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修長的手指依序輕扣床緣,列丹弓散著一頭柔順光滑的黑發,看似散漫實際上卻異常認真地審酌著近半個月來觀察到的每一絲細節。半個月來,在外人眼裏,自己恐怕早已成了妖媚惑主的下賤男寵。就連對於列家軍的評價,也随著他的入宮,不複凱旋時的光榮與令人豔羨。然而無論外界的目光如何改變,兄長卻無一人入宮進谏,此舉更讓那些忠良之士寒透了心,認定列辰也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輩,送了兒子入宮當男寵還不夠,連兵營也不去了,成天窩在家中研究如何種茶花。
其他幾個列家子弟似乎也不把國家興亡當回事,不是跟著父親種茶花,就是天天窩在天香樓這等煙花地左擁右抱,再不就是忙著追求戲子伶人,泡小官院泡到連家門都懶得回。就連最講義氣最憂國家百姓的四将軍列丹郡,彷佛也都轉了個性,成天抱著酒壇子啥事也不做,一天之中除了吃飯時還算清醒外,其馀時間都是暈暈悠悠,誰也不曉得他究竟是醒著還是沒醒著?
最初,不少人都認為列家是因為擔心樹大招風,畢竟軍權在手,任誰都會擔心自個兒是否早已成了君王心頭的那根刺,因而裝瘋賣傻以求避禍。可是日子一久,卻讓不少人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高估了列家軍。
是避禍?
還是讓人景仰的列家軍,本來就是這個德性?
於此同時,不少邊關轉調而歸的邊防軍卸甲歸田後,傳出來有關列家軍在邊關時候亦是如此無賴的謠言,逐漸滲入每一位百姓的耳裏。讓聞者忍不住大搖其頭,感嘆國之将亡,卻無人挽救如此頹傾之勢。
列丹弓的眉心淺淺擰出一道摺痕,輕扣床緣的指也随之一頓。
「果然……」
果然什麽,下面的話他沒說出口,畢竟這宏偉輝煌的宮殿裏頭,最多的莫過隐伏四周的眼線。有後宮嫔妃擔心失寵遣來打探的、有朝臣疑心他自願為寵背後有何陰謀而安插來的、有各方皇子欲窺探列家子弟虛實來的。
楚呂果不愧為亂世下橫空而出,開疆拓土的霸主。雖淫亂、雖無德無道、雖殘虐不仁,卻不是個昏庸無能之輩。入宮半月,楚呂碰也沒碰他,列丹弓知道,這高高在上的帝王在等,等他的臣服,等他獻出死忠的臣服。
列丹弓抿唇一笑,指尖勾起一縷發絲在指間把玩。輕蔑笑嘆:「可惜……」
可惜,楚呂嗜虐殘暴的個性、嚴厲不仁的馭下手腕,也只能夠當個開拓王朝的狗。兔死狗烹,楚呂注定了是那獻祭的牲口,他的殘虐,只是下一位登上龍位者完美的墊腳石罷了。
「太子殿下駕到。」太監不陰不陽的聲音從殿門外傳來。
随著通傳聲而入的,是一抹挺拔修長的身影,背著殿外刺眼的陽光,一時間,瞧不清那人的模樣,卻感受到,那人周身散發出讓人不敢輕忽靠近的迫人氣勢。列丹弓眯著眼,擡頭望向太子立定腳步的方向,也不起身行禮,依舊維持著慵懶趴卧床上的姿勢。
「見了太子也不行禮,你也忒是大膽。」
太子身邊伺候跟随的侍衛見列丹弓無禮至極的态度,不由得心火大生,大步一跨氣勢凜凜,就等著太子爺一開尊口,便動手将那不知禮數的少年拉下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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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丹弓張嘴打了個呵欠,微笑:「太子?你确定?」
「你說什麽?」
列丹弓悠悠起身,伸手撓亂一頭滑順的青絲,修長的腿往床下探了探,總算搆著了随意踢亂,遺落在地上的鞋。渾然沒把侍衛的威吓放在眼裏,衣領敞口下突起的鎖骨透著惑人的風情,就連威風凜凜的侍衛也不免暗暗咽了咽唾沫。瞧著侍衛的舉動,列丹弓隐隐勾起唇角,待他将目光朝太子身上一放,不自覺地渾身一凜,潛伏在刻意制造出的假象下,天生對於危險的警戒,瞬間被挑起。
棋逢敵手!
圈繞在發梢上的指狠狠收緊,扯得連在發根的頭皮傳來刺刺的痛覺。微顫的身軀愉悅享受著自己微亂的反應,像只遇上敵手的野獸,滿是躍躍欲試與之拼搏的欲望。
楚雲溪直視著眼前的少年,關於他的傳言,無論是出身列家,亦或近來自願入宮為寵的驚人之舉,他無一不耳聞。然而,卻直至此刻,才如此清楚地看明白那張臉。一張,絕世容顏;一張,不遜後宮美人卻長在一個男人臉上的傾國容顏。卻也讓人容易忽略了,那對突兀的眼招子,那雙隐伏野性與傑傲的瞳眸。
列家子弟果然無一凡物,尤其這個名叫丹弓的少年。
「下去。」
楚雲溪擺手遣退近身伺候的那名侍衛,侍衛依令退下,掩上宮門前,還憂心地看了眼他的主子,一副唯恐列丹弓那媚世之姿,會迷惑了他效忠的太子殿下。
「你便是列家麽子?」
列丹弓愣了愣,覆上了那欺世的面具,側腰躬身,撩人之姿不亞於煙花女子。「微臣不才,正是列家末子,列丹弓。微臣列丹弓,見過太子。」
楚雲溪冷靜觀察著列丹弓每一分細微的反應,「微臣嗎?」
列丹弓笑笑,挑起鳳眼:「莫非太子不知,皇上封了我『威平』将軍一職?」
「将軍?你有何戰功?」
「戰功?」列丹弓輕笑:「晌午方醒、衣襟淩亂、發未束冠,這些『戰功』難道還不足以稱得上是個稱職的将軍嗎?還是說……太子要微臣寬衣驗身,瞧瞧陛下昨晚在微臣身上留下的『戰績』?」
字字句句,露骨得足以讓那些文武朝臣咋舌。然而,卻沒有預料中地挑起對方任何反應。
楚雲溪跨步向前,雙手執起列丹弓胸口松垮的衣襟,左右互攏。「對不起。」
「……」列丹弓驚訝地擡首看著身前的男人。
「不愧是列老将軍的兒子。」
「什麽意思?」
「之前我也曾誤會你,直到方才見了你,才知道自己錯了,你不是傳言中的佞幸之流。」
列丹弓心下一震,軟倒在楚雲溪胸前,遮掩面上藏不住的驚慌,撐著笑,道:「太子此番言語,莫非也是想要微臣?微臣倒無所謂,只消太子得了陛下允諾,本将軍願意在床上給太子您立下赫赫『戰功』。」
楚雲溪輕輕推開列丹弓的肩,指尖緩緩滑過他的臉:「成天戴著個面具,也不嫌累?」
燙人的溫度從臉上驟逝,待列丹弓終於回過神時,卻已是耳畔傳來宮門開啓複又關起的聲音。
「楚……雲溪……」手指覆在方才還有那人體溫的地方,愣愣看著重回寧靜的宮殿,雙唇無聲重複著三個字,重複,再重複。
多年後,楚雲溪問起他那狂傲的大将軍,為何願意為他效命沙場?列丹弓一把勾下那滿是不解的臉,狠狠吻了那喋喋不休破壞氣氛的唇,說了句,就僅僅說了那麽一句──
因為,你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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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淚(7)
流言蜚語阻不了列丹弓不遜的舉止,一日大宴群臣,幾個老臣跪倒在興致正歡的楚呂腳下,聲聲無道昏君罵得上座的君王勃然大怒,招來衛兵将幾人綁在木樁上。一盆燒得通紅的火盆放著烙刑的鐵塊,就在兵士要将紅鐵烙上老臣們被迫赤裸示衆的身子,一襲白衣位坐下首的列丹弓竟大打呵欠,離席步向臺階上的君王。
t「好無聊。」
t上座的帝王饒富興意地看著白衣少年,笑著:「怎麽,難道朕的威平将軍另有高招可以代朕教訓教訓這些老鬼?」
t列丹弓懶懶地伸直了腰,笑得邪氣:「高招沒有,微臣只是覺得無聊想跟陛下借把劍來玩玩。微臣在他們每個人身上各刺百刀,若人沒死算老天保他,不過臣最近老窩在宮中許久沒練劍了,待會要是沒到百刀人便挂掉,您可不能怪罪微臣哪!」
t「哈哈哈──」帝王朗聲笑了聲,随即收了笑目光犀利地看著列丹弓:「你盡管玩,玩死了朕也不怪你。不過你玩開心了,今晚可得讓朕也開心。」
t臺階下,參與大宴的朝臣有不屑列丹弓淫蕩無恥、有嘆息這列家竟出了個敗壞門風的兒子,只有少數人看出,這少年将軍正拿自己的名聲拿自己的命走在刀鋒──為了保下這些忠肝義膽的老臣。
t本在列丹弓起身的同時,也扶桌欲起想勸父皇幾句的楚雲溪,被列丹弓此舉震懾,眼神追著那随風飄盪的白衣。瞧見那少年看似閒散的氣息、瞧見他狂放不羁的身形、也瞧見……那雙交疊後腰的手,在微微顫抖……
「來人,取來朕禦駕親征用的狂龍劍給威平将軍。」
t列丹弓心下狂顫,皇上這劍他曾聽父親說過,既沉又利,而且刀鋒寬逾手掌,別說百刀,恐怕二十馀刀這些耿直老臣便要命喪自己手下。
t皇上,看出來了吧!
t看出自己此舉之目的是在保這些臣子,而非旁人所見,是另一個帝王與男寵的殘虐游戲。
t列丹弓暗暗苦笑,笑自己這德行怕是死也改不了,無論表面上如何佯裝游手好閒破禮悖法,骨子裏還是一灘熱血,見不慣不義之舉、容不了無辜之人遭禍。眼見幾位忠臣就将死於酷刑,倒不如豁出去為他們拼出一線生機。只是如此一來,月馀來的僞裝就全白費,還欠了個皇上一筆債,連帶地平白把自己的弱點交到皇上手中。
t這債……怕是難以還清了……
t狀似無聊地甩動兩條手臂,列丹弓隐下惶恐,笑道:「微臣哪有皇上神力拿得動那絕世神劍啊?您那把劍給了臣,臣也只拖著劍走路,這還怎麽玩哪?借禦林軍身上的配劍好了,跟微臣平常使的劍挺像,還請陛下賜劍一用。」
t楚呂目光一沉,叫來臺階下護衛的一名禦林軍卸劍交予列丹弓。
t列丹弓偷偷舒了口氣,接下侍衛的劍在掌中掂掂,邁步走向木樁,在老臣們悲憤不屑的瞪視下,背對著帝王所在處,低聲道:「大人們得罪了,晚輩只想的出這法子來保你們性命暫時無憂,待會無論有多痛都請各位盡量放軟筋骨,還有切記保持身軀舒展勿扭曲移動,晚輩才能避開致命處下手。如有萬一……還請黃泉路上不要忘記我的臉,化做厲鬼或投胎報仇,晚輩絕無分毫怨言……」
t「你……」
t老臣們露出恍然大悟而不可置信的表情,待列丹弓落下最後一字,為首的老者激動淌著淚水,顫抖著唇道:「老夫錯眼,列家子弟果然忠義無雙,你盡管下手,我們絕不怪你……」
t知道此刻絕不能有任何情感表露,要知帝王之心反覆無常,難得楚呂給了這機會,若有半點可能惹他不悅改變心意,這最後一絲生機終将化作泡影。
t於是,列丹弓舉劍旋身,邁開腳步俯身仰首,舞起了衆人從未看過的箭舞。便見那白衣輕動回旋下腰,姿态猶如天仙偶下凡塵,劍身銀光閃動,像條銀帶随風飛舞,比那傾國花魁的舞姿多了十分的豔麗、添了百分絕塵未染的純,仿若傳說中瑤池的蟠桃仙酒,連仙人都要醉倒。
可在楚雲溪眼裏,卻看見一個少年,一個白衣飄逸的少年,扛著宴席群臣不齒譏諷的目光、扛著帝王貪婪掠奪的凝視,用薄如秋之枯葉的身軀,戰戰兢兢地舞著。
舞著那柄長劍、舞著醉人身姿,舞著……枯葉墜地身不由己的輕嘆。
繡袍下,楚雲溪的拳緊緊收死。
那張臉,該是猖狂傑傲、該是自信不羁。而不是像刻下這般,惶恐不安卻仍強持平淡。
但看那一招一劍,流水輕雲綿密不絕,劍尖入肉的疼尚不及讓人開口哀鳴,下一劍便已刺入身體的另一處。木樁上,老臣們身上斑斑血痕,嘶吼夾雜著怒罵,與那執劍擊刺的白衣彷佛兩個世界,寧靜與煉獄共存。
參與宴席本欲看上一出好戲的佞臣們,嘲諷的悠哉盡褪,看著俊美的少年谪仙醉人的劍舞、看著那優美的劍招招穿入皮骨而後抽出、看著不斷從老臣們周身各處流出的血……說不出的恐懼,逐漸籠罩席宴上的每一個人。
滴滴冷汗淌下,顫抖的唇早已青得發紫,就連掌管刑部看遍極刑的朝官也抑不住翻胃的惡心,口一張,剛入腹的奢華佳肴下一刻成了讓人掩鼻走避的穢物。
一個接一個,這些平日裏草菅人命的大臣,逃命似地奔出大殿扶著宮柱嘔吐。
沒見過一個人,能受這麽多劍卻不死;沒見過一個人,能從想也想不到的地方淌出鮮血。可今日他們見著了,見著了天仙般的美麗羅剎、見著了那絕豔的血腥之舞。一招一劍,勾人懾魄,引得人人迷失了心智走入那片血腥,看著那一招一劍刺入自己的身體,不及呼救哀嚎劍身已沾肉帶血地抽出,然後……又一劍……再一劍……
英雄淚(8)
馬車急駛在深夜宵禁無人行走的道上,表徵将軍府的金邊深藍頂蓋,讓巡夜的衙役只擡頭看了一眼,便繼續巡視城內的工作。馬兒是受過訓練的,如此高速急奔下仍能領著馬車繞過彎曲的官道,甚至連地上一粒不惹眼的石子都能避過,讓馬車內的人不受颠簸。僅一盞茶的功夫,由皇城北門奔駛,最後在張丞相的府上停住。
駕車的人不等馬兒駐下便頓足飛身落至丞相府的門前,門口幾名仆役早已等得心慌,一見來人也不按例回身通報家主,急急讓了條路讓此人進自入內。
馬車上,列家三子列丹颺負著黑衣覆蓋的一人下車飛身奔入門內,後頭還跟著個提著藥箱的布衣大夫,二人追著早一步入屋打點的車夫,繞過三進宅院直奔後方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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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內早已燈火通明,罩籠內的紅燭已燃了泰半,燭臺下還留有前一枝蠟燭來不及刮除的凝塊……可見這主屋內裏裏外外的燈,竟燃了不下三個時辰。
聞風趕及主屋的青年,看著自己的老父滿身盡血地躺在床上,一旁布衣大夫手上拭血敷藥的動作從踏進屋子後就沒停過。只是老者身上的上多得讓人心驚,而更讓人惶惶顫栗的,是一個人身上有著如此多的滲血傷口,卻還能吊著三分氣。
「該死!」
青年氣怒交加,并步沖至父親床前想要推開那布衣大夫,卻哪知那大夫手沒停、頭未回,一蓬銀針卻不知何時鋪天蓋地射向青年的面門。
「敏兒不可!」
列丹颺深知故交脾氣,系在肩上的鬥篷橫力一甩,擋在青年面前攔下那帶著殺意的銀針。
「哼!」
布衣大夫冷冷一哼,依然迅速将老者遍體上的傷一一清洗敷藥,最後從藥箱內拿出早備妥的大捆紗布,貼著上好藥的傷口細心包覆後,這才收擺滿他腳邊地上的數十罐傷藥,背著藥箱子喚來女婢,開了十多張的藥方子與熬藥喂藥的單子。
「惺惺作态。」青年不齒地瞪視著列丹颺與那布衣大夫。
「名字!」布衣大夫擰著眉心,毫不遮掩的厭惡睨著怒罵自己的青年。
「陳固。」
「可笑。」
「你什麽意思?」
大夫嗤笑:「陳固?老尚書的兒子?就你?哼,配嗎?」
「你──」陳固氣結。
列丹颺搖頭苦笑,紀敏這護短的性子無論過了多少年、叨念過他幾回,都沒法法變他。他能夠容人質疑、容人辱罵,可偏偏只要矛頭對準的是列家的人,紀敏就只有一偏到底的份,哪怕是列家的人自己犯了錯,在他眼裏也都是錯有理、錯得好。
眼下這陳固的一句話,一聽便知是專對列丹弓殿上劍擊其父之舉而發難。不巧這老尚書偏又是數人之中傷勢最重,列家從丹弓埋在宮內的手下得知大殿上的消息後,半個時辰內便備妥運送傷者的藥材馬匹,就連負責駕車與醫治的人也都在宮外候著,等著那些無辜受罪的大臣們一被太監們背負出了宮門,立即送至各大臣們的家中救治療傷。
個中因果,陳固不明,單憑眼見之景,斷定列家一面放縱丹弓為得君寵持劍傷人,而且還傷得如此令人不忍賭俎;卻又快馬夜遞消息安置幾乎命喪丹弓劍下的老臣,甚至随同軍中大夫前去替老臣們療傷……
種種前後矛盾的之舉,陳固只用區區「惺惺作态」四字論斷,已算是官家子弟修養自持不出惡言的表率了。
只可惜,正因為老尚書傷勢最重,列老将軍派來護送醫病的不是別人,正是醫術最為高明的紀敏。
列丹颺一比手勢,攔下紀敏一付鬥雞備戰,大有今日非與陳固激辯争論出個你死我活的态勢。對著陳固躬身行禮,壓低了聲音道:「陳公子若有怨怒,盡管前來列府撒氣,可老尚書此刻極需靜養,是否能先容丹颺與紀大夫把照料老尚書的事宜對下人們交代個清楚,再前去其他幾位老臣們的家中看看是否還有哪些的方看顧不周。等大人們都安然渡過這關後,丹颺自當前來請罪,到時候您若有什麽憤怒不滿,丹颺也都一肩子扛下。」
「你……」陳固擔憂地看了眼床上的老父,切齒道:「好,這筆帳陳固改日定登門索讨。」
「你這混──唔唔唔……」紀敏氣炸,脫口便罵,只是這話還沒說全,就給列丹颺一把掩住了嘴。
「丹颺還有要事,就此告退。」邊說著,邊捂著紀敏的嘴将他拉離尚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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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席宴撤下後,帝王步下象徵王權的九龍臺階,看著木樁上一個個渾身是血但仍懸三分弱氣的老臣們、看著那谪仙般俊美持劍染血滿身的少年。
少年微微喘氣,任由帝王以指抹去他臉頰處被濺上的血,而後緩了緩氣,嫣然一笑,仰倒在帝王早已等待許久的臂膀。
帝王也笑了,一場以殘虐為名的戲,助他抓住了這挑人心魄的少年。普天之下,沒有他楚呂得不到的人、更沒有他收服不了的人──縱使是列家的人。
夜裏,宮娥伺候著沐浴淨身的列丹弓,洗去滿身腥味的濃血,一桶換過一桶的熱水,累壞了這夜當班的宮人們。
一襲滾金的絲制黑衣,襯著列丹宮分明白皙的頸骨,透著誘人将之蹂躏的脆弱。光裸的雙足,踏過用兔毛編織鋪成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向帝王的寝宮。
「別去。」
宮柱暗處,楚雲溪抛去堂堂太子的禮法束縛,等著一個名叫列丹弓的少年,只為了一句話──一句懷滿私心的勸阻──他等了足足半個多時辰。
列丹弓揮了揮手,撤去福公公一班跟随在後的宮人們,裸足離開了兔毛地毯的溫暖,踏上冰冷的石板地,對著從宮柱暗處走出的楚雲溪,擡臂指向微敞的殿門,譏諷笑著:「你有什麽能力與他抗衡?你又能改變什麽?連萬民你都能閉眼不聞不救,區區一個列丹弓又算得了什麽?
你可知道,今日鴻門宴席,木樁上的老臣們不過是提味的小菜,背後真正的利刃,指向的是樹大招風的列家軍、指向的是邊關戌守的無辜将士與邊民百姓。丹弓若是不服、若是不救,死的不僅僅只有你看得見的那些老臣,王上不僅要徹咱們列家的權,還要奪列家的兵。一但到了那種地步,邊關無人能守。外敵虎視眈眈,倘若一朝邊關被破,送命的将是無辜的黎民百姓。
你一個太子,連自己的百姓都不顧,憑什麽來阻止我?」
字字椎心,字字控訴,震得楚雲溪無法言語。
伸出手,想要拉住那暗夜裏顯眼的黑,卻連邊也沒能搆到,茫茫然看著那耀眼的黑離開冰冷的石板地,再次踏回柔軟的兔毛地毯。
沒有猶豫、沒有回頭,提步跨入門檻,帶著那股狂傲,在寬臂瞧盼的帝王面前,解下了腰間的系帶,偎入男人滿載欲望的懷抱。
嘆,那枯葉墜地身不由己的音。
英雄淚(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