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官上任(2) 他垂眸看了眼被圈在自……
鳴冤鼓前,綠蕪踮足揮臂,鼓槌落在鼓面上,哪怕她一介女流氣力不足,但鳴冤鼓發出的聲響亦是十分震耳。
“咚!咚!咚!”綠蕪勉力敲了三下,鼓聲相連,如春雷乍破,又如巨浪排空,一直從大門前向縣衙內傳去。
泗水縣縣衙的鳴冤鼓設立多年,鼓面如新,幾乎從來沒有人敲過一般。如今驟然被敲響,莫說縣衙裏的人醒不過來神,便是打門前經過的百姓們也是意外到駐足。
居然有人動了衙門的鳴冤鼓?
人群不由慢慢地圍聚過來,三三兩兩湊在一處交耳低語,偶有人擡頭朝鳴冤鼓前望兩眼,認出柳晗和陸湛正是前兩日被牽扯進福來客棧命案的人,就跟身旁的人小聲提了兩句。
“這難不成是要跟衙門叫板來的?”
“叫什麽板吶,指不定是想從衙門那兒讨點兒什麽賞呢?”
說話的人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可很快他們又都同時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到底是打外地來的,當真摸不清這泗水縣的天在哪兒呢。
正當衆人議論得熱鬧的時候,原本緊閉的縣衙大門突然被打開,一個手握殺威棒的衙役邊罵罵咧咧地從裏面出來,邊不耐煩地啐道:“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大清早的到這裏來搗亂,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等他順着圍觀百姓的視線扭頭看到鳴冤鼓前杵着的一群人時,臉上更多了幾分惡色。他斜着眼将幾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最終把視線落在坐在輪椅上的柳晗身上,不滿的聲音更大了幾分,吓唬她道:“亂敲鳴冤鼓,可是要吃板子的。”說着,還順勢揚了揚手裏的殺威棒。
而柳晗卻神色不改,只眸光清淡地看向他,“我要見衙門主事。”
“嘿,你!”那衙役被激怒,愈發不耐煩地上前想要驅趕,在被長青和袁行橫臂攔住以後,只能提高了聲音沖柳晗等人道,“不知道規矩是嗎?要想告狀伸冤,巳時三刻衙門開門了再來,現在,打哪兒來的趁早回哪兒去。”
“不如你先進去通傳一聲,就與曹師爺說,福來客棧柳生要見他。”柳晗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說了一句。
聞言,一只腳已經邁進縣衙大門的衙役倏地轉過身來,但見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盯着柳晗看了半晌,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側的陸湛,不知道是想到什麽,臉色瞬間就變了,甚至連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就拔腿跑進了縣衙裏。
看着那衙役沒了身影,陸湛抱臂而立,微微側身看了柳晗一眼,有些意外地問:“你竟沒打算直接道明身份麽?”對上柳晗晶亮的眼瞳,他恍似想到什麽,也不由勾了勾唇,“看來待會兒是有好戲瞧了。”
“你也要跟着一塊兒進去?”柳晗詫異地問。
Advertisement
陸湛理所當然道:“那可不。這衙門裏的人一個個都跟人精似的,我可不得給你撐撐腰。”似乎沒有注意到柳晗無語的模樣,他又自顧自地添了句,“誰讓我是你柳清生的大哥呢。”
“……”好吧,您開心就好。
縣衙後衙,被鳴冤鼓壞了好夢的曹師爺一臉陰沉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你剛剛說的是誰?”
“柳生,就是福來客棧的那個姓柳的書生。”
曹師爺下意識地皺眉:“他又來幹什麽?”甚至還不知死活的動了衙門前的鳴冤鼓?
“這他倒是沒提。”黃京九遲疑地道,“他們來了差不多有五個人這樣,小的猜測,很可能還是跟張大的案子有關。”
張大的案子能夠偵破,不得不說是那書生身邊的侍衛的功勞。說起來這破了人命案子可是大功一件,不提曹師爺想借此請功,便是他們這些小喽啰都想跟着沾點兒光,那書生一行人又都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放過這白來的便宜不占呢?
曹師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由擰緊了眉頭,好半天才開口吩咐道:“先把人帶進來。”
“是。”
——
縣衙大堂的邊上有一處不大的廳屋,一向是用來處理那些不需要升堂審問的糾紛瑣事和接見一些衙門訪客的。此時,長青、綠蕪并袁行皆守在廳屋的門口,而屋內只有柳晗和陸湛兩人在。
陸湛随意掃了眼廳中的陳設布置,稍稍斂了眉,對一旁老神在在的柳晗道:“這都快半個時辰了,敢情是将我們晾在這兒了?”
柳晗微微颔首,“他晾,我就等着。”
她還記得哥哥初入翰林院的時候,每天回家來的時候都要抱怨好幾回,說是領了差使去各府各司行走時,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被人一晾晾半天。可後來卻漸漸地抱怨的少了。起初柳晗只當是因為哥哥升了官的緣故,後來聽柳昀不經意間提及時才知道,是他習得了耐心。
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來與人磨,沒有幾個人能頂得住。也正是因為此,柳昀在升至禦史臺大夫之前便先得了個“犟石頭”的诨名。
曹師爺晾着他們分明是故意施威,想叫他們自己知難而退,離開。可惜,柳晗偏生有的是耐心跟他磨。
“不過,瞧着時辰也該來了。”那曹師爺總能把分寸拿捏得住,還不至于授人以柄。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柳晗的話音剛落,廳屋外就傳來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陸湛側身望過去,果然看見曹師爺攢着一張笑臉姍姍而來。
“原來是二位大駕光臨。”曹師爺笑眯眯地寒暄道,“早知是你們二位,我該早些時候出來相見才是。”
邊說着,邊吩咐人備下茶水。等一切妥當了後,他才又折回身來朝柳晗與陸湛拱了拱手道:“二位此前相助衙門破案有功在前,按理說,我們該早些予以嘉獎,可偏偏這人命案子結案程序繁瑣,我這一處理起來反倒把這事給忘了。只不過——”說到此處,他忽而收起臉上的笑容,肅聲道,“只不過你們未免太過胡鬧,須知本朝律令規定,非有冤者,擅自敲擊冤鼓擾公亂官是要杖刑三十的。哎,念在你二人前番的功勞,就姑且不與你們計較這些了。”
他說話時,眼裏的精光不減,更帶着幾分深意。柳晗和陸湛皆看得明白,他言下的意思就是要他們功過相抵,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柳晗聞言“唔”了聲,擡眸迎上曹師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道:“可在下也記得,本朝律令有言,縣衙州府,為民之陳情言事公道,遑論晝夜,不得閉門鎖扉。至于鳴冤鼓,今上早已言明,廢除舊制,允有訴于堂前者皆可鳴之。”
曹師爺本以為柳晗一介殘腿白面書生容易糊弄,卻不妨被她堵得無話,臉色當即就有些難看起來,“哦?那不知柳小郎君有何訴何求?”
柳晗卻奇道:“可鳴鼓告冤的案子不是該大堂問話麽?”
這一回不等曹師爺開口說話,跟在他身後的黃京九就插嘴道:“你一個打外鄉來的,可能不知道咱們這泗水衙門的規矩。”見柳晗與陸湛皆目露疑色,黃京九哼笑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小錠銀子拿在手裏抛了兩下,才狀似提醒般道,“八字衙門八字衙門,大堂這等威嚴之地豈能是随随便便進的?”
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這句俗話柳晗過去在一些閑書中也曾看到一二句,本以為是随來一筆,卻沒料到今日裏真見着了一遭。
在曹師爺和黃京九的目光注視下,柳晗故作恍然,颔首道:“原來還有這麽個規矩,如此的确是我等不懂事了。”然後在二人孺子可教的視線下,她抿唇一笑,側首看向身側的陸湛,輕聲道,“有勞。”
綠蕪和長青在門口,柳晗只能求助于身側的人。
陸湛瞥了眼杵在那兒的曹師爺和黃京九,收回視線,轉身走到柳晗的身後,擡手握住輪椅後的負手,将她推到廳屋上首正中的位置。
眼見柳晗的視線落在邊上的黃花梨木圈椅上,陸湛又默默地彎下腰去扶她。
在握住柳晗胳膊的一瞬,陸湛的身子幾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他垂眸看了眼被圈在自己掌心的胳膊,蹙了蹙眉。
兩年不見,柳昀這小子還真是愈發瘦弱了。
但很快他又斂了心緒,扶住她往黃花梨木圈椅坐去。
就在柳晗掀袍準備坐下的一瞬,黃京九突然反應過來,一邊厲聲叱喝出聲,“也不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你坐的地方嗎?”一邊闊步上前就要動手拉扯。
陸湛扶着柳晗,騰不開手,正欲皺眉就看見黃京九的手僵在離柳晗衣角一寸的地方。他擡頭,發現不知何時綠蕪已經從外頭進來了,此時正把一冊明黃文書擋在黃京九的眼前。
陸湛見此,勾唇一笑。
而黃京九的臉卻一下子白了。
文書上的兩個字他一點兒都不陌生,因為那是他這三年來第七次看到的“任令”二字。
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冊文書意味着什麽。
不管是黃京九,還是站在他身後一直冷眼看着的曹師爺在看清綠蕪手裏的知縣任令文書後,面上的神色也複雜極了。
“你,你是……”
柳晗接過綠蕪奉上的文書,淡淡一笑,颔首啓唇,“柳昀,柳清生。”
輕飄飄五個字,徹底擊碎了曹師爺最後一絲僥幸。饒是見慣了風風雨雨的他,此時也不由地驚出一身冷汗。
柳晗淡笑着看向一臉不安的曹師爺道,“這是今上禦筆親書的調令,曹師爺若是不信可親自過目。”
柳晗邊說着,邊将文書遞給綠蕪,讓她送到曹師爺跟前。後者瞟了眼,當即吓得跪伏在地上。
回想起這幾日來,先是張大案案發,自己不論青紅皂白把新縣令抓進了大牢,而今天又當着她的面索要賄賂。一時之間,曹師爺只覺得自己這回怕是要陰溝裏翻了船。
“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示意長青進來扶起曹師爺,柳晗才開口對他道:“此事與你無關。”她隐瞞身份暗查在前,曹師爺無狀唐突之處雖可诟病,但并不是什麽值得深究的罪名,柳晗自得将之揭過。
她看向一旁仍舊跪在地上的黃京九,見他身子抖如篩糠,不由搖了搖頭,故作不知地問道:“只不知這‘八字衙門’究竟有些什麽規矩在裏面?”
黃京九慌得幾乎要當場厥過去,吞吞吐吐半晌也沒能說出什麽來,只一個勁兒地磕頭認罪。
柳晗仍舊心平氣和,淡淡地道:“縣衙大堂就是用來讓有苦有冤有訴有求的百姓陳情的地方,不論富貴貧賤,沒有誰進得誰進不得的。縣衙更不該設什麽私堂,沒有什麽是百姓見不得聽不得的。身為衙役官吏,不是比百姓高一等,而是以百姓為天。”
她收回落在黃京九身上的視線,吩咐長青直接将人拖了下去,待查清楚其當職以來的所作所為之後再做處置。之後又看向惶惶不安的曹師爺,沉默許久,再開口時語氣愈發和緩謙虛了幾分,“本官初來乍到,對縣衙諸司尚不熟悉,須有勞曹師爺多多指點一二。”
一句話好似一顆定心丸,曹師爺倏地挺直了腰板鎮定下來。
也是,即便這新縣令在長安如何威武,如今到了泗水也是兩眼抓瞎。她敢抓黃京九一個小小的衙役殺雞儆猴,但他曹平有這麽多年縣衙師爺的資歷擺在這兒又豈是能輕易被動的?
如此一想,曹師爺面上的神情便一下子松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