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官上任(1) 柳大人今時不同往日,……
張大的确是趙六殺的。
曹師爺派了陳捕頭去趙家拿人的時候,趕巧就撞破趙六在自家牛棚後頭刨地挖東西。陳捕頭二話不說拿下趙六,又讓人在趙六先前蹲的地方繼續挖,不一會兒就從土裏刨出了個綴着寶石的匕首外鞘,恰合在客棧兇案現場發現的那把匕首。
陳捕頭把人和外鞘一并帶回了縣衙。
人證和物證俱全,趙六跪在地方埋着頭,對殺害張大的罪名供認不諱。
原來,張趙兩家比鄰多年,在張家沒有發跡之前,張大和趙六的關系還算得上融洽。後來張大轉行做生意發了財,就開始瞧不上木讷老實的趙六,幾次龃龉之下兩家關系漸漸地疏遠了。本來就算這樣也都相安無事,可偏偏張大為了炫耀自家財勢,打定主意要擴建自家的宅院,而且好巧不巧地正相中了隔壁趙六家的地皮。
然而趙家的宅子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趙六的老父親執意不肯賣,兩家就起了争執。張大認定了趙家那塊地,見趙父執意阻撓,便日日帶着人堵在趙家門口鬧事。在一次鬧事的過程中,張大口出無狀,對趙父動了手,逼得後者心疾突發,當夜就沒了。
趙六從碼頭下工回來,得知真情,因老父被逼死,恨張大入骨。殺父之仇,趙六即便再怎麽木讷忠厚也忍受不了,打定了主意要張大償命。只是他也知道張大身邊護衛衆多,自己冒然動手只會白白把自己的命也給搭進去。
經過一個多月的謀劃計較,趙六知道張大每月都會在福來客棧小住幾日,于是便提前備下了迷藥,司機動手。而趕巧在案發當日,他從碼頭運貨到福來客棧的時候撞見了張大醉酒生事。
趙六安安靜靜地躲在一旁,看到張大摔玉,看到他最醉醺醺地上了二樓,也看到了懸在陸湛腰間的匕首。趙六知道那是他的機會來了,因此,在後院卸完貨以後,他沒有直接從後門離開,反而混進了大堂,裝作不小心撞到陸湛,然後趁其不備順走了他腰間那把鑲了寶石的匕首。緊跟着,他又偷偷摸摸地把迷藥灑進了小二要給張大送去的茶水和飯菜裏,之後估摸着迷藥藥效差不多發作的時辰,才悄悄地從外頭巷子裏爬進了張大的屋子。
用匕首殺死被迷暈在地的張大對趙六來說輕而易舉,只一刀便要了張大的性命。然而想起老父的死,想起張大強行買地那段日子裏一家人擔驚受怕吃的煎熬與苦頭,他紅着言又洩憤似的在已經斷氣了的張大身上連刺了七刀。
滾燙的血順着臉頰滑落到地上,趙六看向自己攥着的匕首,後知後覺的害怕起來。只他到底是有所備,咬着牙就再次把匕首紮進了張大的身子,随即勉強穩住心神,悄無聲息地把客房裏的陳設一一弄亂後才順着來時的路翻了出去。
他太過慌張與害怕,因此,即使長青跟得緊,他竟也始終沒能發現,甚至在夜半的時候當着長青的面把行兇時穿着的沾了血的衣物扔了出去。
趙六跪伏在地,身子抖如篩糠,半晌不由哽咽出聲。
“都是他逼我的,是他害死我爹,攪得我家務寧日……我……他死有餘辜。”
然而無論趙六有什麽樣的理由和仇恨,罔顧人命行兇便是觸犯了朝雲國的律條。曹師爺幹脆利落地将人打入天牢,又親自寫了結案的卷宗。
至于如何處置趙六,曹師爺卻并沒有當堂拿定主意,一來,人命案子結案得州府拍板;二來,新縣令不日就要到任,他也不好再越俎代庖、過分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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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鬧得泗水縣幾日不得安寧的人命案子終于暫時告一段落……
——
泗水縣城西有一槐蔭巷,因着巷口那棵已有百餘年歷史的古槐樹而得名。相傳那棵古槐樹曾是九天玄女人間歷劫時親手種下,沾了仙氣。百年前,泗水縣一帶曾發生一次巨大的蟲災,縣內的樹木莊稼都被蟲害毀壞大半,可偏偏這棵槐樹安然無恙。到如今,古槐樹歷經風雨無數,反而愈發蔥郁着裝,引得人們紛紛對槐樹通靈的傳說信以為真。而槐蔭巷一帶也因此得了風水寶地的美譽,巷內的住家非富即貴。
此時,槐蔭巷深處一座雙開門的三進三出宅院內,一襲白衣的陸湛執扇信步,悠悠然地沿着院內的小徑緩行,三步一停地欣賞院子裏的景色,十分怡然自得。
但見偌大的院子裏,假山環水,蘭草滿圃,亭臺樓閣間雖不比長安王府雕梁畫棟的富貴逼人,但曲水回廊卻透出一股江南園林的意蘊,更教人心喜。
行至水榭,陸湛憑欄而立,目光落在水榭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對身後的袁行道:“不愧是袁行,辦事果然穩妥。這宅子甚合我意。”
袁行低着頭,沒敢應聲居功,反自請罪道:“屬下大意,讓公子枉受牢獄之災,還請公子責罰。”
聞言,陸湛驀地收了扇子,轉身睨了袁行一眼,輕呵道:“這不關你的事。”兩年前,他離開長安遠游,就帶了個袁行在身邊。這回途經湖州府,得了柳昀被貶來泗水的消息,他才改道來了這裏,并且還讓袁行專門在城裏置辦了這處宅邸。袁行既是被他打發走的,客棧的事情自然與他沒有任何幹系,更何況,泗水縣衙大牢的這一趟也不是他一個人蹲的,左右還有個伴兒不是?
想到柳昀,陸湛便又憶及前一日從衙門出來後發生的事情。
當時他本意是要請柳昀來自己這新宅瞅瞅的,可話還沒說完就被後者輕飄飄地給堵了回來,說什麽“公事在身,不便走動,等安定下來再議”?那家夥把新縣令的身份藏着掖着,這偌大個泗水縣壓根就沒幾個人認識他這個新的縣太爺,他能有什麽公務要辦?
陸湛越來越覺得,時隔兩年不見,柳昀不僅跟自己越發疏遠了,甚至連性子都變得不讨喜了。
“公子真的打算一直留在泗水不回長安嗎?”
思緒被打斷,陸湛蹙了蹙眉頭,“回長安麽……”他頓了頓,語氣淡淡地道,“是不可能的,再勸也沒用。”長安城裏束縛良多,他何苦回去找罪受。
“王府裏的消息,說是王爺月前就已經派了侯遠出京。”侯遠是受穆王器重的下屬,自穆王被罰禁足王府以後,他也鮮少會外出。這一回竟被派出來,為的是什麽,袁行瞄了一眼自家主子,心裏有點兒着急。
自己乖乖回長安和被“抓”回長安,兩者之間的待遇可差得多了。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區區一個侯遠你還對付不了?”陸湛是半點兒不将這個放在心上,眼下他更關心的是“柳昀”的行蹤。
袁行見此,也只能将勸歸話盡數咽下。知道自家主子看重那位柳大人,袁行一早就把林州發生的事情查得七七八八,這會兒只回禀道:“關于柳大人受傷一事,林州那邊的人查到了一些眉目。陛下貶斥柳大人的聖旨到的第二天,柳大人攜母妹上山進香,回來的半路上遇到了刺客。為了保護柳夫人和柳小姐,柳大人只身引開刺客。”
“嗯?”
袁行猶豫了下,才繼續道,“林州坊間傳言,柳大人引開刺客以後,柳家莊有人立刻上山去尋,結果只找到了陛下派去的侍衛,柳大人卻失蹤了一段時日。柳家莊沒有報官,私下裏發動了人手去尋,直到陛下勒令柳大人赴任之日的前三天才把人找到了。”
整件事乍一聽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只是……
陸湛眉頭皺起,“那柳昀的腿是怎麽回事?”
“說是柳大人在引開刺客的途中摔下高坡摔斷了腿,也正是因為柳大人斷腿行動不得,柳家的人才找了許久。”
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着欄杆,陸湛鳳目微眯。前兩日他與“柳昀”相處時便覺得“柳昀”同以往不大一樣,莫非是他在林州失蹤的那段日子裏發生了些什麽?
叩着欄杆的手指驀然一頓,陸湛拂袖轉身,邊朝外走,邊對袁行道:“跟我去縣衙一趟!”
……
泗水縣縣衙位于正街盡頭,漆紅大門前的臺階下,一左一右分別卧着一只石獅子,近而觀之,但見其怒目圓睜、威風凜凜,為略顯蕭條的縣衙門口平添幾分威嚴和冰冷,令人望而卻步。順着臺階往上向漆紅大門前看去,只見緊閉的大門旁立着一架鳴冤鼓,鼓身紅漆斑駁,鼓面卻一片嶄新、毫無磨損。
柳晗換了一身簇新的湛藍長衫,雖仍坐在輪椅上,但整個人卻精神奕奕,連桃花眼底都多了些亮光。此時,她盯着緊閉的縣衙大門看了會兒,喊住正準備去叩門的長青,吩咐他,“擊鼓。”
長青一愣,這邊綠蕪也下意識地搖頭道:“公子,咱們又沒有冤情,怎麽能敲鳴冤鼓呢?”
柳晗無奈牽唇,正欲開口解釋,耳邊便傳來一聲振聾發聩的鼓鳴聲,幹脆利落。她驚愕地望過去,正好對上陸湛深邃卻含着笑意的眼瞳。
“你……”
看着柳晗一副驚訝到呆愣的模樣,陸湛挑了挑眉,将幾乎是簇新的鼓槌在手裏墊了墊,難得沒有再去揶揄她,只沖着她身側的綠蕪揚了揚下巴,道:“怎麽就敲不得了,難道忘了你家公子是什麽人了,嗯?”
“也對哦。”綠蕪恍然反應過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陸湛跟前,伸出手讨要鼓槌道,“陸公子,還是讓奴婢來吧。”陸湛便衣而行,柳晗早叮囑過綠蕪,再見到他不必稱呼“世子”,而以“陸公子”代之。
陸湛眼底卻劃過一抹意外。
他跟柳昀相識也有四五載,不論是當初他在林州,還是後來柳昀到了長安,柳昀從來都沒讓身邊的人如此稱呼過自己。
陸湛看了眼坐在輪椅上面色淡淡的柳晗,随手把鼓槌扔給綠蕪,自己則擡步走到柳晗身邊,還是沒忍住打趣道:“柳大人今時不同往日,這上任的排場可有點兒大。”
“……”
對于這穆王世子的毒舌,柳晗領略了幾回,深谙自己搭話只能讓其順杆往上,便索性不去搭理他。
看向抓着鼓槌站在那兒的綠蕪,柳晗啓唇:“擊鼓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