子……嗚,人家是小狗……」長風掩面哀鳴。
列丹弓受不了背後一堆人婆媽羅嗦,轉頭對著一甘人等大聲咆哮「吵死了你們!有種打贏我啊!」
「……」
「……」
「笑死人,我要能打得贏,老媽就嫁烏龜去。」
不知是誰偷偷在巴鐵背後冒出這句,登時間惹得這群人哈哈大笑,就連附近認出列丹弓身分的老百姓,也抹著眼淚不自己地笑了出來,沖淡不少哀傷的氣氛。
楚雲溪舉起手上的木枷,對著列丹弓道:「快回去吧!」
他現在,已不是太子,只是個罪人,不願因此連累列丹弓。
在最後還能看到這張容顏,已足夠了。
「回去?老子還身負重任要押你去南疆,我還回哪去?」
「咦?」
列丹弓先是一笑,接著開始在衣袖褲裆摸摸掏掏,弄了半天也不知他究竟在找什麽。
「少、少爺,這裏啦!」長風喊著。
「別吵,東西我不曉得放哪去了。」
「将軍,這裏啦這裏!」巴鐵一班弟兄們受不了地用手戳戳列丹弓的背。
「什麽這裏那裏?」氣,轉頭。
就在列丹弓一腳準備踹上背後某個可憐蟲的屁股前,看到巴鐵手上正拿著自己找了半天也找不著的東西。
「搞什麽,你們拿了居然不跟我說?」
長風搖頭搖得腦袋都快飛離脖子,哭訴:「是少爺剛才飛過來的時候,半空中掉下來的。」
嗚嗚,好心沒好報。
列丹弓啧了啧嘴,唰地抖開銘黃聖旨,要讓楚雲溪看個清楚。
「瞧清楚沒,皇上命我這威平将軍押你去南疆,順便把那邊紛擾不休的十幾個部落小族給收了。」
「這……」楚雲溪傻了眼,一時半刻沒了反應。
列丹弓這頭可忙了,把聖旨塞到楚雲溪手中後,領著一甘人等向著兩旁送迎的老百姓拱手,朗聲道。「各位鄉親父老,在下列丹弓,定會将前太子安安當當保護周全,決不會讓任何奸小有機會殘害你們敬重的太子爺。」
「好!」
人群中,有人高舉著手歡呼了聲。
随即,就像是投石入水般,激盪在衆人之中,一聲複一聲的叫好聲不絕於市,震撼人心。
不遠處,茶館二樓,列辰與夫人含淚目送即将遠去的幼子。夫妻二人十指相扣,在對方眼裏都看到了不舍與對於丹弓有所成長的喜悅。
『我決定了,此生效忠太子楚雲溪。』
還記得,那日小兒子從天牢內返家後,大醉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央求父母開啓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
在列家,每一個男子倘若願意入伍為軍,都需面告祖宗,以示慎重。
從來都不想讓自己踏上所謂「列家人」這條路的小兒子,竟然因為一個人改變十多年的想法。列氏夫婦看著跪在祖宗牌位前的列丹弓,欣慰笑嘆──這孩子真的是長大了呀!
『所以,我會盡一切力量推翻當今皇上,讓楚雲溪登基。』
沒有攔阻、沒有斥喝,對於兒子此番在外人眼裏看來大逆不道的言論,列氏夫婦了然地颔首。
『所以,縱使有一天,必須與父親跟哥哥們對陣,我也絕不後悔。』
t* * *
「老爺……」
茶館樓上,列夫人用手包覆列辰低頭顫抖的雙手。
「老爺別哭啊。」
「……」
「孩子長大了,能高飛了,這可是父母的驕傲。再者丹弓此番受命平定南疆,怎麽說也是領了皇命,正正當當地去。總比我倆提心吊膽,深怕他那小子連夜棄職溜走,已經好多了,老爺您說對吧!」
「噗。」列辰破啼轉笑。
是啊,他這做父親的,還真怕丹弓那頑劣小子,會抛了将軍之職,像個逃婚的小姑娘一樣連夜跟情郎偷跑。然後落下一堆破爛攤子與朝臣攻讦,讓他這父親操煩呢!
「是啊,他這回對老父可還算不錯!不過咱們回頭還得去安慰丹郡跟紀敏哪!」列辰大笑。
兩個疼丹弓疼得不亞於他們夫婦的人,現在應該早不管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鬼話,哭成一團了吧!
列夫人也笑了:「也對,丹郡傻哥哥一個,據說要不是丹弓帶了個大塊頭,就是剛才路中間那個什麽巴鐵的壯漢,花了一整晚的功夫把丹郡灌醉,到現在還沒醒過來,不然我看丹弓也沒這麽順利能在這時候出現在這兒。」
「啊哈哈哈──」
「不過敏兒那,就不勞老爺您多事了!」
「夫人偏心喔!敏兒雖不是咱們生養,可我早把他當作自家兒子一般看待,我可不許夫人偏心。」
列夫人給了遲鈍的大老爺幾個白眼,「敏兒那邊,用不著老爺您擔心,咱們丹颺第一個先舍不得呢!誰要你這糟老頭多心!您還是省著點吧!」
「啊?」列辰懵了。
「唉……呆老爺啊……」
列夫人搖頭嘆氣,把目光轉回樓下緩緩離去的隊伍,懶得搭理人稱用兵如神的列老将軍。
番外──拜師
番外──拜師
「憑什麽要我拜這種人為師?」六歲大的小太子指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男人,回過頭不滿地對著母後質問。
「憶、弓!」皇後帶著笑,柔聲喊著皇兒的名字。
「唔……」小太子當場被這喊人方式吓得到退了好幾步。
母後越是生氣,喊人就越是溫柔,然後也笑得越漂亮。所以說,嗚……母後她現在非、常、生、氣!
死定了!
三個字剛掠過腦門,下一刻小太子就被皇後提起後領往上一抛,熟練而俐落地,把一國的小太子高高挂在樹頭,随風搖晃。
「我說你這──」列丹弓捏捏眉心,對皇後的行徑猛地搖頭。
「嗯?」皇後依然如春風般笑臉迎人,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小子好歹也是你兒子……」
居然扔兒子挂樹頭?而且扔得如此順手?這不擺明了我朝的太子爺,沒事就給皇後娘娘扔上去晾著當處罰嗎?
不愧是雲溪的女人,跟自己過世的娘一樣恐怖……
想當年才十歲的自己,某天大清早就被娘親從被窩裏揪醒,扔了個包袱然後就要他去闖蕩江湖,還說什麽不到快死了不準踏入家門半步雲雲。看樣子當年娘親欺負兒子的行徑,如今可謂「後繼有人」哪!
「怎麽說這小子也是個太子,你怎麽就把他晾樹上啊?」
皇後笑靥盈盈,道:「我不先把『太子』沒事晾到樹上,又怎麽有辦法讓他向你拜師學藝?又怎麽有辦法讓你把一骨子的才能,毫無顧忌地傳授給這挂了『太子』頭銜的臭小子呢?」
若想「真正」地從列丹弓身上學到東西,無論是武藝還是行軍布陣的兵法,沒有耐苦的毅力是絕對無法辦到的。憶弓身為皇上唯一的孩子,也是未來唯一的大統承繼人,四周環繞他的只有無盡的縱溺與包容,如此下去,被慣壞的孩子只會成為無知任性的大人。
什麽小孩都可以被放縱,唯獨憶弓不可。往後的日子,他肩膀上擔負的是全天下老百姓的安危與幸福,身為母親、身為一國之母,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成為一個敗壞綱紀的昏君。
宮內并不是沒有教養太子的老師,然而宮規繁嚴,背錯了詩文出錯了拳法,教養的師傅們也只會好言好語地請太子再來一遍;就算憶弓犯了錯,受罰的也只是在他身邊伺候的小太監小宮娥。
四歲開始學習,至今就要兩年,然而就連不會武功的自己也都看得出來,憶弓的武藝只是招式漂亮的花拳繡腿。只是這也怪不得教武的師傅,畢竟與憶弓對打練習的小侍衛們,誰敢真得對「太子爺」揮拳動手?
於是,計畫著定要讓那男人成為憶弓的老師,如有機會,不僅武藝,或許就連那男人天才般的領兵之法也能學個粗略。
就在皇後心念定下之後,不到五歲的小太子楚憶弓,開始了不管犯錯還是搗蛋,總之只要犯了母後認為不對的事,就會被扔上樹頭挂著的習慣。
一來,是為了将來拜列丹弓為師後要嚐的苦頭先給先演練;二來,讓宮裏宮外的人先明白,只要皇上沒反對,就算是太子爺被扔去樹頭晾著也沒人可吭上半句。
「你!」
列丹弓抖著手指,心中不知道地幾次重複著相同的話──雲溪的女人比他娘親還恐怖。
皇後笑問:「如何?哀家用心良苦,只要你肯把一身武藝傳授太子,那麽不管你要怎麽教、愛怎麽教,要打要罵要扔要摔,哀家全都不管。」
「皇上不會舍得吧?」掙紮一下,畢竟當人家師父可是個苦差事。
嗚,雲溪啊,你不會對我這麽狠吧?
當人家師父?教武功?能不能一刀子給他個痛快啊?
皇後早料到列丹弓有此一問,右手一攤,身後的宮女立刻将一只銘黃诏書放在皇後掌心。
「吶,皇上都拟了聖旨了,要看嗎?」
「聖聖聖、聖旨?」不會吧?
皇後笑笑:「放心,沒有逼你,只是如果你答應當憶弓的師傅的話,無論你對他怎麽罰,都是遵了皇上的命令。并且……」
皇後頓了頓,看了眼已經自己從樹上爬下來乖乖站在一旁的楚憶弓,微笑:「如果太子膽敢跟任何人告狀,你怎麽罰的,哀家就三倍再罰一回。」
「啊?什麽?」楚憶弓尖叫。
「如何?大将軍可願意接這聖旨?」
「這……」
見列丹弓果然沒這麽容易入套,皇後竊竊一笑,趨前幾步貼著列丹弓的耳朵道:「若你答應的話,哀家有辦法堵住大臣們的嘴,讓皇上可以毫無國事牽絆,好好休息兩三個月。」
「唔──」列丹弓瞪了眼皇後狡詐的笑容。
兩、兩三個月?
可以跟雲溪抛開一切游山玩水,沒有侍衛随從等一堆跟屁蟲掃興,兩個人獨處的兩三個月?
「你這是威脅!」我瞪。
「不,哀家這叫做用心良苦。」微笑微笑。「如何?答應嗎?」
「……」輸了。
列丹弓洩氣地白了眼嘟著小嘴,滿身戒備盯著自己瞧的小太子。「看什麽看?還不跪下磕頭?」
「噗。」皇後噗哧笑著,熬了半天總算計謀達成,剛才還真有點擔心要逮的兔子不入洞呢!
「哼,才不要!」楚憶弓用力撇頭,「我才不要父皇的男寵當我的師傅。」
「哦?」
此話一出,列丹弓涼涼一哼。
「啊哈哈。」皇後這邊卻是聽了大笑,看好戲地往旁邊移了移。
「你知道『男寵』是什麽意思嗎?」
「知、知道……」
底氣不足,顯然小鬼頭只是從別人口中聽來這詞彙,完全不知其意涵為何。
列丹弓啧啧嘴,有多久沒人對著他喊『男寵』了?還真是懷念啊!
「既然要當你師傅,按我的規矩是──天下沒有什麽不能教的東西,更沒有什麽不能學的玩意兒──今天就讓你親眼瞧瞧,『男寵』到底是怎麽回事。順便讓你明白,男寵可不是人人都當得了的,你要有本事能當個頂尖的男寵,我當你師傅這件事就可以不算數。如何?太子殿下敢不敢跟我打這賭?」
「我、我……我……」
「你要是不敢賭,也成。」列丹弓指著鞋面前的地,道:「那就麻煩你這小鬼別羅哩羅嗦,快點給我磕頭拜師少浪費我時間。」
「可、可惡!」楚憶弓攢緊雙拳,從來就沒有人敢用這種态度對他,氣死了氣死了。「賭就賭,本宮還怕你不成?我就偏不要當你徒弟,死男寵!」
列丹弓摸摸下巴,笑,「氣勢不錯,待會可別哭著回來。」
「哼!」
「走吧!」
「走?」楚憶弓呆住。
走?走哪?
「小官院。」
「啊?」小官院?這是什麽?沒聽過。
列丹弓一把拽起楚憶弓的手腕,大跨步往宮門外去,可憐小太子腿短,得一直用跑得才能跟上列丹弓的腳步。
「娘娘,這……這……」
帶太子爺嫖小官?太子才剛滿六歲耶!這、這個──
長年随侍在皇後身邊的大宮女,忍不住擔心開口問著。
皇後捂著肚子笑得連眼淚水都擠出眼眶,看著一大一小的背影又是一陣暢笑。「啊哈哈哈……不愧是列丹弓,哈哈哈……」
果然是個能讓皇上愛到骨子裏的男人,夠狂。
居然帶憶弓上小官院?讓他親眼瞧瞧他口中鄙視的「男寵」是為何賣身,讓他明白語言傷人的力量不亞於兵刃。
當憶弓親眼看見跟自己同齡的男孩,得因為養活家人或是掙口飯食,而甘願屈從男人身下當一個男寵,卻還得被人用這詞彙侮辱謾罵、還得被靠著自己方得以活下去的親人鄙夷不恥……
體會這些後的憶弓,不知道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沒有什麽不能教、更沒有什麽不能學嗎?」
皇後抹著淚花收起笑容,細細品味著方才列丹弓的一席話。
的确,知識沒有好與壞,但看學的人往後如何去運用罷了!
殺人的刀,可以是救人於難的武器;孔孟之道,也會成為結黨營派欺淩百姓的毒。
「真是個好師傅,皇上您說對吧!」皇後半轉過身,抿嘴微笑。
楚雲溪自掩身的大柱後方步出,失笑搖頭:「皇後聰慧,才讓丹弓認了皇兒做徒弟,朕可得代百姓們好好謝謝皇後,他們又多了數十年的好日子。」
君權專制,只要能出一世好皇帝,百姓便能過上數十年的幸福日子。孫子那代自己或許是無法顧及,但是憶弓……他的兒子,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