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梨園春生(5)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大人的意思是,那廖春生很可能沒有死?”曹師爺捋這自己的山羊胡咂摸半晌,還是不大相信,“這天下哪有人死複生的道理?”
廖春生葬身火海,屍首可是仵作親自查驗後收去義莊的。
“人死了自然不會複生。”
這邊柳晗才要開口,便聽到屋外傳來陸湛清朗的聲音。
陸湛一身紅衣張揚,手裏晃着折扇,悠哉悠哉地踱進屋來,見柳晗與曹師爺一齊望過來,他也不急,直接走到柳晗身旁站定,方擡手合上折扇,慢悠悠地将剩下的半句話說完。
“可人要是沒死呢。”
柳晗眼睛微亮,問他:“你查到了什麽?”
陸湛擡了下眉,看她一眼,聲音裏多了些笑意:“剛好能夠證實你的猜測而已。”見柳晗面露疑惑,他也沒有故意賣關子,徑直從懷裏掏了塊玉佩遞了過去。
那是一塊岫岩玉,玉質細膩溫潤,色澤呈淡湖水綠,雖不是上上品,但勝在雕工精細。柳晗接過玉佩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終于覺出不對來。“這玉佩上刻的是明日朗朗,三人成行……這豈不就是一個‘春’字?”她仔仔細細地确認幾回,迎上陸湛的目光,“這該不會是廖春生的罷?你從哪兒找到的?廖春生真的沒有死?”
“柳清生,你一口氣問這麽多問題是成心為難我不是?”陸湛故作苦惱地揉了揉額角,方不疾不徐地解釋道:“已經問過了德春班的班主,這塊玉佩是廖春生打小就佩戴在身的,而那夜三行巷大火之後,玉佩卻不翼而飛。”
陸湛得到這塊玉佩說來也是機緣巧合。他本是閑着無事在街上閑逛,偏巧看到一個身穿粗布衣衫的少婦鬼鬼祟祟的進了一家當鋪,那少婦将自己包裹得嚴實,陸湛本來也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不小心瞥到她眉心的一顆紅痣。
于是,在少婦離開後,陸湛進了當鋪把她當掉的玉佩買了下來,去德春班一問,果然是廖春生所有。
柳晗不敢置信,“你說,玉佩是陳雁兒拿去當的?”
話一出口,滿屋人的後脊都驀地生出一股寒意來。
陸湛點點頭。
當初戲園子裏的半面之緣,陸湛憑着驚人的記憶力,對陳雁兒眉心那顆顯眼的紅痣頗有些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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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可是陳雁兒的屍首明明還停放在陳家的家廟裏。
陸湛道:“是真是假,找到了人就清楚了。”
泗水縣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有人成心想躲,旁人即便要找也不是一樁易事。加上為了不驚動廖春生與陳雁兒,柳晗只讓縣衙的人換了常服悄悄地打聽,因此,這樁事也變得愈發麻煩起來。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
柳晗與陸湛一齊到衙門,還未歇腳喝口茶,外面的鳴冤鼓便一聲接着一聲響起。柳晗與陸湛對視一眼,旋即下令升堂問案。
擊鼓的是一對老夫妻,見着柳晗只是哭訴,言道,他們原住在泗水縣下的吳家村,村子就臨着江,前些日子老倆口的獨女進城走親戚,結果一去不回。老倆口起初以為是家裏親戚留了女兒在家做客也沒放在心下,可轉眼過去多日仍然不見女兒回家,二人才找到城裏來。結果去了親戚家一問才得知他們的女兒根本就沒有進過城!
“兩位老人家可還記得小媛是何日離家的?”小媛便是老倆口的女兒了。
“五月初六,端陽節的第二日,老漢不會記錯的。”
今兒不偏不倚正好五月十六,這樣算來那小媛已經失蹤了整整十天。
十天……
柳晗驀地坐直了身子,手也慢慢地握緊了驚堂木。
如果沒有記錯,五月初六正好也是陳雁兒離家出走、意外喪命的日子!
柳晗的心底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驚得她手心都沁出冷汗來,下意識地看了眼立在堂側的陸湛,見其微微颔首,她方斂了心緒,向那老倆口問起小媛的體貌特征來。
老漢細細地說了女兒的身量與形貌,末了還不忘補充道:“小女年幼的時候貪玩摔壞了腿,所以走路會有些跛足。”
柳晗點了點頭,示意曹師爺将一切記錄在案以後,便退了堂。
回到後堂,柳晗接過曹師爺遞過來的文書,掃了眼,之後吩咐曹師爺道:“勞煩師爺領着程仵作再往陳家走一趟。”
“大人是懷疑……”見柳晗颔首,曹師爺心頭一凜,當即應下,急急忙忙就去尋程仵作。
陸湛閑閑地倚在門邊,看着柳晗眉頭緊鎖的模樣,不由勾了勾唇,輕笑道:“眼下案子有了眉目,怎麽反而不高興了?”
柳晗迎上他的視線,抿了抿唇角,聲音沉沉地道:“不該是這樣的。”
見此,陸湛嘴角笑意微斂,只道:“這不也沒有确定不是?”
曹師爺和程仵作匆匆忙忙趕到陳家,向陳明遠提出要重新開棺驗屍時被當頭一頓喝罵,直到曹師爺好聲好氣地将柳晗的意思轉達了,陳明遠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些許。
陳明遠将信将疑地看着曹師爺問道:“你們縣衙十多天破不了案,眼下不是故意來哄騙老夫?”
曹師爺道:“這哪能啊,這可是我們柳大人親自吩咐的。”
陳明遠還是有些懷疑。
陳雁兒是他的親閨女,哪怕面目全非他也不可能認錯,可現在曹師爺竟然奉了知縣的命令來告訴他,那停放在陳家家廟裏靈柩中躺着的人很可能不是他女兒?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曹師爺道:“陳老爺,如果證實了棺中人的确不是陳姑娘,難道不是一樁好事嗎?”
“這……”
“況且大人有命,我等奉命行事,還請陳老爺見諒則個。”曹師爺恩威并施,陳明遠只能命人将陳雁兒的棺椁從家廟移至陳府別院。
夏日暑氣蒸騰,棺椁裏的屍首早已開始腐爛。棺蓋打開的一瞬,腐臭味一齊湧出,陳明遠和陳夫人及曹師爺都忍不住掩鼻側轉過身去,只有程仵作面不改色地上前開始仔細檢查。
屍首已腐,形容樣貌無從驗證,棺中人身量的确與陳雁兒一致,可同時也不偏不倚地與失蹤的小媛相合。程仵作也不由皺緊了眉頭,他盯着屍首看了良久,終于目光落在了死者的一雙腿上。
……
“大人猜的沒錯,那日陳家人發現的屍首根本不是陳雁兒,而是小媛。”縣衙裏曹師爺一臉激動地将再次驗屍的結果禀報給柳晗,道,“程仵作開棺驗屍,雖然屍首的身高體态與陳雁兒一致,可其右腿大腿骨卻比左腿大腿骨短了将近半指左右,應是長期跛足所致。”
陳雁兒身體健全,根本不是個跛子,那麽棺中的屍首肯定不是她,而且八.九不離十就是失蹤多日的小媛。
死的人是老夫妻倆的女兒小媛,而陳雁兒卻是下落不明。
既然陳雁兒有可能沒死的話,廖春生殉情一說便也就成了無稽之談。
雖然還沒有找到失蹤的陳雁兒和極有可能沒死的廖春生,但是柳晗卻沒來由地篤定,他們二人一定和小媛的死脫不了幹系。
陸湛卻記起那少婦典當玉佩一事,及時提醒柳晗道:“如果典當玉佩的人真的是廖春生和陳雁兒,那麽他們現在有了銀子很可能就會離開泗水縣遠走高飛。”
聞言,柳晗當即派人去城門和碼頭查探并同時着人暗中盯住進出泗水縣的各處通道。
五月廿一這日傍晚,蹲守在碼頭的長青無意間注意到一對頭戴幕籬的小夫妻背着包袱正準備登船,心下生疑便上前将人攔下盤問。
“官爺,我們夫妻可都是老實本分之人,從未犯過事兒,您攔着我們是為了什麽呀?”說話的是個年輕的男子,聲音有些微啞。
長青木着一張臉,只道:“近日城中有惡徒逞兇,奉柳大人之令,嚴查各路通道。你們把帷帽先摘了。”
長青注意到女子往男子身後躲了躲,不由上前半步:“還請二位多多配合。”
男子微側着身子,低下頭道:“不是我們不肯配合官爺,只是我們前幾日不小心沾染了天花,怕不小心傳染給了官爺您,那樣豈不是……”
他正說着,渡口的船上傳來船夫吆喝的聲音,男子便又道,“官爺,船要開了,我們先走了。”說着,他拉起女子的手便要往船上去。然而在和長青擦肩的剎那,他頭上的幕籬卻被長青直接掀開了去。
少了幕籬的遮蔽,一張昳麗的俊臉便完全露了出來。
渡口上原本圍觀的人瞧見了這一幕,不由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葬身于三行巷大火裏的廖春生!
“春生!”
在長青出手将廖春生扣住的時候,一直縮在一旁的女子跟着驚呼了一聲,語調裏是掩不住的擔憂。
長青押着廖春生看向女子,後者疾步上前,停在廖春生的面前,然後在他不贊同的目光注視下,緩緩擡手,自己摘下了頭上的幕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