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州意外(1) 非是下派,而是貶谪泗……
長安的海棠開了又謝,兩年的光陰轉瞬即逝。當海棠花再一次盛開的時候,朝堂上俨然已經變了氣象。先前死磕舊制不放的老臣面對雷厲風行的乾元帝和油鹽不進的柳昀終于偃旗息鼓,向新政低頭。而穆王一派,也随着穆王陸伯川殿前失儀被罰禁足開始逐漸沉寂了下去。
朝堂一派祥和,乾元帝龍心大悅,顧着柳昀的功績,又念及行清将至,便特意下旨允他攜家眷回鄉祭祖。
自柳昀入仕,一家人便随之搬到長安,如今已快三年了。乍一聽能夠一家子一道回林州去,所有人都喜出望外,便是素喜繃着一張臉的柳父也樂呵了好幾聲。于是,柳父柳母一聲令下,府中奴仆齊齊忙活起來,打點行裝。
然而柳家出京的前一天傍晚,乾元帝卻突然下了道召旨把柳昀傳進了宮,一去數個時辰。直到月上中天,柳昀才回到家裏。
“陛下急召你入宮所為何事,莫不是要收回成命去?”書房裏,柳父有些緊張地問道。
柳昀搖了搖頭。
“那?”
柳昀道:“湖州知州上折子禀明泗水縣縣令何岸日前失足墜崖身亡一事,陛下為此心焦,召兒子進宮是為了商量應對之策。”
何岸已經是湖州泗水縣三年來意外丢了性命的第六任縣令了,而在湖州地界也流傳出了“泗水江長,知縣命短”的謠言,惹得人心惶惶。俗話說,事一不三。六任縣令皆離奇喪命,乾元帝看着湖州知州的折子,心中疑窦乍生,立意徹查一番。至于派往泗水縣的人選,定的恰是柳昀。
“你好好一個禦史臺大夫,突然被下派過去,若是那地界真有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你去了豈不是要惹人忌憚?”柳父心下不安。
“非是下派,而是貶谪泗水。”
“……”
柳昀入仕為官近三年,在朝中不黨不立,從未行差踏錯半步,一直頗受乾元帝器重。但也正因為如此,在過去的三年裏也得罪了不少人。故而柳昀攜家眷返鄉祭祖未到半月,朝中就有人一紙奏折送呈到乾元帝的龍案上,言之鑿鑿地彈劾柳昀在林州行事無忌,大行宴席,收受贈禮。乾元帝一向以廉儉治官,看到折子當即龍顏大怒,下旨痛斥柳昀,并不顧左右兩相勸阻,直接将柳昀從禦史臺大夫變為知縣,着令他不必回京請罪,徑直前往湖州泗水縣赴任。
旨意傳出,滿朝文武反應各異,唏噓嘆惋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而心生疑惑者也有之。
穆王府書房內,身上猶穿着朝服的吏部尚書宋哲屏息立在書案前,小心翼翼地跟被禁足在王府的穆王陸伯川交代了乾元帝的這道旨意,末了卻問道:“王爺,您說,陛下此舉是何用意?”
“泗水縣麽?”陸伯川捋了捋胡須,微微一沉吟,忽的冷笑一聲,“這柳清生可是陸伯陵一手提拔上來的左膀右臂,在朝三年潔身自好,怎麽就在這個當口被人參了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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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聞言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王爺的意思是……”
從前也有人尋釁在乾元帝禦前參過柳昀數次,不論如何言之鑿鑿都會被乾元帝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來。這一回僅憑捕風捉影的一封折子就将柳昀貶去泗水縣那等僻遠的地界,如果不是狡兔死走狗烹,那麽只能是乾元帝在籌謀什麽。對于此,宋哲心裏清楚,牽扯到泗水縣那麽也就只能是後者了。
屈指在書案上敲了幾遍,陸伯川凝眉沉吟道:“湖州知州不是又上折子說泗水縣的縣令死于非命了?本王看,未必是沖着我們來的。不過……”他目光落在書案上擺的一座翠玉假山擺件上,聲音倏地沉了幾分,“柳清生其人心思缜密,真放他去泗水縣可算不得好事。”
“那王爺是要……”宋哲額上沁出細密的冷汗,擡手在脖頸間比了個手勢。
陸伯川輕哼一聲,未語。
等到宋哲離開,在書房外候了半晌的王管家才捧着封書信進來,遞呈到陸伯川的跟前。
那書信只有寥寥幾筆,陸伯川一眼掃完,整張臉霎時間就沉了下來。他把信反拍在書案上,怒聲道:“這個逆子!”罵着,又看向王管家,厲聲道,“去,讓侯遠去湖州,不管用什麽法子,就算是綁也給本王把陸湛那小子綁回來。”
王管家聞言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世子人在湖州?”
見陸伯川冷眼掃過來,他他連忙噤了聲,應命準備退下。只是還沒等他走到門口,身後又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讓侯遠先來見過本王。”
——
乾元帝的旨意傳到林州柳家莊的時候,除了早已知情的柳父和柳昀以外,阖府上下個個愁雲慘霧,柳母薛氏更是險些厥了過去。
“泗水江長,知縣命短”的傳言薛氏也略知一二,從前她只是有些唏噓,卻從未料想到有這麽一天,自己的兒子竟然會被下放去泗水縣做那勞什子知縣。薛氏拉着柳昀的手,急道:“昀兒吶,你可不能去啊。”
柳昀抿了抿唇,面上飛快地劃過一抹猶豫,開口時卻只安撫道:“傳言只是以訛傳訛,不可當真。您且放心,兒子不會有事的。”
“不是昀兒,咱們離京的時候不都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就……不行,你收拾一下趕回長安,進宮去給陛下說清楚,這都是有人故意要害我兒啊。”薛氏說着,眼淚便止不住了。
柳昀無奈地嘆息一聲,“陛下旨意,不必回京,讓兒子直接赴任而去。”他頓了頓,到底不忍薛氏太過擔心,便道,“母親請放寬心,陛下尚且顧念兒子從前的功績,派了兩個禦前的侍衛随兒子前去泗水赴任。兒子向您保證,最多不過一年半載,兒子定安然無虞地回來。”
聞言,薛氏将信将疑,“你別是故意安慰為娘?”
柳昀笑了笑,“兒子從小到大何曾欺瞞過母親什麽?”
“昀兒,不如我們一家子跟你一道去泗水縣罷。”薛氏提議道。
此言一出,不等柳昀開口說什麽,邊上的柳父便先反對道:“昀兒已被人彈劾了一回,你別跟着添亂了。”說着,他又看向自家兒子,給他遞了個眼神,方繼續道,“等陛下氣消了,自然就把他調回長安了。”
薛氏細細地琢磨了回,倒也信了這番說辭,只仍對柳昀道:“那明兒你随為娘一道去天覺寺求個平安符,請佛祖護佑你平平安安的,也好叫我安心。”
這一回,柳昀自然應承下來。
翌日天光熹微,薛氏果然領着柳昀兄妹一起出門前往天覺寺,等拜過滿殿神佛,順利地求到了寓意吉祥的平安符以後,薛氏的臉上這才露出這兩日來的第一抹笑容。因為顧念着要親自替兒子打點行裝,辭別住持後,薛氏便催促着回府而去。
母子兄妹三人沿着來時的路下山去,然而馬車行至半山腰一僻靜處,卻突然被從山道旁的密林裏沖出十多個人高馬大的蒙面大漢團團圍住。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為首的大漢操着一口不知是哪兒口音沖馬車大聲的叫喊道。
馬車裏,柳昀溫聲安撫了薛氏和柳晗,才伸手掀開車簾向外望去。
他的視線落在那些人健碩的身形和明晃晃的刀刃上,眉頭不着痕跡地皺起幾分,沉聲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這些個攔路的大漢乍看起來跟一般的劫匪無二,可柳昀卻敏銳地察覺出不對來。一來,這些人各個身形高大,看其握刀的架勢不難看出都是練家子;二來,他冷眼掃過他們手裏的刀,注意到刀身上接近刀柄的地方都烙有一個類似圖騰的花紋。很明顯,這起人是沖着他柳昀來的。
許是柳昀的目光太過清明,那為首的大漢竟仰脖大笑了兩聲:“真不虧是柳大人,沒錯,今兒我們就是來取你性命的!”說着,他手一招,十幾個大漢便一齊朝柳家的馬車撲去。
今日陪薛氏上山進香,柳昀只帶了四五個護衛出門,這會兒自然抵擋不過十幾個彪形大漢。然而就在為首的大漢舉着大刀朝馬車劈來的時候,忽然就被人挑開。
乾元帝派來的兩個禦前侍衛及時趕到,二人雖不是頂尖的高手,但也足以擋住那些大漢一陣。柳昀見狀,當即吩咐車夫驅車下山。
然而,馬車沒有走多遠,就再次被迫停了下來。